京城初春的风尚带寒意,亲王府邸却骤然被一股来自废土的粗犷热浪席卷。
“哈哈哈!殿下!妻主!咱拖家带口来吃大户了!”
疤脸姐标志性的破锣嗓子震得院墙似乎都抖了三抖。
她大步流星走在最前,脸上疤痕都透着红光,身旁紧跟着一个敦实黝黑、笑容憨厚的男人——她用三头岩羊和半袋盐从大集上换回来的夫郎,铁墩。
“哎哟喂,这皇城根下的地界,走得俺脚底板疼!”胖婶铁塔似的身躯挤进院门,嗓门洪亮,一手牵着个瘦高清秀、面带风霜的男子,男子怀里还抱着个啃肉干的虎头崽。那是她的夫郎青竹和娃儿“小荒草”。
贼溜溜的小雀儿身边也跟着个斯文干净的青衫书生,她挽着人家胳膊,嗓门尖亮:“将军,殿下,这是阿墨!在城南书院抄书的!学问好着呢!”
书生阿墨脸一红,赶忙躬身作揖,规矩周到。
砾守已拄着拐杖迎至前庭,脸上是真切笑意,身后三名影卫无声侍立。
“一路辛苦。院子备好了,按咱废土的规矩,宽敞,带校场。”他声音温和,目光扫过铁墩和青竹怀里的崽,“先去你们自己的院子安顿洗漱,热水热饭都有,晚上接风!”
清冷的王府庭院瞬间被废土的豪迈生气填满。
粗布行囊堆在廊下,娃儿嬉闹追跑,男人们用粗嘎的废土俚语互相问候,疤脸姐拍着石桌炫耀:“瞅见没?老娘这汉子,实打实用羊换的!”
空气里混着肉干、尘土和汗水的味道,鲜活滚烫。
澹台霜玄衣默立廊柱阴影里,看着砾守温声询问铁墩腿伤,含笑逗弄小荒草。周遭喧嚣刺耳,却奇异地驱散了经年孤寒,如同废土深夜里那簇不息篝火。
晚宴设在中庭,篝火燃得噼啪作响,整只岩羊烤得金黄流油。
疤脸姐拍开泥封的“烧刀子”,辛辣酒气冲鼻,粗瓷海碗满上,酒液在火光照耀下灼眼。
“来!敬将军!敬殿下!敬这他娘不用提心吊胆的安稳日子!”疤脸姐举碗高呼。
“敬将军!敬殿下!”众人轰然应和,碗盏碰撞声清脆。
砾守以茶代酒,含笑应了。
澹台霜也端起面前酒碗,浓烈气味让她蹙眉,却在疤脸炯炯目光下仰头灌了一大口。滚烫酒液如火烧下喉,四肢百骸都热起来。
酒过三巡,场面愈加热闹。铁墩红着脸给疤脸撕羊腿肉,青竹小声哄着瞌睡的崽,胖婶在一旁嘿嘿傻笑,小雀儿挨着阿墨嘀嘀咕咕,惹得书生耳根通红。只有牛二妞安静地守着吊在篝火上的炖盅。
空气里弥漫着粗粝又扎实的恩爱气息。
澹台霜默不作声又灌一口烧刀子。
烈酒入喉,篝火摇曳,笑语模糊又清晰,她被这浓烈的幸福氛围裹着,有些微醺。上一次类似感受,还是在废土那个篝火跳跃的险夜,砾守低缓的声音安抚众人……
不知谁起哄:“将军!来一个!上次那调调!”
“对!吼一嗓子!震震这京城的软和地儿!”疤脸拍桌附和。
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促狭期待。
砾守也望来,火光在他清澈眼底跳跃,带着温柔鼓励。
澹台霜端着碗沉默片刻。烧刀子的热力在血脉里奔涌。
她起身走到篝火旁空地,玄色身影被拉长。
没有酝酿,她微仰头,对着星空火焰张口就唱。
依旧是那废土荒腔,苍凉粗粝,词句含糊,这次调子跑得没边。
“嗷——呜——!风卷黄沙……埋了……骨头……”
“火……烧……天……亮……照……着……路……”
荒腔走板,声震四野!
“噗——哈哈哈!”疤脸第一个拍腿狂笑。
“好!够劲!”胖婶拍案叫绝。
小雀儿和阿墨捂嘴笑得肩抖。连安静的牛二妞都跟着笑了起来。
砾守望着火旁身影。她唱得投入难听,却光芒万丈,卸下所有冰冷铠甲,露出内里最本真鲜活的部分。他眼底笑意浓得化不开,心口烙印隔着衣料微微发烫。
一曲吼罢,澹台霜随手扔了空碗,脚步虚浮走回,重重坐下。浓烈的酒意混合着宣泄的情绪,眼前发花,耳畔嗡鸣,周身暖洋洋只想靠着什么睡去。
砾守适时递过一杯温蜜水:“润润喉。”
澹台霜没接,侧头迟钝看他。
篝火光晕在他清俊侧脸跳跃,长睫投下阴影,唇色被酒意熏得润泽。
心口烙印暖意更清晰。
鬼使神差地,或许在烈酒和满院恩爱气息催化下,遵循某种原始本能。
她微倾身,带着一身酒气篝火暖意,目标明确又懵懂莽撞地凑过去。
没有试探犹豫。
唇瓣精准印上砾守因惊愕微张的唇。
世界刹那静音。
篝火噼啪、粗豪笑声、嚷嚷声…所有喧嚣潮水退去。
只剩唇间不可思议柔软触感。
混杂烧刀子辛辣余韵,清甜蜜水味,独属于他的药草淡香。
一个纯粹、带酒气懵懂的触碰。短暂,真实。
砾守瞳孔骤缩!全身血涌头顶又冻结!巨大震惊灭顶狂喜淹没他!僵硬坐着,忘记呼吸,只觉那两片微凉却带惊人热力唇笨拙贴着,带着不容错辨属于她的气息。
澹台霜也怔住。
没有冰寒反噬,没有恶心。只有陌生温软带着复杂滋味的触感。她眨眼,浓睫扫过他脸颊,带丝困惑迷蒙,然后…似乎觉得不错?或酒劲上涌?无意识在那软唇上轻蹭一下,像确认领地小兽,随即身体一软,带着心满意足的酒气,头一歪沉沉靠他肩上,呼吸绵长安稳。
砾守:“……”
他僵坐原地,肩头沉甸重量颈侧均匀呼吸,心口如万头角犀狂奔!
唇上微凉柔软触感和那轻蹭带来战栗,烙印般清晰滚烫!
夜,在无声惊涛骇浪和某人当机思绪中流逝。
晨光熹微,宿醉的头疼刺破窗棂。
澹台霜在陌生温暖中醒转。
发现自己并非惯常躺卧,而是枕着…温软坚实的“枕头”?
鼻尖萦绕熟悉药草淡香。
她猛睁眼,对上一双同样带初醒迷蒙、却在她睁眼瞬间骤清明并迅速浮起薄红慌乱的眼眸。
砾守!
她正枕着他手臂,半蜷在他怀里!
而他正靠在床头,身姿僵硬,充当着“人形靠枕”。
昨夜篝火荒腔歌声、喧闹笑语、浓烈酒气…及最后唇齿间混酒与蜜清晰无比柔软触感…轰然回涌!
澹台霜身体瞬间绷紧!混合尴尬、震惊、陌生的燥热感冲顶!
她弹射般坐起,动作快,带风。
砾守如被烫,迅速收臂坐直,垂眼长睫剧颤,耳根红透。
手忙脚乱整理被压皱衣襟,动作十分心虚。
暖阁死寂。只窗外鸟雀叽喳,衬得沉默震耳。
两人目光空中短暂慌乱触碰,又受惊般弹开。
昨夜那吻……那带酒气的懵懂初吻……
谁也没提。
澹台霜清嗓,声带宿醉沙哑,刻意平淡:“…该起了。”
砾守立刻应,声同样干涩紧绷:“…是。”
仿佛昨夜唇齿厮磨战场从未存在。
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澹台霜猛地坐起身,玄色寝衣的衣带松散地垂落。
她看也不看身侧,径直下榻抓起外袍。
"今日需巡营。"她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午膳不必等。"
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走向门外,玄色衣袂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砾守低垂着眼帘,指尖在锦被上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
"是。"
他的应答轻得几乎听不见。直到脚步声远去,他才缓缓抬起头,耳尖泛着未散的红晕。指尖轻轻碰了碰唇角,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
辰时三刻,书房的门被推开。
澹台霜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对着侍从吩咐:"去问殿下,西郊大营的粮草册子可在府库?"
侍从领命而去。她却并不回书房,只负手立在廊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庭院。
当侍从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她的视线微微停顿。
另一边的府库内,砾守正踮脚从书架高处取下一册文书。
听闻侍从传话,他轻声应道:"我这就去找。"
他抱着册子走到书房院外时,正看见澹台霜与一位戎装将领站在庭中议事。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峻,手指不时在地图上点划。砾守的脚步顿在回廊的阴影里,悄悄退后半步,将自己藏在廊柱后。
待将领离去,书房的门已经合上。
砾守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册子的边缘,犹豫着是否要亲自送进去。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澹台霜似乎正要出来,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砾守一惊,下意识地将册子递上前:“妻主要找的册子。”
澹台霜目光掠过他,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指腹。
那一触极其短暂,却带着微凉的、清晰的触感。
两人俱是一僵。
澹台霜迅速拿过册子,指节微微收紧。
砾守则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袖中,指尖蜷缩。
“……有劳。”
澹台霜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说完便转身回了书房,门被轻轻带上。
砾守站在原地,耳根发热,盯着那扇合上的门怔了一瞬,才匆匆转身离去,步伐比平日急促混乱得多。
午膳时分,书房的门始终紧闭。
侍从端着食盒进去时,看见澹台霜正对着地图出神,指尖的朱笔久久未落。
偏厅里,砾守独自对着满桌菜肴。
银筷拿起又放下,最终只用了半碗粳米粥。
未时过半,书房的门再次打开。澹台霜换了身劲装,朝着校场走去。经过暖阁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听见里面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这才继续向前。
暖阁的窗边,砾守执书的手微微一顿。
书页上的字迹忽然模糊起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直到那个玄色身影消失在月门处。
日头西斜时,澹台霜带着一身薄汗从校场回来。
经过花园时,看见砾守正指挥侍从移植雪梅。
他的袖口沾了些泥土,发丝被微风轻轻拂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澹台霜脚步未停,微微颔首:"殿下忙。"
砾守垂下眼帘:"妻主辛苦。"
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
暮色渐浓时,侍从看见澹台霜独自站在新栽的雪梅前。
她伸手拂过一枝花苞,忽然开口:"取一坛梅花酿,给殿下送去。"
侍从应声而去时,注意到她的指尖还沾着方才校场上的尘土。
夜色终于笼罩了亲王府,将白日的所有细微动静都温柔地包裹。
暖阁烛火摇曳,两人结束例行的“睡前一聊”,准备安寝。
砾守看她平静无波脸,犹豫片刻。
昨夜清晰触感悸动,烙印般灼烫心。
他深吸气,带着孤注一掷勇气和一丝不易察颤抖,微倾身。
不再是额轻触。
他的唇带着万分珍重,小心翼翼试探,极轻柔快速印她微凉唇瓣。
一触即分。快得如同错觉。
澹台霜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深潭眸子掠过丝讶异,却无排斥冷意,只静静看他,似确认什么。
砾守的心几乎跳出胸腔,脸颊飞红迅速低头,声细若蚊:“…安歇了,阿霜。”
澹台霜默看他泛红耳根低垂睫毛,自己亦脸颊火热,片刻后,极轻极快“嗯”一声。
无解释追问。
只有无声的默契在暖阁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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