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京城的天空高远澄澈,空气中飘荡着新谷与熟果的甜香。
然而亲王府的这份丰饶与宁静,顷刻间便被一股裹挟着废土风沙、汗水与铁锈气息的狂潮悍然撕裂。
“轰——!”
亲王府朱漆大门被猛地撞开,门轴发出刺耳呻吟。
疤脸姐大步踏入,古铜色脸庞汗涔涔地反着光,那道狰狞伤疤都透着扬眉吐气的煞气。她筋肉虬结的肩头,竟扛着一条皮毛带血、巨大无比的变异剑齿彘后腿,腥烈的血气混着尘土味扑面而来。
她身后,呼啦啦涌进一群风尘仆仆却眼神锐利的年轻女男——
正是“霜刃武馆”的精英学员们。
“哈哈!亲王妻主大人!殿下!”
疤脸姐声如洪钟,震得庭院银杏叶簌簌作响。她将肩上兽腿“砰”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随即一脚踹开身旁侍从捧着的酒坛泥封,辛辣的“烧刀子”气息瞬间炸开。
“瞅瞅!老娘带出来的崽子们,把今年废土大荒秋狩竞武的头魁,给扛回来了!”她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旁边一个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女学员肩上。
“夺魁了!头魁!”
少女少男们挥舞着包裹起来的染血兵器和象征胜利的异兽骨符,激动嘶吼,声浪几乎掀翻屋顶。他们身上带着搏杀后的痕迹,衣袍破损,沾满尘土与血渍,可一双双眼睛却亮如淬火星辰,充满了野性的生机。
废土的风沙与血腥,为他们刻下了最硬的骨,也点燃了最烈的魂。
砾守拄着拐杖迎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身后的胖婶和小雀儿也闻声跑来。
胖婶的大嗓门立刻加入了欢呼,小雀儿则拉着她那位斯文书生阿墨的手,兴奋地指指点点。
牛二妞提着药箱给学员们逐一检查。
整座府邸瞬间被这股来自荒原的、滚烫的捷报气息彻底点燃。
“好!辛苦了!”
砾守温润的声音依旧带着抚平疲惫的力量。他目光扫过学员们身上的伤,立即吩咐:“引他们去梳洗!备最好的伤药!厨房加烤三头羊!开地窖,再多搬几坛烈酒出来!今晚——庆功!”
暮色四合,巨大篝火在中庭熊熊燃起,火光跃动,映红每一张兴奋的脸。
烤全羊金黄油亮,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香气混着烈酒、尘土与汗水的味道,蒸腾出令人血脉贲张的豪烈气息。
疤脸姐作为武馆教头兼本次带队魁首,当仁不让立在篝火旁最醒目处。
她端起海碗,碗中烈酒晃荡如熔金。
“崽子们!”她破锣嗓子一吼,全场霎时安静,只剩篝火噼啪。
“这一趟,老娘看见你们被毒蝎子撵得屁滚尿流!”哄笑声起。
“看见你们被沙暴埋得只剩个头!”更大声的哄笑。
“更看见——”她声调陡然拔高,如战刀出鞘,“看见你们豁出命去,把‘霜刃’的旗,插在了那群鼻孔朝天的世家武馆脑门顶上!用你们手里的刀,用你们骨子里的血性,给老娘挣回了这块响当当的头魁骨符!”
她高高举起那块染血刻兽的沉重骨牌。
“敬你们!敬咱‘霜刃’的刀!敬这他娘的不服就干、干就得赢的废土魂!”
她仰头,喉结滚动,海碗烈酒如瀑布灌入。
“敬疤脸教头!敬‘霜刃’!”
少女少男们热血沸腾,嘶吼着举碗狂饮,酒液顺着下颌流淌。
澹台霜坐于主位,玄色常服在火光中沉静如旧。她手中端着一碗酒,未如年轻人般牛饮,只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张被篝火映红的、洋溢着骄傲的年轻脸庞。
看着疤脸姐豪饮;看着胖婶搂着青竹大笑;看着小雀儿依偎阿墨低语;还有牛二妞耐心地为学员们分肉……一种久违的、带着铁锈与汗水的暖流,灼热地烘烤过她的心田。
这喧嚣!这粗粝!这毫无保留的生命力!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不知哪个喝得兴起的丫头,敲起了随身骨铃皮鼓。
节奏简单粗犷,瞬间点燃了废土少女少年们骨子里的韵律。
“疤脸教头!来一个!大荒姐妹调!”有人高喊。
“对!教头!来一个!”众人轰然应和。
疤脸姐也不推辞,墩下酒碗抹嘴大笑:“好!让这群中原娇花也听听咱们废土娘们的调子!”
她大步走到篝火中央,双脚分立,腰背挺直如枪,深吸一口气,张口便吼。
歌声浑厚苍凉,带着风沙磨砺的粗粝,歌词是废土俚语,讲述猎杀、迁徙、篝火边的聚离。
没有婉转旋律,只有直冲云霄的野性与生命力。
几名废土出身的少女按捺不住,加入进来,围着她跳起充满力量感的战舞。
脚步踏地,手臂挥舞,模仿搏杀与狩猎,篝火光影在她们矫健身姿上跳动。
鼓点越急,歌声越嘹亮,舞步越狂放。更多学员被感染,加入舞蹈行列。连胖婶也拉着青竹,笨拙却开心地扭动。小雀儿拉着阿墨,在人群边缘轻盈旋转。
砾守含笑望着这一切,目光不由自主落向澹台霜。
她安静坐在那里,玄衣如墨,仿佛喧嚣中的定石。
但砾守敏锐捕捉到她随鼓点轻叩扶手的手指,和眼底深处被火光映亮的一丝柔和。
就在这时,两个跳得最疯的少年,借着酒劲跑到澹台霜面前,脸上带着狂热与崇敬:“将军!一起跳吧!庆祝我们夺魁!”
周围喧闹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都带着期待与忐忑投向澹台霜。
疤脸姐也停了歌唱,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
澹台霜微怔。
她习惯发号施令,习惯废土杀伐,却不习惯这种纯粹的欢乐。
她下意识想拒绝,但目光扫过少年们眼中的喜悦,扫过砾守带着无声鼓励的温柔笑意,再看到人群中,疤脸姐正豪迈地搂过铁墩,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汗……
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混合酒意与篝火的暖意,悄然滋生。
她忽然觉得,疤脸姐和铁墩那样简单粗粝却真实的亲密,似乎……也很好。
她放下酒碗,缓缓起身。
玄色身影走向篝火中心,人群自动分开道路。
她没有吼唱,也未刻意模仿战舞。只是随那简单鼓点,抬臂、踏足、旋身。动作起初生疏,带着冷峻线条。但渐渐舒展开来,如沉睡的猛兽舒展筋骨。
她的力量感、协调性与节奏掌控力,赋予这舞蹈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独特韵律。
篝火光芒在她玄衣上流淌,仿佛披上一层流动暗金。
学员们爆发出更热烈欢呼。
砾守目光紧紧追随,心口那伴生玉骨烙印,隔着衣料传来阵阵温热悸动。
跳得兴起,澹台霜脚步一旋,停在了砾守面前。
她额角沁汗,眼中是少见卸下所有防备的纯粹亮光。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声音因运动微哑,却清晰:“砾守,来。”
砾守心跳骤乱。他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与微热。
巨大的幸福感与晕眩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未犹豫,将手放入她掌心。她的手很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将他轻轻拉起。砾守腿疾已愈,仍站立不稳,澹台霜手臂已适时环住他的腰,稳稳支撑。
“跟着我。”
她低声说,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篝火暖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砾守点头,将身体重量放心交付。
他无法大动,只随着她的引导,小幅度挪动脚步,配合她的节奏。
澹台霜放缓舞步,舒缓流畅,如引导他在光影中漫步。她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篝火在他清俊眉眼间跳跃,长睫低垂,唇边噙着一抹羞涩而满足的笑意。他心口的位置,玉骨烙印传来的温热搏动似与她自己的心跳渐渐同频。
这一刻,喧嚣远去。
只剩篝火噼啪,粗犷鼓点,环绕旋转的人群,以及彼此贴近的体温呼吸。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如温泉水浸润澹台霜的心。
这简单的扶持,这彼此依偎,这喧闹中独属他们的小小天地……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她想要的。
不是高高在上的孤寒,而是这人间烟火里的暖意。
就像疤脸姐和铁墩,像胖婶和青竹,像此刻围绕篝火尽情欢笑的每一个人。
酒意、舞动的暖意、怀中人温顺的依赖,以及这份骤然明悟的渴望,在她心中交织、发酵,酿成一种坚定而温柔的冲动。
又一曲终了,鼓点暂歇。
澹台霜停步,手臂仍稳稳环在砾守腰间。
她目光深深望入他因舞蹈与羞涩而染红晕的眼眸。
喧嚣在这一刻沉寂,她心中冲动清晰无比,如尘埃落定。
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余韵,带着平静与不容置疑:
“砾守。”
砾守心跳猛撞,几乎跃出胸腔。他看向她,撞进她深潭般的眼底。那里不再有冰冷铠甲,只有篝火般跳跃的暖意与一种从未见过的、沉甸甸的认真。
“我们回家。”她说道。语气平淡,却似蕴含千钧之力。
砾守瞬间明白这四字背后的含义。
一股灭顶狂喜混合巨大羞涩席卷了他,血液奔涌,心口玉骨烙印灼热如燃。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只能用力点头,眼中迅速蒙上激动水光,映着跳跃火苗,亮得惊人。
澹台霜未再言,只手臂微紧,支撑着他,转身,搀扶,稳稳地、目标明确地朝他们院落走去。
身后喧嚣的篝火、欢呼的人群、疤脸姐促狭的口哨声……皆迅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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