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拂过她因舞蹈而发热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燥热。
通往院落的路径很熟悉,身侧轮椅的微颤和砾守几乎无法抑制的急促呼吸也同样清晰。
这样很好。
澹台霜想。
像疤脸姐,像胖婶,像这府里每一个有所依归的人那样……过日子。
此刻,带他回去,便是这种日子顺理成章的第一步。
院门前的灯笼散发着暖光,驱散了秋夜的寒意。
篝火旁蒸腾出的那份渴望,在这私密空间里变得愈发灼人。
待砾守洗漱安置妥当,澹台霜将他推至床边。
动作带着废土修炼出的干脆。只是转身面对那张宽大的、象征夫妻一体的床榻时,她的动作有了一瞬难以察觉的凝滞。空气里绷着一根全新的、令人心悸的弦。
澹台霜率先躺下,刻意放松身体,紧闭双眼……
她试图适应这“寻常夫妻”的第一步——真正的同榻而眠。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烛芯偶尔的噼啪作响。
她维持着姿态,却感觉不到另一侧的动静。
终于,她侧过头。
砾守并未躺下。
他侧身坐在床沿,微低着头,唇角噙着一丝极淡却柔和的微笑。
那双总是盛满温顺与敬畏的眼里,此刻在昏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近乎祥和的、柔软的微光。他修长的手指正细致地整理着早就被她放到床尾、曾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床锦被——那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像完成一件极其郑重的事。
澹台霜的目光从锦被移向他专注的侧脸。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冲散了那点刻意维持的“放松”。
她猛地抬脚,带着废土修士踢开绊马索的利落,精准地踹在那条被子上!
锦被飞起,划过一道弧线,无声落在地毯上。
“以后不用这个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目光灼灼地看向猛然抬头的砾守。
砾守眼中并无惊乱,那抹柔色反而更深,几乎盈满眼瞳,温顺里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安然。
他轻轻颔首:“是,妻主。”
这句应答,像叩开了某道门扉。
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柔光,澹台霜心头的暖意终于压过躁动。
不再犹豫,她伸出手,带着笃定要将他真正带入属于自己的领域。
然而,指尖将触未触之际——砾守的身体猛地一僵!
方才被温情浸透的松弛如潮水般退去,瞬间冻结。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一缩。眼中满溢的柔光被狂喜之下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慌乱与惊惧覆盖。
碰壁。
澹台霜动作顿住。
预想中的顺理成章并未发生。
看着他骤然失色的脸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惶,那不像是抗拒,反倒像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战栗?
是对她的畏惧?
还是对即将发生的事?
一丝错愕掠过……
她倏地坐起,扑过去抱住他,一通摇晃,还拿耳朵蹭他的耳朵。
砾守发出一串低低的笑声,身体却依然僵坐不动。
这小小的挫折,非但未令她气馁,反而瞬间点燃了骨子里的执拗。她眼神一凛,再次伸出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哼起废土战歌的调子:“方才未尽兴。砾守,再跳一曲。”
他笑着看向她,轻声道:“好。”
这一次,她不再舒缓。心中战鼓擂响,步伐大开大合,手臂挥舞带风,引着他跳起废土最激烈、最狂放、象征力量与征服的战舞!她要带他冲破这层无形的隔阂!
“妻主……”
砾守被她强硬而充满力量的动作裹挟,被动挪动,身体却如遭石化。
甚至因跟不上节奏而踉跄,若非澹台霜及时扶住,几欲摔倒。
他额上渗出细汗,眼中全是挣扎。
那层坚冰不仅未融,反在她强势冲击下凝固更甚。
再败。
澹台霜停下,扶他站稳。看着砾守几乎虚脱、脸色苍白却满含愧意的样子,战舞未成的遗憾消散,代之以更深沉的思量。
【为何?】
她心头疑云翻涌,【我的方式不对?】
审视他的反应,那不像是对她的抗拒,更像是对某种……根深蒂固的恐惧。
沉默地将他扶回软榻,倒了杯温水。
她看着他,语气斩钉截铁:“今日修炼,算个开始!明日再继续!现在,休息!”
他闻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说了声“好”,随即又低下头,只是笑。
接下来的几日,澹台霜的行动变得异常“诡异”。
她不再尝试靠近,转而开始观察。
府里成双成对的伴侣,乃至随砾守参加聚会时所见的景象,都成了她默然研读的课业。直至她开始了“微服私访”,走进京城一处专为年轻眷侣开设的雅致茶楼,选了个僻静角落。
目光如研读功法秘籍般,锐利扫视。
胖婶式的拍打,小雀儿般的依偎,男子为女子拂去鬓角落花时女子的浅笑,女子讲述趣事时男子专注为她擦拭指尖点心屑的轻柔,年长伴侣于桌下无声交握的双手……
她看得极认真,手指无意识轻叩桌面,记下每一处细节。
她发觉此间的亲密,迥异于废土的直白浓烈,充满了精巧的含蓄与小心翼翼的温存。
砾守的僵直与惊惧……是否正因她的“战舞”太过刚猛直接,反而触发了他的某种忧怖?她意识到,面对砾守,需要的或许不是摧枯拉朽的强攻,而是春风化雨的渗透。
当晚回房。
砾守于灯下览卷,见她进来,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
澹台霜未似往常般径直处理公务,而是走到他身侧,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刻意放缓的轻柔。
她研墨,开始拿腔作调地临帖。见状,砾守探头看了看她那笔字,表情一言难尽。
她便就势伸出手,模仿日间所见,带着试探般的珍重,轻轻覆向他置于膝上的手背。
指尖微凉,动作缓而清晰。
砾守的身体猛地一颤!如被烙铁灼伤。
他骤然抽回手,动作快得带翻了身旁的茶盏!
茶水泼洒,洇湿书页与地毯。
“对…对不起!妻主大人!我……”砾守慌忙起身,手足无措地擦拭。
心墙依旧高耸。
澹台霜立于原地,看着狼藉与慌乱,心中最后一丝急躁沉静下来。她终于确定:症结不在方式,而在砾守心中那道——她自己或许也未曾洞见的——坚不可摧的屏障。
这屏障隔绝了他对她最深的渴望。
她蹲下身,不顾地上水渍,轻轻握住了砾守徒劳擦拭的手腕。
砾守浑身一僵,绝望地闭上眼。
“砾守。”他不敢睁眼。
“你……”
澹台霜视线落在他低垂的、脆弱的后颈,敏锐地捕捉到他肩颈线条瞬间绷紧如铁。她一字一句,问得直接锐利,直刺核心:“是不是因为……我自断了子嗣?你——”
轰——!
此言如惊雷,狠狠劈落在砾守心防之上!
那层由敬爱、恐惧、自卑与深沉爱意筑就的坚冰,瞬间裂出无数碎纹!
砾守猛地抬头,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剧烈颤抖,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震骇与……无能为力的痛楚。
泪水如溃堤,汹涌奔流。
“不…不是的!妻主!”他嘶声喊出,音调破碎,“不是因为这个!我…我…”
他哽咽得难以成言,巨大的情感冲击令他几近窒息。
澹台霜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下了然。
她站起身,依旧握着他手腕,力道平稳,将他轻轻拉起面对自己。目光如最深沉的夜,牢牢锁住他泪眼迷蒙的双眼,不容闪避:“那是什么?告诉我。”
这平静的追问,成了最后一击。
砾守所有压抑的恐惧、深埋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珍视与爱恋,在这一刻彻底爆开!
坚冰轰然炸裂!
“我怕!”
他泣血般喊出,身躯剧颤,“我怕啊,妻主!我怕这一切皆是幻梦!我怕稍有逾越,梦便醒了!我怕…怕您并未真正准备妥当!怕您觉得我…!您是我仰望了一生的人,是我生命里的光!我…我连呼吸都恐惊扰了您,怎敢…怎敢奢求……”
他语无伦次,泪流满面——那长久压抑、如熔岩炽热却被恐惧禁锢的爱意,终于冲破枷锁,**裸地、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他望着澹台霜,眼神充满毁灭般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疯狂爱意:“我…我想要您,想得神魂俱焚!可我更怕失去您!我怕我的触碰会令您生厌!我怕我的渴望会让您觉得…不堪!”
澹台霜静听着这泣血告白,看着他眼中那足以焚尽一切的、纯粹到极致的爱火。
她终于明白:非是拒绝,非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沉、太久、太卑微,以至将这份爱视作不敢触碰的圣域,将自己置于尘泥。
心中疑窦尽散,唯余怜惜、震撼与拨云见日的了然。
她未再言语。
在那汹涌爱意与绝望哭诉中,她俯下身,用一个动作取代所有。
她捧起砾守泪湿的脸颊,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主权,以及因了然而生的深刻怜惜,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不再是试探或索取,而是最彻底的允准与接纳。
此吻,如燎原之星火。
砾守脑中“嗡”然一片!
所有哭泣、恐惧、理智,在双唇相触的刹那,被积压太久太久的爱意彻底吞没、焚毁!心口那淡金色的玉骨烙印骤然流出温润的光华,滚烫热流奔涌四肢百骸!
敬畏?恐惧?怕触痛她的旧伤?在真正拥有她的这一刻,尽化飞灰!
温润如玉的外在寸寸剥落,压抑太久、熔岩般滚烫的本能挣脱所有枷锁喷薄而出!他猛地反手紧紧箍住澹台霜,用尽全身气力,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骨血之中!
他的回应带着毁灭般的热度与不顾一切的疯狂索求!
泪水交织,分不清是痛楚还是极致的狂喜。
澹台霜感受到了这翻天覆地的蜕变。
怀中人那不顾一切的拥抱、滚烫的泪、胸口烙印传来的灼穿魂魄的热度,皆在宣告坚冰的彻底消融。
她收拢手臂,更深地回应,如同承接一场期盼已久的酣畅甘霖。
喘息相闻。热意蒸腾。
当最初的狂潮渐息——
澹台霜的手指流连于他滚烫的颈侧,抚过剧烈搏动的血脉,触到那淡金色烙印灼热的边缘。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事后的慵懒与不容错辨的探究,在他耳畔响起:
“砾守…这名字,可有本来?”
怀中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
砾守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情潮未退的眼中清晰地映出她的容颜。
一丝被看穿的慌乱掠过,他望着她,眼神坦荡炽热,声音微哑却清晰笃定:
“没有别的名字了。妻主…您早已知晓了吧?”
澹台霜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烙印,目光如深潭,不置可否,只静待他的答案。
砾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她清冽的气息刻入肺腑,缓缓摇头,唇角牵起一抹苦涩而释然的笑:
“本名…早已忘却。真的忘了。”
他顿了顿,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汲取她的温暖与气息,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砾守’…是我为自己取的名字。”
“何时?”
“嗯。妻主第一次问我时。”
“为何?”澹台霜的气息拂过他耳际。
砾守凝视着她,眼中仿佛有星河流转,那是他穷尽一生仰望的光。
所有的恐惧与等待,在此刻尽数化为燃烧的火焰,纯粹滚烫:
“因为…即便渺小如沙砾,亦想为您而存在。”
此言,如同最炽热的烙印,烫在澹台霜心尖。她不再多言,只是收紧了环抱他的手臂,低头再次吻住了他。这一次,不再是攻城略地的宣告,而是灵魂深处最彻底的共鸣与交融。
窗外的月华静静流淌。
室内只余急促的呼吸,以及心口烙印共鸣发出的、如同战鼓般低沉而灼热的搏动。
那搏动,既似枷锁崩断的余响,又如新生契约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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