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北燕士兵等待了将近六日后,接到退兵信号。
北燕骁勇年少的将领缪虎正心不甘情不愿地指挥大军撤退。本来一切尽在他们掌握中,怎会发展成这样?
缪虎自顾自觉着问题定是出在南墨皇帝身上。他也不敢多议论,只管服从赫连将军命令。
营地里,几名嘴碎的士兵谈起闲话。
某大高个低头询问旁边的胖子:“有没有看到,刚才萧军师去见咱们赫连将军时,神色好像不太对哎!你说他们是不是产生矛盾了?”
身旁的胖子肯定地回:“是非常不对!他那表情就似想杀人。”
另一个十分壮实的士兵补充:“我觉得萧军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之前见他好几次,他都是温文儒雅的君子,从没有刚刚那种令人害怕的感觉。”
守营帐的士兵插话:“他路过我面前时,看了我一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对对!我也有这种感觉。”
几人哄闹起来。
大高个满脸不屑,“咱们此次来攻城,可算是演了场好戏。在城外敲敲鼓,放句狠话,他南墨皇帝居然投降了!”
旁边的胖子拐了拐他,“你没看见第一日到城下,萧军师和南墨皇帝在那对峙的样子吗?两人肯定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日,可冷死我了!”
“哎!这个我知道,我听前营的表哥说,萧军师好像是南墨皇帝的哥哥。”
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哦!怪不得都姓‘萧’。”
胖子又揣测道:“看他们那样儿,怕不是亲兄弟吧,关系肯定不好!”
大高个拐回去:“你管他们好不好?就是因为萧军师和萧王后说动赫连王,咱们才跟着赫连将军跋山涉水,来这冷嗖嗖的地方。”
一名较文气的士兵感慨道:“来时披霜带露,壮志满怀;回程带露披霜,无功而返,图何啊?”
有人拍他巴掌,“别总是文绉绉的,书读得越多越可怕,就像萧军师。”
“胡说!萧军师那般俊秀,他怎比得上!”
“是啊!比不上!”
……
他们围着聊得正起劲儿,有位等级稍高的士兵长猝然走来,传令把这群胡说八道、聚众起哄的士兵每人各打五十大板,以示警告。
其余士兵眼瞅着满地嚎啕求情的景象,心里都懂了。要遏制谣言就总得有人被用来杀鸡儆猴,充当冤大头。想必往后,北燕士兵也不敢再胡乱议论传播。
眺望着离开城外的最后一队北燕人马,南墨将士得以松懈下来。他们已经连续几日,夜不能寐。
皇城内,百姓开始走街串巷。家家户户推开门窗,微光直洒照曜,驱散了连日来的暗沉阴霾,冷风里都含带上喜悦。
到处回荡欢声笑语,放眼一览,又有南墨先前的繁华热闹。
众人都以为虚惊一场,却不知有人为这份安乐美满付出怎样的代价。英雄埋名,无人问津。
许谦气喘吁吁跑进皇后宫殿,便开始寻找。
小外孙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萧承启派大队人马花费三日,才在偏僻山村寻到的某虚弱孕妇诞下的夭折幼儿。恰巧是爱财人家,也没多不舍就把孩子卖给萧承启的轻影卫。
本来许谦建议萧承启就近找个刚出生的婴孩顶替,但萧承启未允。他说,既不希望他的孩子活在明枪暗箭下,自然不能让别人家孩子无故承受这些阴谋算计,徒增他孩子的罪孽……
刚给皇后擦洗完的宫女雅荷走出里间,见许谦跑得满头大汗,连忙去倒茶水。
“老爷,妙梅早早接到陛下命令,昨夜已带小殿下从密室暗道离开。她头脑灵活,武功高强,定能顺利到千叶阁。”
说到这里,雅荷疑惑:“老爷,陛下为何不让小殿下去国公府?我们都是小殿下的亲人,他在我们身边必定备受宠爱,安康成长。”
许谦轻啜一口茶,逐渐从容,“你与妙梅武功相差无二,却不是你去千叶阁,可知为何?”
雅荷低下头沉思。
“笨!傻!跟着溪儿那么久,从来没有长进!我不止一次觉得溪儿是看你傻得可爱,才把你留身边逗乐。”
“对了,陛下先前给溪儿的那两个轻影卫呢?”
雅荷拍上脑袋,懊恼道:“老爷不说我都忘了,陛下安排金竹和岩松挑选些本事大的轻影卫,带领他们守护在小殿下身边。剩余轻影卫,交代他们去国公府了。”
许谦一口茶喷出来,呛得咳半天,“什么!?轻影卫这么多人,我国公府养得起?”
“不不不。”雅荷边摇头边解释,“是去保护国公府。陛下说,吃穿用度他们会自行解决。”纠正完,她去柜子里拿出一块令牌。
许谦接过后感叹:“这小子虽说走就走,但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他都做到了,真是难为他了!唉,我再去看看溪儿吧。”
还没站起,就有侍卫进来禀报,“国公大人,陆丞相来了,可要接见?他说……他说陛、陛……”
许谦不悦问:“他说什么?”
“丞相大人说……说陛下今早在议事殿宣布,因皇后娘娘亡故过度悲伤,要禅位……定南王,归隐山林……”侍卫答的吞吞吐吐。
许谦听完,痛苦地捂上胸口,“归隐山林?哈哈哈,好一个归隐山林!好的很!”
过不了多久,南墨百姓会认为他们的陛下是个舍弃国土江山、丢下贤才能将,只求“归隐山林”的糊涂帝王。也许他们会说萧承启情深重义;也许会说他昏庸颓废;或许还会有人说许清溪是红颜祸水……
这样的污名,又不知要背负多久?
许谦虽愤懑不平,也无力争辩了。
门口轻影卫已经撤走,很快陆时彦带着一群人闯进来。
他们目的明确。陆时彦快速走向婴儿木床里的皇嗣,抱起来查看。片刻,他发声大笑,“哟!原来是女娃,居然还是个死的。”
陆时彦笑过后,斜瞅许谦几眼,见他无任何反应,便甩袖离开。
彭继一干人闻言也挺惊讶唏嘘,依次看完那死婴。许谦脸色极臭,完全不搭理,他们也不自讨没趣。
走在最后有点儿看不下去的孟正将军小声出言提醒:“许国公,明日便是皇后娘娘和小公主头七了,要早做打算啊!我们来时……碰到定南王,他似乎带陛下往皇城外去了。”
许谦点头,“老孟,我知你不会落井下石,毕竟咋俩是亲家。你费心了,我会尽快处理溪儿和孩子的丧事。”
“节哀顺变吧!”孟将军叹气,加快脚步跟上那群人离开。
许谦想再去里间看看女儿。
雅荷脸色凝重的来扶他,自家小姐香消玉殒,姑爷抱恨黄泉,老爷黯然神伤,她也止不住流泪,又怕惊扰他们,只能不停地用帕子擦脸。
走到床边,瞧见毫无灵气的许清溪,许谦心涩难忍,“溪儿啊,为父无用,要不回陛下龙体。你不要害怕寂寞啊,那女孩会和你做伴,真正孤单的人,唯剩陛下他了……”
想必萧承启也想不到,原本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合葬,今已是遥遥无期。
在许清溪和小公主入皇陵这日,萧承澜还是来了。
欣赏着躺在棺柩里冰冷肃穆的尊贵女子,他不禁幻想她和小启比翼双飞,同穴而眠的情景。确实十分般配,他忽然羡慕。
合葬?绝无可能!他不会让小启如愿,生前身后,他都要拆散他们。他就是心胸狭窄,要让他们死生不复相见。小启恨他,他高兴,没准还来梦里骂他。要是连恨都没了,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待出殡完,回到皇宫,萧承澜的一个命令,吓得许谦半夜狂奔宫门。更深露重,他于宫道上举步如飞,不禀国事,仅图家安。
面见萧承澜,许谦还是恭敬行礼。
“王爷,为何要下令放火烧毁皇后娘娘的栖春殿?”
萧承澜放下手中奏折,桌上已堆积成山。他听到问话也无波澜,只平淡开口:“消息挺快,小启给你留了不少人吧?”
许谦迟疑一瞬,“王爷,烧宫殿,臣无话可说,能否让臣去把娘娘的旧物收拾走?”
萧承澜勾唇一笑,反问他:“许国公莫不是糊涂了?本王烧宫殿做什么?烧的,可不就是那些旧物嘛!”
顿时安静。许谦知道已留不下痕迹,是怪他无先见之明,没有早些去收拾打点。他不想再多争口舌,打算告退。
萧承澜却突然发问:“五日后,是本王登基的日子,听闻许国公家有一幺女未嫁,到时本王宣告臣民,让她当皇后可好?”
许谦惶恐,浑身颤抖着跪下,“王爷明查,臣幼女已许配孟晋将军家次子,潭儿及笄那年便定下,去年耽搁,就待今年出嫁了。”
萧承澜漫不经心地调侃,“那不是还没嫁?她满十七,本王也才刚二十五,且未娶妻,难道不合适?皇后还是许家女,许国公依然是许国公,国公府照常如旧。”
许谦豁出去了,果敢无畏请辞,“臣已计划举家北迁,去中云国。听说云中城富庶繁荣,那儿风和日暖,臣想在那安度晚年。”
“许国公,现在说这个是否为时尚早?”
许谦拱手一拜,“望王爷准许!”
萧承澜笑了,“本王有问题甚是疑惑,想问问许国公。”他不紧不慢走到许谦身前,俯视他,“许清溪早产后,小启派人满南墨的跑,不知是在找什么?”
“嗯?”
许谦额头开始往外冒汗。
萧承澜却布满愉悦,再次放出筹码,“海将军夫人自生下令孙,身子就不大好,大人能受得住长途跋涉,孩子呢?令孙是不是才满两岁?”
听着这一字一句,许谦如坠冰窟。
“再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本王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南墨。”
许谦抬头直视他,瞳孔放大,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一直都在南墨!那他知道的定不止这些。他层层加码,而自己,一无所有。
“皇姐想要本王留在北燕,她说她是北燕王后,北燕所有人都听她的,她会代替母妃履行看顾之责。但是!本王根本不需她照顾,幼时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她从来不懂本王真正想要什么!”
萧承澜沉浸入自己的情绪里,缓缓迈步到窗边。
今晚亦是无星无月,南墨的冬日也一贯严寒,而他荒芜的心已固结成冰原。
两人,一个站立着,一个跪坐着。其一陷入了回忆,另一人却在思考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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