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放弃围城，治病的药自然可以往外运来，只是时间问题。但他们始终觉得，这次疫病来得凑巧，却毫无头绪。
此时此刻，药灵子和毒灵子正向云中城赶来。他们本是要从东离去南墨，走出东离国境后，便听闻云中城的噩耗。
既发生战事，他俩的宝贝徒弟肯定都回云中城了，他们便快速往云中城赶路。
西楚军撤退后，秦舒洋回到营地，收到了秦子沐的尸体和一封信，又是这种熟悉的方式，他却庆幸，脑袋还在。如果不把那日城楼下射箭的人交出来，可能送来的就是他父皇了。
他虽悲痛，还是去联系了北燕人，他不能就那么放弃云中城。
谁想北燕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理由是：他们已和南墨达成协议。
秦舒洋如遭雷劈。南墨和北燕本就亲近，如今南墨人在城外，看来北燕不会出手了。
他回想当初西楚决定来攻城，多半是他父皇受了吴有道蛊惑，而自己也想一展宏图。北燕说时机未到，他们却迫不及待，落得此种结局，他已来不及后悔。
那吴有道定不简单，为了换回他父皇，只能多派出些人手去寻。
……
璟曜安排好秦歌后，忙着赶回玖曜宫。
凌书四人成排坐在殿前台阶上等着，看到璟曜回来，凌书奔上前告诉他：“殿下从醒过来就不对劲，你快去看看。”
璟曜一进殿，便看见玉璟玖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床上。
他走过去，蹲在他身前，看他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心疼得眼眶也立即红了，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唤他，“阿玖。”
玉璟玖看清是他，双眼有了点微光，哑得不像话的嗓子开口：“阿曜，你来啦！我父皇和母妃呢？”
他转头寻找了一下，说话的声音颤颤微微，“方才我还看见他们了呢！你一进来，就不见了，之前也是，凌书一进来，我就看不见他们，我把凌书赶出去，他们又出现了。”他着急地去推他，“阿曜，你先出去，好不好？”
璟曜起身坐到他身旁，把他拥入怀里，心痛得无以言表，“我不出去！我想陪你！”
过了会儿，玉璟玖回抱住他。他感受着他缩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动静，无以言表。
璟曜不断地低头擦拭他脸上的眼泪，这次，怎么也擦不干净。
“阿玖，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他不停地发泄，而他只能无助地陪着。
慢慢的，他哭累了，声音小了，靠着他睡了过去。
等他睡熟，他抱起他，把他轻放到床上，守了许久，才悄声出去。
“殿下怎么样了？”凌书担心地问。
“应是受了刺激，过度悲伤产生幻觉，现下睡着了。”
凌书想了想，挣扎片刻，还是道：“是我没保护好殿下，才让秦子沐把他带走，等我赶到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等我赶到时，已经晚了，殿下十分伤心。秦子沐说要带殿下回西楚，我找准了机会才把殿下救出。殿下听秦子沐说，西楚要攻打云中城，便不管不顾地要我带他回来。”
“秦子沐我已经解决了，往后不要在阿玖面前提起这个人。”璟曜看向凌书，“至于我们保护不力，让阿玖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该自行去护云楼领罚。”
“是，我们该去领罚。只是秦子沐对殿下做了那种事，你只杀他一个，是不是……”
璟曜打断他，“西楚的事远远还未结束，等秦舒洋把射杀陛下的凶手交上来，再跟他们算总账。”
凌书低下头，“好的，你放心，目前我会好好看着殿下。”
“凌棋说，你是南墨皇子？”凌书忍不住又抬起头问。
璟曜冷笑一声，“南墨的皇子是萧予安，我只算个前朝皇子。在那种情况下，告诉他们我的身份，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至少会以为我和南墨有联系。”
“外界都传言承启帝归隐山林了，你现今手握势力，有没有想过要找你父亲，然后……”
凌书没说完，璟曜再次打断，“南墨的事，暂时不想管。我和南墨那些人的关系理不清，剪不断，只能越理越乱。”
凌书还想问什么，璟曜先他一步，“今晚我陪着阿玖，你回去休息吧。”
深夜，玉璟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噩梦，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他抓扯着被子，低哼呢喃着，额头覆上细密的汗珠。
璟曜在旁边着急喊他，他却只沉浸于黑暗中。
见喊不醒，璟曜坐上床，把他抱进怀里，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肩膀手臂。
他似有感觉，努力往璟曜怀里缩，汗水濡湿了他们的衣衫。
他终于在璟曜怀里平静睡去。
一直待到天微亮，璟曜才放下他，下床动了动酸涩的四肢。刚要离开去唤凌书来守，就听到他低哑着声音喊他，“阿曜，你要去哪里？”
璟曜忙折回到他面前，坐到床边，“阿玖，我去叫凌书来，我去找厉大哥说点事。”
玉璟玖迅速抱住他的腰，朦胧双眼望向他，“阿曜，不要走！好不好？我害怕！”他边说着眼眶便满了，滚下泪珠来。
他固然能伸手替他擦掉泪痕，却擦不去心里的伤痕。
等哄他睡熟，璟曜点上安神香，转身退出去。
凌书在门口候着，面无血色，行动迟缓，应是昨晚去护云楼领罚了。
看璟曜出来，凌书脸色凝重地道：“一个坏消息，颜妃娘娘出事了。”
雁栖宫里，璟曜扫一眼便怔住，曾经明艳动人的颜雁已经面如死灰，唇色发黑。
厉知年解释，“昨早的事，宫女说当时皇后来过，等发现时，已经无力回天。”
“你去哪里？”厉知年拉住他。
璟曜刚想回答，玉珘瑨似乎明白，简洁地说：“昨日赶去时，凤仪宫已经空了，徐月禾和琅瑛都不见了。”
璟曜哑声问：“玉瑞瑄呢？”
“我们探查过，玉瑞瑄不知情。自从赫连笙那件事后，皇后早已不搭理他了。”
璟曜离开雁栖宫，仍去找了玉瑞瑄。
病弱颓焉的皇子如今已然神采奕奕。
从前玉珩琛是树，他始终被阴影笼罩，只能为树下草。树大招风，疾风劲草。有他一日，他便成长一日。眼下，他终得享浴阳光。
两人交谈许久，玉瑞瑄毫不隐瞒。
玉珩琛死后，徐月禾没有对她仅存的儿子示好，反而变本加厉看他不顺眼。她开始视他为眼中钉，他甚至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件玩物。
在他被宫女撞到，不小心打碎凤仪宫一个茶杯而被罚板子时，他狠下心去找了玉佑泽。
玉佑泽知道他这些年水深火热的日子，心疼不已，把他留在云中宫，隔断了他与徐月禾的联系，此后，徐月禾再未找过他。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皇后毒杀颜妃潜逃已是事实。
晚上要回玖曜宫，璟曜怕按耐不住心痛，快马加鞭去了护云楼。
返回时，天空中轰隆声起，要下雨了。
玉璟玖被雷声惊醒，恢复些许意识。
“阿曜，我母妃呢？我回来了，她怎不来看我？”
璟曜握紧了手，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里却开了裂口，老天怎能如此残忍，为何要这样难……
“阿曜，你怎么不说话？我刚刚做噩梦了，我好害怕。小时候，我做噩梦，母妃只要一哄我，我就不怕了，你帮我叫她来！”
璟曜尽可能表现得从容，他伸手揽揽他汗湿的发丝，双手捧住他的脸，“阿玖，梦都是假的，不要怕，有我陪你。”声音温柔得令人沉醉。
他美丽动人的双眼无知无觉中流下泪水，一颗一颗从下巴滴落。既染了身下的被子，也湿了璟曜的手。
命运果真公平，给了他一双那么美的眼睛，但，那眼睛却是水做的。
“阿曜，我梦见我父皇母妃不要我了！”他虽流着泪，神情却异常平静。
璟曜害怕他这个样子，“陛下和娘娘只是去了别的地方，以后会默默陪伴守护你，他们不会不要你。”
“我母妃呢？”
他不死心，璟曜心却死了，该怎么开口？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安慰人的话语会如此无力。他变得那么笨拙！
他也疼得落下泪来，“阿玖，娘娘有陛下陪着，他们都不会孤单。”
玉璟玖花了好一会儿，才从璟曜的眼神和话语中明白过来。
原来，痛到极致的哭泣也可以无声。
璟曜不记得玉璟玖哭了多久。只记得那夜，窗外电闪雷鸣，屋内痛不欲生。他的怀抱是冷的，怀里的人怎么也暖不起来。
这是他装得最好的一次，也是玉璟玖唯独一次没有发现他受了伤。眼泪冲走血腥，也淹没他的疼痛。
等发泄得差不多，璟曜小心翼翼地给他嗅了安神的药香，他才无力地闭上双眼。
接下来的几日里，璟曜都寸步不离地守着。玉璟玖除了他，已经不再见任何人。
他照常吃饭睡觉，虽然食量少了，噩梦多了，多数情况下都是白日才能入睡，但他没有表现出别的异常。
直到皇帝和颜妃出殡那日。
西楚军撤退后，在城外的营地停留了两日。
由于实在找不到吴有道，秦舒洋先去了皇宫找璟曜谈判。
玉璟玖现在离不开他，他把这些事都推给了厉知年。
这些日子，大臣们一致要让玉珘瑨继位。
玉珘瑨不愿，厉知年也不同意。如果告诉他们原因，他们得气死。
最近相处下来，厉知年觉得玉瑞瑄确实不错，他还真是高明。等到朝堂稳定，继承人的问题定能解决。
秦舒洋来谈判时，称愿意割让城池来换他父皇。
厉知年并未同意，比起那些死物，掌控秦歌要方便的多。他现在算是发现了，西楚人都是直肠子，憨厚的很，容易被利用。
从与秦歌的交流来看，他像个天真的蠢货！他极其重情，皇后病逝，再未立妃。把吴有道当兄弟，却失去了儿子。虽说秦子沐罪有应得，但也是他们私心所害。
厉知年说：“找到了吴有道再来换，自然不会虐待秦歌。”
秦舒洋明白这是缓兵之计，虽气，也只能多安排人手继续寻找吴有道。
他们都不知，此时的吴有道早跑回了他的老巢。
云中城好好招待了南墨的将领，等北燕人陆续离开，危机解除，许百海也带着人返回。
偏经疾风，尘埃未落。
玉璟玖始终清醒地麻痹着自己，一直没去看过父皇母妃。
出殡那日，云中城下起了雨。
雨纷纷，人断魂。
玉佑泽和颜雁躺在灵柩里。
身着白衣丧服的玉璟玖毫无表情，寂静又落寞。
璟曜极其担心他这种状态，随时关注着他。
仪式要结束时，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是毒灵子和药灵子。
毒灵子受了伤，一脸无奈的药灵子搀扶着他进来。两人面色沉重地走到正中，对着皇帝和颜妃的灵柩拜了拜。
等走到璟曜和玉璟玖面前，毒灵子眼见平时活泼可爱，开朗热情的小师侄变成这副模样，也一改自己话唠的性子，不说话了。
药灵子看出玉璟玖状态不对，担心得紧，拉着璟曜到一旁了解情况。
璟曜只敢离开他几步远，小声和药灵子说着玉璟玖最近表现。
这时，玉璟玖骤然转身，对毒灵子道：“师叔，我再过去拜一拜我父皇和母妃。”声音冷淡至冰凉。
毒灵子应声，随他几步走到灵柩前。
玉璟玖跪下拜完后，站起，停顿几秒，忽地发力朝前撞向灵柩。
毒灵子只来得及拖住他衣袖，两人瞬间往前扑倒。
璟曜动作比脑子更快，当扶起他，看见他额角流淌下的鲜血，他心跳骤止。那血滴滚落而下，宛如开在白衫上的红花。
药灵子忙道：“小曜，快！先送他回屋。”
璟曜忙抱起他。
毒灵子也着急呼喊旁边的人扶自己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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