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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相遇

天有不测风云,好好的天居然下起雨。

葡萄走几步,就要转回头瞪药九一眼,看样子是更埋怨他了。

山路泥泞湿滑,等葡萄终于踉跄着到了死人躺的位置,人却没了。

葡萄疑惑,“之前还躺在这儿,怎么不见了?山里晚上不会有人,难道……他没死!”

雨声潇潇,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雨丝顺着脸颊滑淌,模糊了视线。

药九看着躺人的地方积起血水,红色蜿蜒,心里无端闷疼。

“葡萄,快找找!照这伤势,他走不远。”

血迹被雨水冲刷,他们只能兵分两路,向周围扩散寻找。

雷声大起,黑夜被闪电劈开,亮起四分五裂的光芒。

走到某处坑洼,眼前林子更加茂密阴森,血迹也渐清晰。

药九往前跑,心里惊慌更甚。

没跑多久,他看见那处山洞。他和葡萄在那儿避过雨,他几步朝着山洞而去。

进去后,果然有个人靠坐着石壁。

那人微微侧头,发丝粘黏在脸上,看不清面容。

雨水悄无声息地掩盖了一切。

来治病的人不看脸,他救人自然也不看脸。他拉开那人破碎的衣服,腰腹处伤口应为利器所致,仍在往外涌血。

他轻缓地给他脱衣,感慨一番,身材还挺好,来不及观赏,便忙着止血。

葡萄说他手臂也流血,检查完左手,他拉起他的右手。

鲜血顺着流下,漫染过一个“玖”字。

药九心脏突兀地沉落,大脑空白了数秒。他迟疑着,伸手扒开他脸上贴的湿发,脖颈处的伤疤随之露出。

朝思暮想的容颜……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下,融入早已潮湿的蓝衣。

剩下的伤口,处理起来费劲极了。从看清他的脸开始,他便不敢太大动作,那些伤口怎么看都疼。

眼泪在淌,手也发抖。他手心浸出汗水,哆嗦着缝合伤口,要是葡萄在身旁,肯定该嘲笑他了。

也不知他醒后,看见他缝合的丑伤口会是什么感受?

他时不时嗯哼几声,想必已经疼麻木了。

淋完雨,看他开始发热,药九忙脱下外衫拢在他身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情形。想着他严重的伤势,他仿佛又回到十五岁那年,抑制不住的哭声断续飘响。

葡萄找进山洞来,就望见他抱着那死人痛哭流涕,吓得不敢上前打扰。

药九感觉到她进来,用衣袖擦了擦脸,“葡萄,你来守着他。我去山下多拿些东西,山下可能有人找他,在这里更安全。”

葡萄忍不住好奇,“师父,你认识他?”

药九闭上眼,点点头,“照顾好他。”声音充满了无法辨清的情绪。

雨已收歇,月光引路。

走在下山途中,药九止不住想,要是自己今晚没找上山,他该怎么办?为何会受伤如此严重?又为什么到这里来?……

到达茅屋,他拿了好些东西。山洞有房屋大小,多放些不成问题,问题是要上山,他拿不了太重,最后只挑了些药,带了粮食、水、碗筷、衣服还有棉被等。

回到山洞,药九把一件绿色衣服递给葡萄,让她先下山,葡萄不放心他一人待在山上,不肯离开。

药九和她解释:“葡萄,你得回家里去守着。若是有人寻我,就说我采药去了,不要说我在大庆山,也不要把今晚之事说出去。若东西不够,我会下山再拿,你安心在家,等我回去。”

葡萄妥协,“……好吧,我去山下等你。”

待葡萄走了,药九先给他换下了湿衣,换到底裤时,还是不禁脸红耳热……

帮他换完全身衣裤,给他盖上棉被后,他生了火,默默地坐在对面。

原来,他穿蓝衣是这个样子。这么久不见,阿曜更好看了。

可他还能算是他的阿曜吗?他醒过来,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

看着他沉睡的面容,他也在今晚的奔波劳累下,合上眼皮。

醒来时,透过炽热而跳动的火焰,他发现他正在看他,不知盯了他多久,那眼神……药九心跳渐快,不敢看他。

他口中传出无比虚弱的声音,“谢谢你……救了我。”

药九不想出声,只摇头。他想走去看看他的伤口,但他盯他的眼神过于灼热放肆,导致他不敢移动脚步。

“我伤口……有点疼。”

药九鼓起勇气,过去查看他的伤口。才走到他身边的干草上跪下,就被揽入暖和的怀抱。

怕压到他的伤口,药九规规矩矩的,很小一只缩在他怀里。

很疼,但萧迟曜忍着没有发声。

火堆劈哩叭啦地响,他们都沉默无言。

萧迟曜忍不住了,声音低沉但满含温柔地唤他,“阿玖。”

周围静无人声,两个字直穿过耳膜,透出眼眸。药九惊得看向他,对视后,眼眶里瞬间流下泪水。

他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三年来,他从未那么尽情地痛哭。眼泪像堵不住的水源,伤过的心是唯一的源头。

萧迟曜忍着疼痛把他拥得更紧。

玉璟玖避开他受伤的腰腹,双手环上他脖颈,声音哽咽着唤他,“阿曜。”

缓了缓,他继续问:“你怎么,认出我了?”

“你的眼睛,瞒不过我。”

“还有我穿的,这是,你的衣服吧,这味道我熟悉。”似乎是伤口太疼,他气息起伏,但急于想确定什么,“阿玖,你为何……叫‘药九’这个名字?”

玉璟玖松开他的脖颈,“你明明知道。”

这确实是他当初动的一点小心思。

以你之名,冠我之姓。出奇合适。

萧迟曜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跟你大哥姓厉一样,对吧。”

被他拆穿,玉璟玖并未说话。

萧迟曜对他的沉默很是心慌,几乎是用气音在诉苦,“阿玖,不要再离开我了。你不在我身边,我每日都不开心。”

玉璟玖每个字都听清了,刚刚哭得过于伤心,他打着哭嗝,喘着气,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萧迟曜耐心等他回答,他忍痛抬起受伤较轻的右手抚上他脸,胡子还有点扎手,“阿玖,我已三年没见你了,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

玉璟玖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在脸上摸索,撕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白皙光滑的脸。面如冠玉,双眼湿润泛红,更突显了他的明艳昳丽。眼里那抹色彩,始终如一。

萧迟曜注视着在脑海里描绘了千万遍的面容,用手指勾勒着他真实的脸部轮廓,充满怜惜。

“为何不说话?”

他咳嗽一声,撕心裂肺的难受。

“阿曜,你别说话了。先睡一觉,我们……明日再谈,好吗?”

“……好。”

这般严重的伤口,足以留在他身边。他故意受伤,就是要让他心软,就算死乞白赖,他也绝不会再放他走。

玉璟玖轻轻地把他抚摸自己的手放回,重新给他盖好棉被,靠着他坐好。

他们并排靠坐在石壁上。

萧迟曜费劲地把棉被给他分过去一部分。棉被下的他们,十指相扣,谁也不曾松开。

山间多晨鸟,鸟鸣声起,玉璟玖醒了过来。

他不知何时靠在了萧迟曜身上。不知有没有加重他的伤势?他忙松开,放手的一瞬,对方立即惊醒。

玉璟曜按压着他的穴位,“阿曜,你的手臂,有没有事?”

“没事。”其实半边肩膀已经麻木了。

他不信,轻柔地给他捏动着肩膀。而萧迟曜的目光只在他皱眉的脸上流连。

久别重逢,两人持续睡到了正午时分。火堆早已熄灭,独剩下零落的黑炭。

“阿曜,你……饿了吗?”

萧迟曜微微摇头,“阿玖,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先把事情说清楚。”

看他执意先吃饭,萧迟曜勉强吃了几个饼,吃完后,他又喂他喝了水。

时过境迁。如今,他也能周到地照顾人了。

见玉璟玖站起,又想去捣弄伤药,萧迟曜喊住他,“阿玖,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玉璟玖泄气地回到他身旁坐下。

思考许久,他双手掐着手心道:“阿曜,我躲着你,不仅是因为,你欺骗我,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的问题。”

“我父皇母妃走了之后,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你一个人,便能把我整颗心占满。而你不一样,你可以生活得更好。”他说到后面,逐渐沮丧。

“萧惗倾她喜欢你,她能让你这一生更圆满。而我,除了拖累你,让你照顾我之外,我找不出我还可以做的事。”

此话入心,牵扯至外,萧迟曜身上的所有伤口倏忽疼起,“阿玖,你……是什么意思?”

玉璟玖觉得自己不是会说狠话的人,他眼眶又红了,无知无觉中开始积蓄眼泪。

“阿玖,你还是希望,我与别人相伴一生,是吗?”

他不相信他的阿玖会再次离开他。时间年岁并不能消移他们的感情,只会加厚他们对彼此的思念。

玉璟玖心脏已疼得不能呼吸,“对!她该和你在一起,她该是你的皇后。”他声音大起,几乎是喊叫出来。

他呜咽着哭诉,“既然你们,有了肌肤之亲,你便不能辜负她!”

萧迟曜震惊,“萧惗倾告诉你的?”

“她知道你后腰上的椭圆形胎记,我也确定她,有孕了,是你的孩子。”

萧惗倾告诉他时,他只觉得离谱。

她说的会是自己的阿曜吗?

他不信地给她把了脉,已有月余。

她甚至说,阿曜把原定的冠礼时间推迟一月多,是为了陪她。

口说无凭,他起初丝毫不信。女子怎能拿自己的名节清白开玩笑呢!她还是南墨公主!

那是他的阿曜啊,他不会这么对自己的。

萧惗倾还说,许谦夫妇默认了他们的婚约,许家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他们成亲是迟早,何况还有了孩子。

一切都那么美满,只有他,是多余的。

但他仍卑微地想:阿曜要他,他就不会多余。别的人,他都不在乎。

直到萧惗倾给了他一封信。

是阿曜写给她的,字迹可以模仿,落款的曜字却是目字旁,这是他们的秘密。

七岁时,他带着师兄下山取名。

算命先生说:“有玉之昭,承光方明,璟明则曜。”

他回东离山,便让师兄教他写,他看着“曜”字不禁问:“师兄,这里怎么不是目字?你眼睛里有光,有光方曜,那这里是不是也能是目字?”

师兄纠正他,“矅”是“目炫,眼花”的意思。

玉璟玖解释,“那是光太亮,被光迷了眼,所以眼花啦!”

师兄不想与他多辩解,玉璟玖幼时的求知欲,谁都满足不了。他只无奈承诺:“那以后,我们写目字。”

玉璟玖高兴地赞同。

随着长大,他渐渐意识到“曜”字是比“矅”字更好。但,他们私下写璟曜时都会默认写“矅”。

那是光阴见证过的,他们年少的样子。

信上写的是“矅”,他不信,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是伪造字迹的人把字写错了。

他慌乱地试探萧惗倾:“这‘曜’字错了,不是这个‘矅’,这信不是阿曜写的。”

“这字我也问过,我不太懂,小曜只说是光太亮,被光迷了眼,眼花了。”

……

玉璟玖放下手,任信纸被风吹荡。

落款“璟矅”,他用他为他取的姓,携带着他们少时的记忆,写下对另名女子的思慕。

阿曜喜欢萧惗倾!

他即使崩溃也毫无办法,他想不出任何办法。

他想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心,好像已不再听使唤。

晚上,他问他,许老夫人是否病重?他答他“嗯”。

那个字反复凿进他心里。

他问他,何时回东离山?

他始终都未言语。

他还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萧惗倾?但他怕了,他不敢听他亲口承认,也不敢给他无声默认的机会。

他不能再失望了,会承受不住的。

东离山,他可能回不去了。

他要毁了信!他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阿曜还是他的阿曜!

他记得他烧信时很疼、很痛,很疼、很痛……

那时候,他害怕极了,阿曜整日外出,他整日躲在屋里,凌书又提出要带他出府散心时,为了不让阿曜怀疑他的异常,他同意了。

冠礼那日,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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