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琼华楼,外头又飘起了雪。纪明霞见阶前已覆了一层薄雪,担心宫人脚下打滑,便没有乘坐轿辇,命他们先回。
陆逍跟在她身后送了出来。
纪明霞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寻个机会与许老将军单独说话,并未理会他。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走了一段,陆逍忽然开口:“与我成亲,公主可是不愿?”
纪明霞停下脚步,侧身打量他。
陆逍这人面如浮粉,秀眉凤眼,眼波流转似溪水潺潺。她细数平生见过的男子,此人确实算得上绝色。
“我从未想过要嫁给旁人。”纪明霞语气温和,“陆郎不会想说,你做了这许多,就是为了娶我吧?”
陆逍摇头:“是,也不是。至少公主现在终于肯正视我了,不是吗?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子甘心做女人的附庸。”
纪明霞觉得这话荒唐:“你娶我,无非是利字当头。从前如此,现在亦然。”
“可臣心悦公主已久。”陆逍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
纪明霞觉得头上钗环沉重,随手拔下几支,任由发丝散落肩头。
她全不在意地说:“陆鸣野,我纪长缨举世无双,你喜欢我,不是理所当然吗?”
陆逍攥着衣角立在雪中,目送她将宫宴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
宫宴上的酒太过寡淡,纪明霞酒量好,方才饮得并不尽兴。一回到院中,她便径直走向后院那棵老槐树下,亲手挖出两坛尘封的好酒。
天鹤静立廊下望着她,只轻声说:“想喝就喝吧。”
纪明霞拍开泥封,酒香顷刻四溢。
她斟满一杯仰头饮尽,见值守的侍从皆规规矩矩站着,便挥手屏退众人,只留天鹤。
如今这宫里,除了天鹤,再无人敢与她自在相处。自她杀老鹌鹑那事传开后,风评更是堪比玉面修罗。
外头守卫尽数撤了,她瞥见玄凤独在外面看守,倒了碗酒,掀帘相邀:“喝点?”
玄凤大步上前,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也不怕我下毒?”纪明霞自语。
玄凤怔住:“你下毒了?”
她坦然摇头:“那倒没有。这酒是我私藏,若下毒便坏了风味。你若想尝有毒的,日后我再给你下。”
玄凤蹙眉:“你......”
“不想就不想,哪来的火气?”纪明霞轻笑,“进来一同喝酒用饭,不必拘礼。我在军中向来如此,看你也不是拘于小节之人。”
玄凤并未推辞。这酒确是上品,他今日受了不少气,喝回本也好。
桌上饭菜已经重新热过,天鹤埋头苦吃,并不搭理新上桌的人。
纪明霞一边斟酒,一边打听:“说来,御林军为何派你来看守?就因你身手好?可在此看守我,无异于断送前程。再说了,你这日子过得多无聊,我哪能闹出什么动静。”
玄凤冷哼:“公主闹出的动静还小吗。”
纪明霞知解释无用,只道:“我不过是局中人罢了。”说罢连饮三碗,又道:“若我哪日又想闹上一闹,拦不住我是失职之罪,拦我时若是失手,你也前途不保,这实在不是美差。”
玄凤眼里带着威胁:“那不如现在打残以绝后患。”
天鹤闻言,明显瞪了他一眼。
纪明霞却认真思忖片刻,觉得玄凤说的确实是个办法,暗下决心,往后行事应当更谨慎些,毕竟人在屋檐下。
这时,可人儿不知从何处钻出,轻盈跃上小桌。
纪明霞见它胡子被烧焦半边的模样,噗嗤笑出声。
可人儿凑近酒坛嗅了嗅,又嫌弃地跑开,窝在角落专心啃起那条比它还大的红烧鲤鱼。
“这小家伙真不识货。”纪明霞咂舌。
天鹤无奈:“它若识货,你真要喂它喝酒?”
“它不能喝?”她疑惑。
“四体虽勤,五谷不分。”天鹤摇头。
玄凤低声附和:“就是。”
纪明霞望着猫儿小声嘟囔:“五谷还是分的……可我从前只养过马,没养过猫。马也不必我亲自喂。”她转向天鹤,“对了,这可人儿你是从哪儿抱来的?”
“去药局取药时,有个小宫女指名要将猫交给我。”天鹤努力回忆,“说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纪明霞思忖半晌,仍想不出谁会送她一只猫:“可留有信物?”
“那倒没有。若有早交与你了。听说是位相貌极周正的军爷,比旁人高出一大截,从前未曾见过。”
纪明霞问玄凤:“你们御林军可有这样的人物?”
玄凤略作思量:“没有,高的不俊,俊的,也都不怎么高,以上两点不才倒是都符合,不过,臣最多给公主送几只老鼠。”
纪明霞没好气道:“你愿意给可人儿加餐我也不拦着。”她握杯的手微微一顿,又道:“八成是宋小将军,他竟还顾得上这些。”
天鹤道:“这猫送得倒是称心。我瞧公主前几日总是笑的不真切,自从可人儿来,开怀多了。”
可人儿以为在夸自己,适时喵了两声,又埋头吃鱼。
纪明霞想起那个眉目俊朗的少年来,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大过年的,害得他在外奔波,真是辛苦他了。
再说,那几个老狐狸不可能全然不怀疑虎符在宋朗手中。
纪明霞轻声道:“但愿宋小将军能平安返回漠北。”
天鹤沉默片刻:“连宋小将军都有人敢动?也不怕朔漠王三十万大军踏平皇城。”
“三十万大军不见得能踏平皇城,护**吃白饭的不少,能打仗的也不是没有。不过他们大约不敢动晴初,正如他们不敢杀我一般。”纪明霞冷笑,“眼下我纪家皇旗未道,名正言顺者才能多一分筹码,有些人留着比除掉更有用。”
她望向窗外,声音渐低,“若谁想反的彻底,届时天下大乱,人人都会想分一杯羹,所以若我或许会横死宫中,前朝那几位恐怕都不好过。”
玄凤忍不住开口:“公主,我好歹是陆相的人,您说话也不避着我些。”
纪明霞挑眉:“陆朝仪给你多少银两?我出双倍。”
玄凤无奈:“哪有这般策反的?”
“罢了。双倍照样给,你也不必反他。”她放下酒杯,“不如陪我打一场。”
话音未落,纪明霞已倏然抄起长枪步入院中。她心里确实觉得玄凤有收入麾下的可能,只是如今为时尚早,策反他也无用。
枪风凌厉,破空声嗖嗖响起。
她扬声问道:“玄凤,真不打算与我切磋一二?”
玄凤双刀出鞘,应道:“好。”
两道身影在院中交错,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几十回合后,纪明霞收枪而立,微微喘息。
二人都留了手,没分出胜负,只是纪明霞体力不支,玄凤仍游刃有余。
“大病一场,气力不及从前了。”她抹去额角汗珠,“可惜,日后更难安心练武。”
她望着手中长枪,忽然将其重重插进雪里。
“单论枪法,我不及你。”玄凤收刀入鞘,“公主确实厉害,招式稳健精准,反应也快,若是练弓箭,八成也是一把好手。”
“剑?剑太轻了。”纪明霞两颊泛红,目光有些游离。
玄凤疑惑:“嗯?”
纪明霞道:“剑,太轻了,没有枪痛快。”
天鹤道:“醉了就去睡觉,别在这说胡话。”说罢,她把纪明霞往卧房推。
“明日再陪我去见青鸟吧。”纪明霞最后说道。
玄凤回绝:“明日我不当值。”
纪明霞道:“剩下半坛酒归你。”
玄凤改口:“当值也不是不可。”
回到屋内,纪明霞用冷水洗了把脸,她道:“天鹤,我出去一趟,你帮我看好玄凤。”
天鹤无奈:“我就知你心中有鬼。”
方才席间,她暗给许平山一个信号。今夜留宿宫中的大臣都被安排在宣明宫,许老将军会在自己窗户上挂一条红绸。
若不是只有玄凤当值,她还真不好去赴约。
她一路夜行,踩着宫人留下的脚印,从宫墙暗影中悄然而过。果然,在宣明宫西厢看见了那半挂在外头的红穗,像是从盔甲上取下来的。
纪明霞闪身入内,见许平山来回踱步,焦急地在那等,她压低声音:“师父,您怎么回来了?”
许平山神色凝重:“孩子,你这是被看管起开了?他们竟敢如此对你,把天家威严置于何地?”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尽是在问,又道:“陆相前些日子来封信,说是征远军无主,想让我回来主持局面,我虽不知为何,可国有召,臣自当应召,只是临行前,宋家小儿又差人给我捎来一封信,我方知宫中有如此变故。朝野间传的那些事,不可能是你干的吧?你这孩子不会犯这种糊涂。”
纪明霞点头,握住老将军的手:“师父,记住,把兵权握在手里,您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心为国的大将军。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为我辩解。”
“长缨,这是何故?”许平山不解。
纪明霞目光灼灼:“我要让有些人登高跌重,师父,等我收网之时,您再祝我一臂之力。”
许平山长叹一声:“罢了,老夫只应付的了沙场交兵,朝局之上勾心斗角,应付不来,应付不来,老夫听公主的就是,可您若受不想在这受委屈,我这做师父的,杀出一条血路也要接你。”
纪明霞点头,喉咙发紧,她想哭,可大约前些日子流太多泪,只是红了眼睛。
许平山拍拍她的肩,说道:“对了,晴初那小子还托我给你带话,说当日来不及回答,若公主他日有召,他不但愿入您麾下,且万死不辞。这小子是个重义气的,你嫁给他都比陆家小子强。”
纪明霞摇头:“人心难测,我谁都不嫁。” 可她心里似被什么牵了一下。
二人没时间叙旧,纪明霞得抓紧回去。不过她心里轻快许多,本来还发愁没法安排接管兵权的人手,这下有师父,她也不是孤立无援了。
离开时,雪已停歇,月华初上,清辉满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