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下,御林军校尉白玄凤静立等候。
他是这几日新派来的,近日纪明霞想在宫中走动都是他一人跟着,纪明霞见他敢如此行事,暗忖他身手定然不凡,一直想寻机切磋,可惜天鹤拦着。
这会儿她不打算直接回宫,对玄凤说道:“父皇母后丧仪皆不让我参与,今日我想去法华堂,为父母上香诵经,你陪我走一趟。”
玄凤语气平淡:“法华堂那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走吧。”纪明霞不为所动,她很清楚自己眼下身份的微妙。
以她的身手,若真闹起来,谁也讨不了好,所以想完全控制她,必得用铁血手段。但现下各方都不愿闹得难堪,所有腌臜事都心照不宣,因此她示弱装乖,寻常要求多半会被满足。
法华堂位于西宫,一路上宫道寂寂。
这四方宫殿内的小佛堂古朴庄重,白帆尚未撤去。
行至正殿前,纪明霞察觉玄凤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你不愿进去?那也可以在门外等。”
玄凤咬咬牙,还是跟了进去。
殿内梵音悠扬。青鸟师太似在门口等候多时,见纪明霞双手合十,颔首低眉:“公主。”她目光转向后面的玄凤,迟疑片刻:“白三少爷也来了?”
玄凤在家行三,纪明霞也是此时方知。她见二人目光交汇间似有电光石火,再想他们名字,一个凤,一个鸟,倒是有些意思。
“师太安好。”玄凤拱手。
青鸟不再理会他,转向纪明霞淡淡道:“公主身上缠有业障,贫尼赠您一物,可否移步内室。”
纪明霞道:“我这身上,想无业障才是难事。”说着随青鸟往内室走去。
玄凤赶忙跟上,青鸟回头问:“怎么,白三少爷也要一同进来?”
玄凤止步,拱手道:“劳公主从速。”
青鸟边走边道:“你来得刚好,嘉宁太妃才从这儿离开。她忧思过度,若见到你,怕不是要吃了你。”
“孟思嘉?”纪明霞挑眉,“那倒不必担心,谁吃了谁还不一定。”
进入内室,纪明霞开门见山:“师太如今在宫中手段了得,此情此景,还能传信于我。”
青鸟笑道:“传信不难,难的是宫中还有愿意为公主传信的人。”
“可师太也太过谨慎,”纪明霞道,“好不容易安排个姑姑来,她竟不肯透露半分消息。我也是方才见你在门口候着,才能十分确定背后之人是你。”
青鸟面无波澜:“哦,我本也没告诉她多少消息。”
纪明霞默然。
见纪明霞不说话,青鸟又道:“你这丫头聪明,我知道的,你大抵都自己猜到了。可眼下这局势,连你都无力回天,我又能如何?这两日我夜观星象,你有帝王之资,既然如此,我适时便扶你一把。”
纪明霞微怔:“这几日天气不好,别说星星,连太阳都不大出来,你在法华堂观的哪门子星象。”她语气不算尊敬这位青鸟师太没长她几岁。
青鸟叹息:“星象嘛,就在天上,不用观它也长那样。我是怕你心灰意冷,如今也确认,您并未消沉。可您现在这般冷静,倒也叫人担心。只怕有朝一日你回过神来,意识到此刻之痛,情绪反扑,便更难克化了。有时候,别太绷着自己。”
纪明霞唇角微扬:“师太不说,我还以为是自己长大了,连一颦一笑都能化作算计别人的工具。”
青鸟直视她:“从前公主以为这世道能凭本事说话,所想所作,皆是证明给他人看。可是公主,若真凭本事,那我此刻该在观星台,而非这法华堂。不盼着我们好的人,会觉得你我纵有微光都格外刺眼,我选择辅佐公主,公主当知我为何如此。”
纪明霞目光微黯:“师太心中愿景,长缨了然,可我也曾答应过一个小姑娘,等打仗封让她做医官,如今看了,已经让她失望了。”
青鸟边翻找经卷边道:“辅佐你,未必处境更好,你失势,也不会更差。可什么都不做,我与那姑娘上限就是到此为止了。我与你说这些,只望你信我。我知道你离宫不到一年,身边就生出这许多背叛来,应该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这世道本是日久见人心,可公主您没有时间了。我们女子,或许本就是天然的同盟。”
“我信。”纪明霞说。
她细观眼下局势,其实信不信没什么要紧,无非是谁有用谁能用,青鸟就算真是哪一派送来试探的棋子,用好了,有朝一日便是破局之钥。
随后,二人离开内室,心照不宣地演了一出戏。
青鸟故作严肃,斥她杀孽太重心浮气躁,劝她静心思过,多抄经文勤诵佛号。
纪明霞没直接回宫,她走至内堂,望向列祖列宗的牌位。
牌位一尘不染,最上头的已经有些褪色。北虞王朝兴衰更迭已历数代,如今危机四伏,宫中生变,到她这一代,前朝竟无纪氏主政了。
她仿佛听见牌位后无声叹息。
三年,她还有三年时间。
若三年后真要嫁给陆逍,他乖乖交出权柄扶持新帝还好,可若他生出别的心思吞掉纪氏最后一点骨血,江山也就彻底易主了。
然,星火尚存。
她在灵堂前拜下,发愿道:
“不肖子孙,今有三。”
“一愿,亲友旧故,身体康健。”
“二愿,边疆亡魂,魂归故里。”
“三愿,江山万里,三载无患。”
青鸟问:“居然不是独揽大权,成为女帝?”
纪明霞答道:“我想要的,自己来实现。”
玄凤无奈道:“或许公主说这些话时,应当回避微臣。”
纪明霞笑道:“白校尉知道太多,以后由我灭口就是了。”
玄凤脸和名字一样,又黑又红。
青鸟道:“佛祖面前,公主还是莫提杀业。”
纪明霞就这样在殿中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一边诵经超度沙场亡魂,一边思量兵权之事。
如今兵权分执,未有定主,征远军将士估计仍在盼她亲临主事,但那几位不会让她出面。
时机未至若要暂避锋芒,推出一个能为她所用之人接管最后。
眼下她还传不出消息,先在脑海中写下几个人名,又一一划去,这些人要么不完全可信,要么能力不足。
离开法华堂时,青鸟抱来好几卷经书让她抄写诵读。
玄凤道:“都劝公主别来此地。青鸟师太向来这般不近人情。”
纪明霞问:“你们是旧识?”
玄凤道:“是旧怨。”
纪明霞轻笑,手里紧攥着青鸟方才给的平安符。她很好奇这俩人背后的故事,但看玄凤神色,知他此时不会多说。
玄凤蹙眉:“我看你不必信她。你手中这东西,她是不是说,是什么开光法宝?其实她给谁的都一样,惯爱拿这些骗人。”
纪明霞看见玄凤腰间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护身符,心下了然。
她忽然问止步,问:“白校尉,与我交手,你胜算几何?”
玄凤警惕道:“公主莫要轻举妄动,您只怕不是我的对手。”
“嗯,你倒不谦虚。”说罢,纪明霞忽将那叠经卷塞进玄凤手中。
玄凤无奈:“我是护卫,不是奴隶。”
纪明霞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自信能胜过我吗?堂堂男子汉,总该懂得尊老扶弱,帮帮我这弱女子不过分吧?”
玄凤心里暗骂:你,弱女子?真若弱,统领何须派我出山,平白在这浪费时间。
纪明霞看这厮吃瘪,步伐轻快了许多。
回到彩绮阁,天鹤不知从哪儿抱回一只猫儿,正在院中追逐。那猫儿毛色雪白,又长又蓬。
纪明霞问:“怎么养起猫来了,你这是要在宫中安家?”
天鹤将猫儿递过来:“你给它取个名字。”
纪明霞端详片刻:“看着怪可人的,就叫可人儿吧。”
天鹤抱着猫回甜甜一笑:“是怪可人的。”
她们一前一后进了屋。
“天鹤,”纪明霞神色认真起来,她道:“我输了,可能很久之后才会赢。但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我有办法让你成为医官,只是不能由我亲自封授,你可愿意?”
“不必了。”天鹤摇头,“我成为医官,难道就赢了吗?没有赢,我们都没有赢,到时候处境估计和你也差不多。”她语气坚定,“我已经想好了,反正也不想回那个家,就做你的侍女,你这身子别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纪明霞没想到这姑娘小小年纪想的这般透彻,是啊,她就算成了医官,也会被排挤在权力之外,她性子急嘴也不饶人,不如带在身边好生看护。
她乖巧:“我可是很好伺候的。”
天鹤道:“嗯,看起来是还可以。今天气色倒是不错,不过你怎么出去那样久?”
“唉,事多。”纪明霞说罢,竟流下鼻血来。
天鹤顿时慌神:“你你你你,真是不经夸。”
这时玄凤抱着经书,不请自来,问道:“公主,经书放哪儿?”
纪明霞一边仰头止血,一边指向书房:“先放书房吧,记得按顺序整理好。”
玄凤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还是没忍拒绝,无奈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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