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医馆。
细细碎碎的阳光洒进窗子，朴素却不失温馨的女子闺房内一片静谧。一双人儿，青丝缠绕，相拥而眠。
一夜安睡，沈沐芳正准备舒服地伸个懒腰，却因身上的某种压迫感而停了动作。尚有几分睡意的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景象令她微微一怔：叶嘉楠的小脑袋正枕在她的胸前，一双手环在腰间，睡得甚是安稳。
自己和嘉楠，就这么......过了一夜？
望着被踢到床尾的两床薄被，沈沐芳微微皱眉，眼波流转之间，脑中又闪过昨夜那句：我以后会保护你。
嘉楠这是连睡着了，也要保护我吗？
思及此，沈沐芳心中一暖，随即又涌起一丝歉意。
想到昨日种种，不要说嘉楠还是孩子，即使换做自己这个大人也仍旧心有余悸。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嘉楠为了自己，竟然会去和那个又高又壮，凶神恶煞的大胡子直接交手。后来身上受了伤，还一直若无其事继续和大家一起救海豚，没有一丝娇气抱怨。晚上在海上受了风寒，还想瞒着不让大家担心。反观自己，却一直觉得对方是个恃宠而骄，无理取闹的官家小姐。
嘉楠，是我看错你了。
突然，叶嘉楠的眉头不知为何皱了起来，眼皮也开始不安地颤动起来，仿佛做了噩梦一般。
沈沐芳连忙抬手，轻轻抚上对方的后背。
不一会儿，叶嘉楠的眉头又渐渐舒展开，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和平日里鬼灵精怪，张牙舞爪的样子不同，此时的叶嘉楠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怀里，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嘴角微微上扬，小鼻子还不时皱一下，好像一个粉粉糯糯的奶团子。
“嘉-楠-？叶-嘉-楠-？” 沈沐芳一字一句，柔声唤道，看对方没有反应，又压着笑意，再把声音降低了几分， “小狗狗？”
下一刻，睡梦中的叶嘉楠又往她怀里蹭了蹭。 “真憨啊......” 沈沐芳不禁弯了嘴角。她轻轻抚上对方的额头，发现热度已经退了下来。
咚咚咚--- 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沐芳，起身了？” 门外传来沈玉池清清淡淡的声音，一如他的性子。
“起了，就来。” 沈沐芳边说边将叶嘉楠的头扶到药枕上，轻手轻脚地穿鞋下地，又转身帮对方盖好了被子才出门。
“爹，早。”
沈玉池点头作答，转身又往前院的方向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叶家小姐，她昨日没有回去？”
“她昨日受了伤，晚上又有些发热。吃过药后，身上还出了不少汗。” 沈沐芳顿了顿，继续道，“夜深露重，我怕她的热病加重，便让她在我房里姑且休息一晚。”
“是这样，可......咱们这医馆如此简陋，要是怠慢了这位大小姐就不好了。再说，总督府怕是不......”
“爹.....” 沈沐芳轻声道，“叶小姐并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没有那么讲究的。 ”
沐芳从什么时候已经和这位叶小姐走得这么近了？
从刚才开始，沈玉池就发现沈沐芳提起对方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切，而听到这里，心中更是颇感意外：沐芳这孩子虽然看着温和柔顺，但性子其实甚为清冷。平日里只喜欢一个人躲在医馆里看医书，摆弄各种药材。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她有过什么闺中密友。可如今，竟然主动让这位叶小姐留宿，同榻而眠？
“再不讲究，她也是总督大人的女儿。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 看到对方脸上一僵，沈玉池挤出一丝笑意，继续道， “以后还是少和他们来往吧。 ”
“...... ” 沈沐芳轻轻抿唇，沉默了片刻，“爹，或许叶总督，还有他们一家同之前的那些人不同？”
“不同？”沈玉池苦笑，“我在抚海城行医20多年，经历了这三任总督。第一任敲诈勒索百姓银财，第二任凌辱良家妇女夺人清白，第三任更甚，是一个道貌岸然，心如毒蝎的小人。倒也可以说他们各有不同。”
沈沐芳白瓷一般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您上次在信里说让我提防叶家...... 您......会不会是误会他们了？”
沈玉池眉心越发拧紧，声音也不由得有些急促， “想当年，你大伯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可到头来他却只能背井离乡，四处漂泊，有家不能回。后来，在海上染上了痨病，如今连.......”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有家不能回？在海上？”
“罢了，你现在也懂事了，我就不再瞒你了。”沈玉池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当年，朝廷的禁海令还没有完全执行。你大伯时常帮着当时的徐总督出海做一些交易。有一次出海，他的船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浪，差点丢了性命。养伤，修船，你大伯在万象国的佛城待了半年才回到抚海。谁曾想，他一回来就被那徐总督和他的手下通缉，说他是......海寇。不得已，他又逃回了船上，想暂时避避风头，结果却真的遇到了海寇，最后迫不得已也入了伙。那徐总督如今虽然已经不在抚海，可那通缉令上仍然有你大伯的名字。如果让这位叶大人发现我们和你大伯的关系，不仅会连累到你大伯，估计你我父女的性命也难保。”
“爹，我之前见过这位叶大人，十分亲切和善。而且，人家都说他为人正直清廉，秉公办事，绝非徇私舞弊之人。或许......女儿将来能有机会跟叶大人说明情况，让大伯沉冤得雪，重回抚海城。嘉楠......叶小姐她一定会帮我.....”
“你太天真了。 ”沈玉池连连摇头， “自古以来，官官相护，我们百姓只不过是他们利益交换的棋子罢了。到时候，不过是被利用，被牺牲而已。你答应爹，切不可和叶家人走得太近，重蹈你大伯的覆辙。”
沈沐芳轻咬嘴唇，沉下了目光， “......女儿......知道了。”
沈玉池依旧一脸担心，但看到沈沐芳已经不再坚持，便也放轻了语气，无奈道：“咱们能做的只是行医治病，仅此而已。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乱世之中明哲保身，有一个安身立门之所。”
突然，屋内传来响动。父女二人对视片刻，生怕叶嘉楠此时推门而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话语。
过了一会儿，见屋内又没有了声音，沈沐芳才开口道：“叶小姐昨天受了伤，身上还有些发热，我可否再去厨房给她煮些桂枝汤？”
“你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你的本分。只是......也仅此而已，切不可走得过近。 ”
沈沐芳点头，“还请爹给我一段时日，女儿自有方法慢慢疏远叶家兄妹。如果就这么突然断了来往，倒是会让他们多想。......万一惊动了叶大人，反而对大伯不利。”
沈玉池倒是没有想到这点，颔首道： “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这件事，去吧。 ”
之恒书院。
一出书院门，叶嘉树便看到妹妹，李叔，还有沈沐芳正站在路边朝着自己招手。
高高大大的少年立刻露出灿烂的笑脸，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近前，“沈姑娘！你怎么来了？！”
沈沐芳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身旁的叶嘉楠不满道：“哥，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病好了没？！”
叶嘉树脸上闪过一丝赧意，笑着作势要敲妹妹的脑门，“嘉楠，你这个小懒虫。竟然逃学！”
叶嘉楠连忙后退一步，躲到了沈沐芳身后，“是沐芳姐让我休息半日的，不信你问她。”
“...... 嘉楠今早起来本是要去学堂的......” 沈沐芳回头看了叶嘉楠，而对方正朝自己又眨眼睛又努嘴，只得无奈开口。
暗道：今天早上也不知道是谁，赖床不起，还找着各种理由不去学堂？
“麻烦你照顾嘉楠了。” 少年人开口，眼中仍有一丝羞涩。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沐芳姐，哥，咱们快走吧。都不知道昨天那只小海豚怎么样了？” 叶嘉楠一边说一边拉起沈沐芳的胳膊就往前跑， “李叔，咱们还得先去给小海豚买些鱼鲜呢。”
“嘉楠，你慢点！” 沈沐芳本想推拒，奈何对方力气太大，也被拉着小跑了起来。白净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晕。
这要是让街坊邻居看到自己在大街上乱跑，她还要怎么继续当那个一向沉着冷静的小沈大夫？
“哎，你们等等我和李叔！” 身后的两人也连忙跟上。
一行四人先是顺路去了专卖各种鱼货的临清街，买了一些新鲜的小鱼小虾后，便直奔月牙湾。
月牙湾。
“安大伯，还有诸位，昨晚辛苦了！” 一上船，李白安便递上了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李教头，您还想着我们老哥几个，费心了。” 安大伯抬手在褂子上蹭了蹭，才伸手接过了包子，“两位公子，小沈大夫，你们快来看看！”
担架里的粉色海豚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只有背部的鱼鳍露在外面，不时有气无力的摆动一下尾巴。
沈沐芳蹲了下来，轻轻除去白棉布，眉心立刻皱了起来：那鱼鳍的上端一片黑紫，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沐芳姐，小海豚......会不会死啊？” 叶嘉楠低呼。
沈沐芳并未开口，她轻轻将小海豚抬出水面，仔细端详它的眼睛，又将手探到水里摸了摸鱼身，思考片刻后才沉吟道： “看来得把那块腐肉割掉，或许才能救它一命.....”
“可...... 那它就没有鱼鳍了呀！” 叶嘉楠一脸担心，“它以后可要怎么办？”
“嘉楠，你先别急，听沈姑娘把话说完。”叶嘉树在一旁安慰道。
“如果只是将最上面的部分割掉，应该不会影响它泅水的能力。但等它长大，想必会比它的同类要稍逊一筹。”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吗？” 安大伯道。
“还有就是等，看那腐烂的部分会不会自行愈合，和下面的血脉重新相通。但看现下的样子，怕是会越拖越严重，反而会感染还完好的地方。”
听沈沐芳说完，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刚才一直安静的海豚将小脑袋露出了水面，发出了断断续续地低鸣，并上下轻轻拍着尾巴。
叶嘉楠见状，连忙来到小海豚身前，询问道：“小家伙，你是想说可以，对吗？”
小海豚竟然又发出了一声低鸣，仿佛在回答叶嘉楠。
“可是, 会很疼哦！” 叶嘉楠心疼道，“而且你长大以后，可能不会游得很......” 她正说着，却突然见小海豚朝自己眨了一下眼睛，结巴道，“你......这是......同意了吗？”
又是一阵低鸣。
在场的人看到眼前一幕，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这海豚竟然如此通人性。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李百安开口道。
“稍等一下，现让它填饱肚子。” 叶嘉楠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鱼鲜， “小家伙，你饿不饿？”
看到叶嘉楠手里的小鱼，小海豚立刻发出一声开心的鸣叫，然后张开了嘴，等着投喂！
叶嘉楠见状，直接把手中的小鱼扔进海豚嘴里，不一会儿袋子就见了底。
扔完最后一条小鱼，叶嘉楠柔声道： “一会儿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沐芳手中那薄如蝉翼的刀片上，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那我开始了。” 沈沐芳凝神敛息，徐徐道：“大家，帮我扶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众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沐芳纤细修长的手便已经飞快地划过鱼鳍，腐肉立刻脱落下来，落入水中。割开的伤口处顿时涌出黑紫色的污血，但很快就变成了鲜红色。沈沐芳连忙用清水冲洗，随后又撒上金创药，再用白棉布包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
“好了。” 沈沐芳淡淡地开口道。
“沐芳姐，你真厉害！” 叶嘉楠由衷地说，琥珀色的眸子写满了崇拜。
“这没什么。” 沈沐芳望着对方，也回以会心的一笑。
“沈姑娘真是医术了得！” 叶嘉树，李百安，还有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赞道。
“真的没什么。” 沈沐芳被众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这个小海豚很通人性，刚才几乎没有任何挣扎。”
“哥，沐芳姐，这个小海豚这么通人性，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好啊！” 两人异口同声。
“叫什么好呢？”叶嘉树飞快地看了一眼沈沐芳，挠头道。
“它现在的鱼鳍已经不完整了，好像半轮弯月。而且，咱们又是在这月牙湾和它相遇的。不如叫它月牙儿如何？”
“月牙？” 叶嘉楠重复着， “月牙儿！月牙儿！你有名字了！”
而小海豚此刻也从水里露出了脑袋，朝着叶嘉楠几人点头，那弯起的嘴角仿佛在微笑一般。
这天之后，叶嘉楠每天放学都拉着哥哥和李教头来看小海豚，而沈沐芳一般都会在月牙湾等着他们，然后大家一同上船。就这样过了一周，小海豚的伤口几乎已经痊愈了。
这日下午，叶嘉楠一行四人又来看月牙儿。
“安大伯，月牙儿今日如何？”
“小沈大夫，月牙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放它回大海了？” 安大伯问道，“这几天，每天一大早都有一群海豚在远处围着，有时候有几只还会游过来呢！”
“安大伯，我们今天就是为此而来！这几日，您辛苦了。 ”
“李教头，快不要跟咱们客气。” 安大伯说完，便转身对着身旁的几位说道， “哥几个，搭把手。 ”
“来了。”
“安大伯，且慢。等叶公子喂完它吧。” 望着蹲在船舱一头的叶嘉楠，沈沐芳徐徐道。
“月牙儿，你的伤已经好了。 ” 叶嘉楠把最后一条小鱼扔到海豚嘴里，撇着嘴说道，“我们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虽然我舍不得你，可大海才是你的家，你的朋友也在等着你......”
“嘉楠,” 叶嘉树看到妹妹情绪不高，忙走过来，蹲在一旁安慰，“别难过，有哥哥陪你呢。 ”
叶嘉楠抬眸，眨掉了眼中泪花，才闷声道，“哥，我想追星了。”
“哥知道。追星肯定也想你。 ” 叶嘉树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悄悄跟你说个事儿，娘准备带咱们回雁门呢”。
“真的？！”
“真的。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我可以又看到追星了。还有和雅她们！” 刚才还泫然欲泣的叶嘉楠此时又露出了笑颜。
“还记得你当时不带追星走，就是不想让它离开草原。而月牙儿也一样，对不对？”
叶嘉楠用力点了点头。
“现在，去好好和月牙儿道别。然后咱们送它回家。”
“哦，” 叶嘉楠依依不舍地拍了拍月牙儿，又低声说了些什么，才缓缓起身： “沐芳姐，安大伯，我好了！”
看着小海豚重回大海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倍感激动：既有不舍，又为它感到开心。
“月牙儿！再见！”
“再见！”
“不要忘了我们啊！”
“要健康！”
小海豚仿佛听懂一般，连着发出几声欢快的鸣叫，围着安大伯的船游了一圈，便朝着不远处的海豚群游去了！
叶嘉楠几人站在船上，目送月牙儿和它的伙伴越游越远。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它们已经远去的时候，突然，数十只海豚在夕阳下，同时从水中跃起，然后又同时落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它们......是在和我们告别吧！” 叶嘉楠吸了吸鼻子，使劲眨掉眼中不断涌起的雾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也是表示感谢！” 看到刚才那一幕，沈沐芳的眼中也泛起一丝晶莹。
“这海豚实在是有灵性啊！”安大伯站在几人身后，悄悄抹了抹眼角。
“要我说，它们应该是想逗某个小哭包开心吧！” 叶嘉树故意大大咧咧地说道。
“谁是小哭包？” 死鸭子嘴硬的叶嘉楠自然不会承认，连忙抓住身旁的沈沐芳，贴到对方眼前， “让我看看，小哭包是不是在这里？”
“嘉楠，别闹！” 沈沐芳猝不及防，却又脱不开身，只得开口求饶，“哎呦，别闹，痒！”
“哈哈哈！” 站在一旁的叶嘉树，李百安，还有一众人等，也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就在这开心又感动的时刻，沈沐芳脑中突然闪过早上爹跟自己说的话：以后要少和叶家来往！
可是，我......会舍得吗？
满地打滚求评论， 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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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藏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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