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湾, 黑沙滩。
再次见到月牙儿，叶嘉楠高兴得忘了自己才刚刚死里逃生，兴奋地又想回到海里。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人声和马声嘶鸣，回头看到来者何人之后，一张小脸立刻垮了下去，“ 娘......”
“爹？” 沈沐芳先是没料到陆为霜会找到这里来，然而再看清她身后之人的时候，心中更是一惊。
“叶嘉楠！你真是翅膀长硬了.....” 陆为霜人此刻已经走到近前，看见女儿小脸惨白，又受了伤，而一旁沈沐芳眼眶发红好像刚哭过，已经到了嘴边的训话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纵是心中心疼女儿，明艳妇人依旧严厉道， “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我.....就是来看看......” 叶嘉楠低头不去看陆为霜，声音也跟着弱下去。
“来看看？” 陆为霜嘴角更沉了几分。
“嘉楠，你.....落水了.....？！脸上怎么还流血了？！”叶嘉树此刻也来到近前，看到妹妹浑身湿透，不由得低呼起来。
“哥, 你别少见多怪。 ”叶嘉楠瞪了哥哥一眼，“我刚才就是......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又碰到了岩石。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叶嘉楠边说边试图脱离沈沐芳的搀扶，自己站好，可一使劲便觉肩膀处仿佛有千斤重物，不由得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说没事！”陆为霜眉心皱紧，“不是说给沐芳姑娘送了请柬就回，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往回走了，但......路上听有人说九龙湾下雨的时候，就能看见蛟龙入海。我就好奇想过来看看.......”
沈沐芳暗中掐了一下叶嘉楠的腰，想让她闭嘴。而对方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般，依旧把所有问题往自己身上揽。
“叶嘉树！” 陆为霜不想再听女儿编故事，“给你妹妹背一遍咱们叶家的家训。”
“......是，” 叶嘉树硬着头皮说道，“第一条，为人诚孝，谨言检迹。凡与人言，以信为先。言之不出，耻躬不逮。天地在上，鬼神难欺，隐微之过，实则鉴之。第二条，私行不义，谓人不知，傲然无愧，与禽兽无异......”
“大声点！” 陆为霜肃声道。
“是。” 叶嘉树立刻提高了声音。
“陆伯母，”沈沐芳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坚定清晰，“今天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还请伯母不要责罚嘉楠。今日整理仓库时，我发现常用的车渠壳已经用完，便想着要来一趟九龙湾。虽然今日天气欠佳，但有几位病家等着拿药，便想着来此碰碰运气。嘉楠听说我来了这里，便也跟着寻来。一切皆因沐芳而起，是我考虑不周，还请伯母责罚。 ”
“你们两人倒是都很勇于承担责任。不过就算是要编故事，也要两人商量好是不是？” 话虽这么说，但陆为霜此时已经脸色稍缓，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严厉了。
“夫人，小姐受了伤，海里寒气又重，不如先回府再细细询问。”李百安见缝插针道。
“回府再说。” 陆为霜点头，随后又转身朝着沈玉池和张永和这边拱手道，“这次劳烦二位了，改日再去道谢。”
“不，不用了，”张永安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这不都是应该的。”
陆为霜接过枣红马的缰绳，正要上马，却突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娘？！ 夫人！”众人连忙上前去扶。
“无碍。”陆为霜定了定神，意有所指地说一句，“气的。” 说罢，一拉马鞍便上了枣红马。
“陆夫人，我和沐芳回医馆换件干净衣服，就去给府上给小姐检查伤势。 ”沈玉池来到马前拱手道。
陆为霜看了一眼坐在李百安身后的女儿，谢道： “那就有劳沈大夫了，到时府里会派马车去医馆接二位。”
总督府，叶嘉楠别院。
叶嘉楠被陆为霜逼着泡了热水澡，换上了干爽的衣服，现在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乖乖地坐在床榻之上。此时此刻，她正睁大眼睛，一脸彷徨地等着沈玉池对自己的宣判。
“回夫人，在下给叶小姐把了脉，又检查了伤处，所幸只是有些擦伤，并未伤及筋骨。一会儿让沐芳为小姐在伤处擦些药酒，两三日之后淤血化尽，便可消肿了。不过，海水乃大寒之物，加之小姐刚才多少受了些惊吓，保险起见，将这驱寒散加上老姜煎服，今夜早些休息为好。”
“有劳。 ” 陆为霜谢道。
“伯母，我先去把药煎了。 ” 沈沐芳接过药，恭敬地对陆为霜说道。
“也好，让碧娘跟你一起，打个下手。”
“是，夫人。”
“还请沈大夫移步到中堂稍作休息，我随后就来。”
“在下告退。” 沈玉池抬了抬手，退出了房间。
等沈玉池离开，陆为霜收敛笑意，沉声道： “你今天也折腾够了，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还有，一会儿不要耽搁沐芳姑娘太晚。 ”
看着女儿委屈巴巴，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陆为霜还是忍不住开口： “有话就说！”
“娘......” 叶嘉楠怯生生地担心道，“刚才你怎么了?”
陆为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闪躲，随后语气稍有缓和： “为娘没事。你现在长大了，娘也老了，身子自然不如从前。正所谓人之生，墓始形。爹娘也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若真的心疼阿娘，以后做事切忌冲动，绝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知道吗？”
“娘，” 叶嘉楠听得懵懂，但眼中却涌起热意，低声道：“今日都是楠儿的错。”
“认错认得这么快？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把为娘糊弄过去，我先去招呼沈大夫，明天再来审你。 ” 陆为霜看出女儿已经知错，其实已经心软了。只是想借此让她记住，绝不可以拿性命当作儿戏。但想到沈玉池还在中堂等着，不便此刻继续这个话题，便也出门了。
陆为霜走后，沈沐芳和璧娘不一会儿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床上可怜巴巴，小脸皱成一团的叶嘉楠仿佛一只红眼小白兔，沈沐芳见状莫名觉得可笑，但一想到刚才对方在海浪中拼死挣扎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后怕和愧疚彼此交织在一起，心也跟着乱了。随后，在情急之中，自己附在对方唇上为其渡气，唇齿相依，从未有过的接触。想到这里，一股悄然升起的赧意缓缓覆盖了先前的所有思绪，烧红了耳根。
然而，沈沐芳到底是抚海城最沉稳的小沈大夫，纵使心中千般情绪，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里衣脱了，上药酒。”沈沐芳淡淡说道。
叶嘉楠闻言倒是乖乖听话，只是刚一抬胳膊就疼地停了动作，露出了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小姐，我来。” 碧娘见状，忙上前帮忙。
刚刚沐浴过的叶嘉楠此时并未束发，只是任由乌黑长发随意地披散在白皙无暇的后背，忍着泪的琥珀色双眸中似有繁星闪动，看上去好像一碰就碎的白瓷娃娃。沈沐芳望着眼前景象，只觉心漏跳了一拍，暗道眼前的少女几日不见竟不知何时长出了这倾国倾城的姿态，想必再过些时日，一定会出落地比陆为霜还要美艳几分。
“你......转过去。” 沈沐芳被对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哦。”
“怎么了？” 当指尖触及到少女的肩膀时，对方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
“冷。”
沈沐芳一言不发，默默地搓了搓手， “我一向体寒，可能有点凉，你忍耐一下。”
“嗯。” 叶嘉楠倒是十分配合。
红褐色的液体从瓶中流入手心，房间里瞬间充满了数种药材混合而成的香气，随即手心敷上了柔嫩却伤痕累累的肩头。沈沐芳慢慢地将手中的药酒晕开。手心和肌肤完全的贴合，温度渐生。
“好些了吗？”
叶嘉楠认真点头， “有种热热的感觉，好像已经不疼了。”
“没有那么快。” 沈沐芳又往手中倒了一些药酒，随即敷在叶嘉楠肩头，等着药汁浸入肌肤。
“哦。”
“好了， ” 沈沐芳边说边帮叶嘉楠穿上衣服， “把这药也喝了。”
望着那碗黄里发黑的药汤，叶嘉楠紧抿嘴唇，一脸拒绝。但看到沈沐芳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只好默默地端起来，一饮而尽。没有看到对方唇边稍纵即逝的笑意。
“好苦。” 叶嘉楠小脸蛋再次皱成了一团，嘴唇红红的，嘴边还留了一点药汁。
“擦一下嘴。” 沈沐芳看着随时都可能落在白衣上的药渣，忍不住提醒道。
“这里吗？ ” 叶嘉楠闻言摸了一下嘴唇，完美错过。
“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 沈沐芳接过药碗，看不过去叶嘉楠嘴角的药渣，于是伸手飞快地抹了一下，带起一阵清冷的药香。
“你不是来九龙湾找我了吗？还救了我......” 叶嘉楠不傻，自然知道对方问得是什么。
“......”沈沐芳无语，眼光看向了手中的药碗。
“给我手。”
“做什么？” 沈沐芳犹疑片刻，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给你捂捂。” 叶嘉楠眼睛弯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不生气了？”
“好端端我为何要声气？” 沈沐芳假装听不懂地看着对方，但一丝笑意仍是爬上了嘴角。
这一刻，之前所有的误会或者不是误会的事情就这么消解了。少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这瓶药酒我留下，每隔几个时辰都要擦一擦，舒筋活血，好得就快些。”
“你来给我擦吗？” 叶嘉楠一脸期待。
“这......” 沈沐芳转身看了一眼碧娘。
“沐芳姐，这个，碧娘不会啊。”碧娘连忙摇头。
“那......好。但是你现在就闭眼睡觉，明天我再过来。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罢，沈沐芳便出了房门。留下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计谋得逞的眼神。
沈沐芳一出院门，就见叶嘉树正守在门外。
“沈姑娘？楠儿没事吧？”
“叶大哥，嘉楠她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今天多亏了沈姑娘。” 叶嘉树停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只是楠儿怎么会跑到九龙湾去？”
“今天这件事，的确是因为我的缘故。”
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看到对方一脸倦意，叶嘉树也就不再追问了， “娘和沈大夫在中堂，我陪你过去。”
“有劳。”
中堂里，陆为霜和沈玉池此时正主客落座，慢悠悠地喝茶闲聊。
“陆伯母，爹，叶小姐吃了药，现在已经休息了。我明日再来给她上药。”沈沐芳上前行礼。
“今日辛苦你了。过几日府里给树儿和楠儿庆生，可一定要来啊。我也邀请了沈大夫。 ”
沈沐芳看了一眼沈玉池，点头道： “谢谢伯母。只是......今天的事情，的确都是因我而起，您莫要错怪了嘉楠。 ”
“你们两个倒是要好，个个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你爹刚才已经把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了。李教头，马车备好了吗？”
“回夫人，已经备好了。”
“早些同你爹回去休息吧。”
“是，伯母。”
叶嘉楠的女装也是十分惊艳的吧。下一章，某人要送荷包了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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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青丝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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