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海城最北端的九龙湾，海岸险峻而曲折。小山一般的巨石横七竖八的耸立在黑色碎石形成的沙滩上，阻挡了人们的视线，让这里愈发看上去神秘可怖。据当地的老人们说，这一带的海底有着绵延数里的火山群，时不时从海底喷出滚烫的岩浆。炙热的岩浆遇到海水，瞬间冷却凝固，便慢慢形成了这片奇异的所在。每当退潮之时，九座巨大的火山岩便会露出水面。当来自南洋的信风吹过，海水澎湃击打岩石，犹如数条蛟龙在其中翻腾。抚海城的渔民对大海一直都是十分敬畏，便给这一带取名九龙湾。
尽管这里看上去凶险异常，但风和日丽的时候，却是附近渔民最为钟爱的天然捕鱼场。熔岩和海水交界之处吸引了大量的鱼群和海龟前来觅食，而其他更大型的肉食鱼也随之而来。因此，渔民们总是满载而归。
天气好的时候，沈玉池偶尔也会带着沈沐芳到这里，雇一些渔民捞一两只巨型车渠，用其贝壳入药。
然而，今天的九龙湾却是一个让人避而远之的地方。
“九龙湾那么远，嘉楠会不会找不到就回家了？要不然先到总督府看一下？我要不要回去再跟爹说一声？” 沈沐芳心中有无数个念头，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叶嘉楠一定会去九龙湾找自己。
“小沈大夫？”一名中年男子颇感意外地喊道。这人身材中等，肩宽背阔，粗眉圆眼，高鼻梁，厚嘴唇，肤色黝黑而发亮，手里还拿着一支鱼叉。
“张叔？”沈沐芳忙着赶路，并未注意来往路人，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连忙停了脚步。
“你......到这边出诊来啦？”被唤作张叔的人正是刚才张婶的丈夫，全名张永和。在禁海令执行之前，张永和一直靠出海打渔为生。后来出不了海了，就在海边捡些海货拿到集市上，勉强也能养家糊口。
“不是，我......去九龙湾一趟。”沈沐芳匆匆说完便要离去，“张叔，我先走一步。”
“九龙湾？我刚从那里过来。这眼看着就要下大雨啦，可去不得！” 张永和收敛了笑容，皱着眉头粗声道。
“我看看就回，不打紧。” 沈沐芳挤出一丝笑意， “张叔，您也赶紧回吧。”
“看看......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张永和一时间无语。就在他愣神的空档儿，沈沐芳已经走远了。
“哎, 小沈大夫......” 张永和依旧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了上去。
“张叔？您这是......”
“叔不放心，还是跟你一起吧。”张永和顿了顿，随后一脸好奇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朋友啊？非要在这种天气跑到九龙湾去。”
“麻烦您了。咱们路上说。”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两个人便赶了九龙湾。和风朗气清的时候不同，此时的九龙湾空气潮湿地发黏，翻滚的海水卷起了底部的泥沙，将大海染得发黑，厚厚的乌云也让人喘不上气来，而巨石嶙峋的黑色沙滩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海边哪有人啊......”张永和连忙劝道，又伸手指了指乌云密布的天边，“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也赶紧回吧。”
看到海滩上空无一人，沈沐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嘉楠没有来，那就说明她是安全的。
大概是因为刚才跑得太急的缘故，沈沐芳顿时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抽离了去，一个腿软跪坐在了沙滩上。
“张叔，让我稍微......” 沈沐芳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朝着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自己也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感到那沙沙的风声中隐约混杂着熟悉的声音。
抬眼望去，沈沐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只见远处两座小山一般的巨石之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更远的地方走去。
“是嘉楠。”沈沐芳先是小声低喃，随后开始用尽全力喊道，“叶嘉楠！叶嘉楠！” 然而远处的人怎么听得见，仍然继续往远处走去。
沈沐芳又喊了几声，可对方依旧没有听见。看着不断上涌的海水，她一咬牙直接朝着叶嘉楠的方向跑去。
“小沈大夫，那边危险！” 张永和急道。
而下一刻，仿佛冥冥之中心有灵犀一般，远处的叶嘉楠竟然回了头。虽然距离甚远，看得不是很真切，但能感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先是有些意外，然后便露出了久违但熟悉的笑容，一边朝她招手，一边往回走了过来。沈沐芳松了一口气，也连忙找对方挥手，继而喊道： “快回来！”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一阵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打得人脸上生疼。而潮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突然涨了起来，开始吞没这片黑色沙滩。
“小沈大夫，你不会水，快回来！”张永和一低头，发现海水已经到了快到脚边了。
“可……”
“别可是了，你赶紧站到上边去，我去接你朋友。”
“谢谢张叔！我不通水性，只能麻烦您......”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你就站在那里等我，可千万不敢再往前了啊！”
沈沐芳紧走几步来到张永和所指的地方，而再一回头，只见刚才还露出一些的黑色沙滩现在已经几乎完全被海水淹没。
“嘉楠，张叔，你们小心，水里有礁石！”
“放心！我没事！” 叶嘉楠在远处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个大浪翻滚着来到近前，一下子就把叶嘉楠打倒，拖入翻腾的海浪之中。她挣扎着想要抓住附近的石块，却被接连不断的海浪拖到更深的海里去了。
“嘉楠！” 沈沐芳花容失色。
“糟了！” 正在小心翼翼探路的张永和喊道， “这可是要出人命！”
风越来愈急，而浪也跟着越来越高。张永和一时间吓得不敢再继续往前，只得姑且先站在原地，在翻滚的白花浪中寻找叶嘉楠的影子。
终于，他发现一脸惊慌的叶嘉楠从水里冒了头，正试着往岸边游。
“往左边游，往左边！” 张永和连喊带比划着，“别往回，那里危险！”
在海里的叶嘉楠早已被海水拍得七荤八素，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大约是看懂了手势，她开始用尽全力朝着所张永和指的方向发力。可是海浪的力量太大了，一个个的巨浪接连不断砸到她头上，她刚露出水面，马上又被砸了下去。
“快啊！快往这边来！”张永和此时已经到了起胸深的地方，但是和叶嘉楠还有一段距离， “抓住我的鱼叉！”
眼见着又一个巨浪砸下来。下一刻，海中已经彻底没了叶嘉楠的身影。
“嘉楠！” 沈沐芳情急之下，也跑进海里。
“你别过来啊！”张永和闻声回身，发现沈沐芳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 “这里危险，你快回去！”
可对方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
张永和本想要继续说什么，却突然看到翻滚地海中出现了一只粉红色的大鱼，正直接朝着叶嘉楠的方向游去。
完了！ 张永和心惊胆战地暗道不妙，这里可是有鲛鲨的，今日就是拚了我的老命，也救不了那少年了！
“月牙儿？！” 沈沐芳低呼，随即高声道， “月牙儿，嘉楠在那边！”
只见那抹粉色如同一道闪电，在白花浪里穿梭，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随即又消失在海面上。
下一刻，只见那只粉色的海豚叼着叶嘉楠的胳膊，将其托出了水面，正奋力地朝着沈沐芳这边游过来。
“月牙儿？！” 张永和虽然不知道月牙儿是谁，但海豚救人的传说他曾不止一次听老人们说过，也连忙跟着挥手道， “这里，这里！” 说罢，他自己也大着胆子又往前游了几步，而此时脚已经够不着地了。
终于，粉色海豚来到近前，张永和抓住时机，一把拉住叶嘉楠的胳膊，将其抱起，奋力往岸边走去。到了岸边，张永和同沈沐芳一左一右将已经昏迷不醒的叶嘉楠扶到沙滩上。
“嘉楠，醒醒……” 沈沐芳趴在叶嘉楠身旁，低声唤道。可对方依旧双眼紧闭，面白如纸，整个身躯冷如寒冰。脸上，额头上有几处擦伤，估计身上也受了伤。
不能慌！嘉楠不会有事！我绝不能嘉楠有事！
沈沐芳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慌乱。她深吸了几口气，仔细回想曾经在医书上看到过的溺水之人的救治方法。她迅速地将双手拱成杯状，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叶嘉楠的唇上，开始为对方渡气。
反复尝试了数次，叶嘉楠仍静静地躺在沙滩上，丝毫没有反应。
沈沐芳薄唇紧咬，思索片刻，遂低下头以唇覆在对方之上，继续朝着对方口中送气。
一次，两次，三次。
身下之人突然猛地呛咳了几声，吐出几口咸涩的海水。
“嘉楠，没事了。”沈沐芳边说边拍着她的后背，为其顺气。
“我的老天爷！终于醒了！”张叔也在一旁激动地喊道。
叶嘉楠逐渐清醒过来，眼神还有些涣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楚眼前的人，随即吃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沐芳姐！海水好咸…… 好难喝......”
“叶嘉楠！这一点都不好笑！ 你为何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九龙湾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 此时，沈沐芳终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开口责备起来。可话说一半就觉得视线开始模糊，喉咙也跟着发紧，于是干脆将头别了过去，不再看叶嘉楠。
看到对方猝不及防泛红的眼眶，叶嘉楠眼里也变得湿漉漉的。她自然也是怕的，但她更怕再也看不到沈沐芳。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叶嘉楠小心翼翼地拉住对方的手，低声道： “沐芳姐，我错了...... 我......”
......
见对方依旧没有回应，叶嘉楠继续道，“好冷......”
沈沐芳闻言，下一刻便将叶嘉楠抱入怀中。与此同时，刚才一直忍着的眼泪也终于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感到对方身子微颤，叶嘉楠安慰道：“沐芳姐，刚才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冷。”
沈沐芳依旧一语不发，只是更加抱紧对方，仿佛要把自己身上的全部温度传递到对方身上。
......
“这位小兄弟，下次可不敢这样了！” 坐在一旁的张叔此刻也缓过神来，粗声道：“刚才小沈大夫急得都要自己过去救你了！可她又不会水，我让她回去她又不听，还继续往海里走。给我急的跟什么似得！她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头可怎么跟沈大夫交代哦！还有你张嫂，她肯定也饶不了我！ ”
大约是意识到旁边还有别人，沈沐芳连忙放开叶嘉楠。继而朝着张永和伏下身子, 边拜边说道： “张叔，谢谢您今日救了嘉楠！”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张永和再次受到惊吓，连忙将沈沐芳扶起来，“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们街里街坊的，不说这些。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往回走吧。”
沈沐芳抬头，发现天海交接处已经是清灰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又是海，只觉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叶嘉楠，她刚才差一点就....... 她打住这个念头，转身来到对方身边，低声问道：“还冷不冷？”
“冷，不过......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叶嘉楠眨了眨眼睛，朝着对方伸出了双手。
沈沐芳无语，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扶着对方站起来。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靠着我，这样暖和一点。”
叶嘉楠依言靠在了对方的身上。安静了不到片刻，随后十分得意地来了这么一句，“姐姐，你发现没有，我现在可比你高了！”
“......扶好，回家。”
突然，几声响彻云霄的鸣叫从海中传过来。
三人同时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望去，只见浪头翻涌之间，一只粉色的海豚跃出水面。
“是月牙儿？”叶嘉楠又惊又喜， “它怎么会在这儿？”
沈沐芳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远处有一群人正朝着她们这边骑马而来，边走还边喊着什么。
“哥！ 百安叔！.......娘？"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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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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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九龙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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