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玉一言不发健步如飞往前走，林朝默不作声抱着书包落后两步跟着。
陈家父母住在工厂分配的职工房里，小区周边菜市场、幼儿园、小学一应俱全。不知不觉中，陈芳玉便走到了人声鼎沸的菜市场。
市场是过年氛围最浓厚的地方之一，小商贩们占据了市场围墙脚下的区域，沿着墙根铺上两三块防水布，上面分门别类地堆满了红包、福字、门神供人挑选。对联则是按阖家欢乐、出入平安、财源广进等主题挂样板在墙上，选到喜欢的摊主便从箱子里找出盒全新的让客人带走。远远望去红彤彤一片，好不热闹。
陈芳玉站在最边缘的商铺旁边选看红包，新春对联、门神陈立壮应该买了，她八成也挑不出妈妈、弟媳喜欢的款式，还是选几个样式新颖的红包，分出去讨喜。
“陈老师，好巧啊，原来你也住这附近。”陈芳玉刚买完单，接过店主递过来的红色塑料袋，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同她打招呼，是李晖。
她站起身，假装整理了一下塑料袋内的商品，抬头回应：“啊，好巧啊，你也来买年货？”
“是啊，我买点对联和红包，还有一些零食。过年嘛，人家串门总要磕点瓜子、吃个橘子，桌上空着难看。我还有好些东西没买，我们一起逛逛？”李晖发出邀约。
“啊，好啊。”
“啊，那你在这等我，我车就在那边，我先把这些东西放上车，等我啊！”李晖快步走向车边。
林朝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互动，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但不敢出声，只是看着妈妈。
陈芳玉像是感受到林朝的视线，终于将目光放回儿子身上，看着他哭肿的眼，擤鼻涕搓红的鼻头，心疼、心烦、心虚和等待追求者的雀跃情绪相交织，最终低头掏出湿巾把林朝的脸擦干净，说了句：“那个叔叔是妈妈的同事，待会记得叫叔叔好。”
“嗯。”林朝含糊不清地回应。
李晖小跑回来，便看到陈芳玉双手捧着小男孩的脸的场景。市场人多，他刚刚没注意到陈芳玉是领着个小孩一起的。应该是她儿子吧，他想着，随即向临近的商户买了包红包，从黑色皮夹里抽出两百块，塞了进去。
“久等了，这是你儿子吧？上次见没仔细看，和你长得真像。来，叔叔给你个红包，祝你新年快乐，学业进步！”李晖简单寒暄，给林朝塞了个红包。
陈芳玉：“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呢，他还没给你拜年呢！来，林朝，快说谢谢叔叔！”
林朝：“谢谢叔叔！”
陈芳玉：“他和我们一起，你不介意吧？”
李晖：“怎么会！刚好可以让他挑些零食，我也不知道小孩子喜欢吃什么。我记得他是读初二吧？我家里那个初三，年纪差不大，应该很有共同话题，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应该差不多。”
陈芳玉：“呵呵呵......”
两人交谈甚欢，陈芳玉帮着李晖张罗年货，这家的瓜子是现炒的、那家的芝麻糖最酥、东边的沙糖桔最新鲜、南边的炸饺子最多样......逛了一圈，三人大包小包地拿着，晚上一起去吃了味多美。
晚饭后，李晖开车将母子俩送回工厂宿舍坡下。
陈芳玉：“真是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送我们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
李晖：“顺手的事，芳玉，去海城的事情，你和家里商量得怎样？我也不是催你...我也不瞒着你，就是吧，我三伯是海城酸豆区教育局局长，他过完年，差不多六月份就退休了。你早些定下来，我也早些去办才好，这些事情，都需要时间的。”
陈芳玉：“这......”
李晖：“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我也理解你，只是我三伯退休后，工作的事情就没这么好办了。这段时间，你和家里好好沟通一下，春节完，我回红花村前，我们再一起吃饭，沟通这件事！”
陈芳玉：“嗯，谢谢你晖哥，我知道你对我好。赶紧回去吧，天晚了，孩子们还在家等你呢！”
李晖被陈芳玉的一声“晖哥”叫得心神荡漾，紧紧抱住陈芳玉，轻吻了她羞红了的脸颊，驱车回家。
陈芳玉痴痴地望着远去的车灯，突然想起林朝还在身侧，扭头看去，却看到林朝蹲在刻着“出入平安”的大石头旁扯野草，像是没注意他们刚刚的举动一样。
她松了口气，用手背给脸颊降温，叫林朝回家。
时间已经不早，在树下打牌的阿公阿婆早已回屋睡觉，路上也没有散步的人。母子俩一路无话，只有塑料袋摩擦抖动的声音哗哗响。
小区楼下，陈芳玉认真问道：“你觉得那个叔叔怎么样？”
林朝攥紧塑料袋，回答：“我不知道。”
陈芳玉笑了，说：“他刚刚不是给你红包么？给你买了这么多吃的，还带你吃味多美，这还不好？”
林朝将红包递给陈芳玉，嘟囔着说：“对你好就好。”
陈芳玉拆开红包，将两张红票子放入自己钱包，又掏了张五十给林朝：“今天的事情，别和阿公、舅舅他们说，外婆、舅妈也不能说。”
林朝回应：“好。”
家人没有隔夜仇，陈芳玉、周金金昨天大吵一架，对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拜公、贴春联、做年夜饭、看春晚没有任何影响。
毕竟大过年的，孩子还小。
林朝看了几个相声后觉着电视节目索然无味，按着手机看他和符海先前的短信记录。这几天，他已经多次翻看这些信息，反复回忆那些能够让他幸福的场景，几乎能背下来。
陈祖俊那拜年短信不断：“哦哟，现在的拜年短信真有意思啊，我怕新年的炮竹太响你听不到我的祝福，提前祝你新春快乐，怎么想出来的，真有才！”
周金金：“我也收到好多，你看，一帆风顺、双喜临门、三阳开泰、四季平安，哦哟，林朝你看这些你们写作文用得上么？都是成语来的噢！”
林朝：“啊，应该可以用吧。”
周金金：“我转发给你，你留着学噢！”
陈芳玉手机响起，她躲到阳台上轻声接电话。
周金金：“大姐这接电话还要躲着我们噢，林朝，你悄悄告诉舅妈，你是不是要有新爸爸啦？”
林朝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周金金：“也是啦，你都这么大了，你妈妈再嫁人可能不带你过去咯。”
林朝起身到餐厅接水，回小房间看书了。
周金金：“你看你侄子脾气这么大呢，长辈问话也不回，关心一下就摆脸色，不知道遗传谁的臭毛病！”
陈祖俊忙着用A的拜年信息回复D的拜年信息：“好啦，大过年的，来帮我看看这个这样改好不好？”
周金金将头凑过去看了眼：“哎哟，都是群发的啦，回什么人家都不在意啦！”
林朝坐在电脑桌前，在符海给他的本子上写“福”字。他下午看电视，说某个皇帝在每年大年三十的时候都会御笔亲写一个“福”字，来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林朝想着，皇帝这么做，说明这种做法多多少少是有用的。美好的祈愿嘛，希望新的一年自己能够成绩进步，继续和符海当好朋友。
“嗡——嗡——”手机振动，林朝看着来电人的名字，心跳莫名加速。
林朝：“喂。”
符海：“喂？怎么声音这么小，不方便接电话啊？”
林朝：“嗯，家里人多，我在小房间接电话。”
符海：“嘿嘿，新年快乐啊！我给你发了几条短信，没见你回。你在看春晚么？”
林朝：“没，我在写福字。”
符海：“写福字？你想当皇帝啊？多谢陛下御笔，来年必定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愿陛下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林朝：“哈哈哈哈，神经啊，你也看到那个节目啦？”
符海：“是啊，我刚刚也在写福字来着。你那有人放烟花么？我这边禁止燃放烟花炮竹，我姑姑买了一堆仙女棒，让我带着妹妹到楼下放。他们一群小朋友玩得开心着呢，就我在旁边吸二手烟。”
林朝：“嗯。”
符海感觉林朝情绪有些低落，试探着问：“这两天都没和你打电话，你那边有发生什么么？”
林朝：“啊，没有啊，没什么特别的。”
符海：“你妈妈回来和你一起过年吗？”
林朝：“回呀，他们在客厅看春晚呢。”
符海：“嗯，那，我们先讲到这？那群小屁孩叫我一起玩仙女棒啦！”
林朝不想挂电话，只是叫着对面人的名字：“符海！”
符海：“嗯？”
林朝沉默了一会儿，说：“新年快乐！”
符海：“新年快乐！挂啦，拜拜！”
窗外响起烟花升空的声音，林朝推开窗，趴在防盗网边上看着炸开的烟火，紫的、金的、红的、绿的，天女散花一样，刷地一下照亮天空，又刷地一下熄灭。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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