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南枝奔波数日回到京城,到瑜府时已是夜深。
彼时瑜府正门大开,厅堂内灯火通明,满目皆是刺眼的白布,亮如白昼。
因为是深夜,近来朝廷又多事,往来的宾客几乎已经散的干净,只剩几个亲眷还留着下来陪着打点事情,寂静的空中传来些许的人声。
瑜南枝着一白袍,长发披散。他没有进门,只一片刻,就对着大门,重重地跪了下去。
门口的家丁年纪尚小,见这阵势当即吓了一跳,本来要去通报的脚也收了回来,
“公……公子,节哀吧。”家丁急忙说着,边说就边手忙脚乱地要上去搀扶他。
“葬礼是夫人筹备的?”瑜南枝目不斜视地问,声音又低又轻。
“是!是夫人筹备的,”家丁看着瑜南枝雪白的外袍无处下手,低着头答到:“近几日夫人悲痛欲绝,加上挂念公子,饭都不怎么吃 。”边说边把手规矩地交叠在身前,偷看瑜南枝的脸色。
出乎意料的,瑜南枝没有答话,没有心痛,似乎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笔直的跪着,看着门前随风晃荡着的灯笼。
白玉城晚上的风总是很大,呜咽着吹来无数的声响。
他闭了闭眼,随后侧过头露出了半边雪白的皮肤,他看着那名家丁,乌黑的瞳仁让人莫名心中一寒,“明天备车,我要去皇宫。”他说。
“哎呀又要打仗,要我看直接投降算了,迟早的事……”
“这次是和哪里打?”
大街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过路的人声,说的都是最近的国事。
周边不时会有警卫巡逻,有人小声道:
“快别说了,你们想掉脑袋?”
……
瑜南枝放下帘子,“杜衡那边怎么说?”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他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让你做个人情呗。”周垣刮了刮茶沫。
杜衡,周垣算是他结交多年的好友,平时游离四方,鬼影子都见不着一个。这回听说他有事,倒是都立刻赶了回来。
瑜南枝此时脸色还有些苍白,手支着额头仔细听着。
周垣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疑道:
“按理说先皇死后都是太子继承皇位,现在一个叛贼却在那儿坐着,不怕百姓造反吗?”
“什么按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个世道,谁强谁做主。”瑜南枝放下手,缓缓直起了身。
“这倒是。”周垣叹道,“先皇原来是庶出,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坐上的皇位。就算是万人之上,那也势单力薄,周围不知道多少人觊觎。”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
“平日里他们两兄弟不和,这事儿谁也知道,说是李德明造反,的确是最会让百姓信服的理由……你说是不是?”
瑜南枝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没有回话。
“那个太子怎么样?”瑜南枝突然问道。
“你应该听说过吧,”周垣放下杯子。
“百姓不是都在说吗,太子俊逸非凡,文武双全,举世无双……诸如此类。而且你应该见过他了吧,龙门寺祈福那次。”周垣看着他。
见他一脸茫然,周垣无奈叹道:“得,你这是游历太久,成山中野人了。”
“……”
“李德明那小子到现在都还没杀太子,大概是要摆摆贤君的派头,那事情就好办了。”周垣愉悦地道,“反正太子现在也是弃子一个,没什么势力。李德明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就说让太子跟着你修行,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再说了,先皇后对我们有恩,这个忙也得帮一帮嘛,况且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太子,咱也不吃亏。”
“没那么容易,”瑜南枝眼也不抬。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先过一段安稳日子吧。再过一段时间,还不知道要怎么天翻地覆呢……李德明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当上皇帝了,也许他就等着你把太子要走呢。”
初春的天气,一阵风吹来,莫名带来一股寒意。
车内静默片刻,瑜南枝笑了起来。
“他既然设好了局,我们还操心什么,走就是了。”瑜南枝一挑眼角,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近日城内人心惶惶,皇宫里倒是没什么变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瑜南枝是知道李德明的能耐的,这么快就把皇位坐稳,靠的当然是太后。
你看,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一个答案,但你就是无可奈何。不管李明德态度如何,现在都不是行动的时机。
意料之中的,瑜南枝此行没有见到李明德,向一位认识的文臣打听,说是许久未上朝了。
“公子, ”正打算离开前,一个熟悉的面孔拦住了他。
李德明身边的太监。瑜南枝清楚了来人的来意。
“哎呦,今儿皇上不方便见客人。但是公子的话,皇上倒是有几句话跟你说说。”宋宝元轻轻地拽着瑜南枝到了偏一点的地方 。
“你看外边风言风语的,世道又乱,公子和皇上是旧识,想必比老奴懂。皇上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这时就怕别人钻了空子。”宋宝元的声音又快又细,一双算计的眼里也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忧愁。
“你的来意老奴也清楚,事儿也好办,皇上都交代过了 ,皇后的遗愿也说得清楚 。那个孩子再待在宫中怕是要夜长梦多……你看,公子和皇后是本家,那个孩子也本就应由公子领回去,您也不用担心谁会为难,现在才刚刚过春,该好好歇歇……”
“皇上现在怎么样?”瑜南枝拿着宋宝元递过来的信,把它装进了袖子里。
“不太好,”宋宝元苦笑一声,“都说本是同根生,怎么会不难过呢……公子也知道的,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凡事还是看宽一些吧 。”
“好了?见瑜南枝掀帘子走了进来,周垣问道。后者经下完了一盘棋。
“好了。”瑜南枝一整衣襟,叹了口气。
“怎么,嫌麻烦?周垣轻笑一声,“没事,提起体验带孩子。”
“孩子?你知道他有多大?”瑜南枝看向周垣。
“不管多大,那不也比你小吗,你可别太急功近利,待会儿人长大后报复你。”
“什么利?瑜南枝面色不变,“谁说把他带在身边是为了利?”
他叹了口气,手支在桌子上,说道:“算了,先去接人吧……你想好怎么说了没有?”
“说什么?”周垣随意地笑笑:“水到渠成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我先去找杜衡,你自己看着办。”
先皇死后太子就被关在宫里一处偏僻的建筑,瑜南枝没有让宫人领,自己踱步到了那里。
这是一个初春的好天气,宫里的柳树长得很好,遮蔽着那处建筑。瑜南枝着一白袍,穿枝拂叶。
他的步子很轻,不急不缓地观察着四周。那栋房子看来有些年头,想必那个太子在里面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他正想着,就在不远处的门头看到一颗杏花树,缀着不多不少的花苞。
他不禁想起了先皇后,他父亲的姐姐,他的姑姑。
当年先皇后生下太子后,他随父亲一起到了皇宫。
那天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金色的阳光铺洒开来,照着朱红色的楼阁。
他以前其实是个很有小孩子心性的人,因为想快点见到,一时忘却了礼仪,飞快地穿过长廊,衣袂翻飞。四周是嘈杂的人声,他穿过人群,急忙赶到了太子的贺宴。
在他人的注视下,瑜南枝微微喘着气来到了先皇后的身边。相比于他人的奉承与祝福,他只是低头看着皇后怀里的小生命。
先皇后笑着,让他抱一抱,他却蹲下了身,拿出了一块玉佩送给了那位太子。
这块玉佩色泽莹润,形状奇异,一看就绝非凡品,是他自己的。
“哎呦,南枝这么宠弟弟啊。”先皇后惊讶地笑了起来,满脸慈爱地握住了他的手。
“快谢谢哥哥。”先皇后把太子抱到了瑜南枝跟前,出乎意料的,那位仿佛睡着了的小太子突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用手勾住了瑜南枝的手指。
当时的情景瑜南枝大致已经忘记,他只记得回避着望出窗外时偶然瞥到的杏花以及花枝之下的仿佛望不到边的城池。
他总是比别人敏感得多,满屋子的皇亲国戚脸上神色不一,不知多年之后又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在众人的笑声中,他无端的感到难过。
花香阵阵,先皇后仍旧微笑着,他垂眸看着捉住他手指的人,轻轻地在心底里说出了他的祝福词:“祝沈晏秋弟弟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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