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叙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办公室氛围就变得有些微妙。
细细碎碎的声音骤停,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探究的目光透过毛玻璃,声音,空气,从他的身体里穿过。王叙觉得自己似乎会被这些视线绊住手脚,狠狠地摔倒在地。
他努力甩掉这令人不适的想法,走向老板的办公室。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下手敲门。
“老板。”
“进来。”
声音听不出喜怒,这让王叙无法判断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他提起沉重的心推门进去,没曾想办公室里已经有人在了。
是主管。
“王叙,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
主管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怒骂,老板坐在后面沉着脸一声不吭,显然是要让主管先给个下马威。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你那份报表给客户的货款多打了一个零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你知道这会让我们公司损失多少钱吗!几十万!几十万啊!我真不知道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王叙脑子铛地一下懵了,“主管,报表我记得是您说没问题了我才提交上去的。那天晚上还是您亲自打电话给我…”
“满口胡言!”主管打断他,神色慌张了一瞬,“我当时明明跟你说的是这个地方要改,改完要再检查一遍才能交,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现在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要推脱责任?”
“小王,是这样吗?”
老板缓缓开口,眼里透着失望和冰冷,压迫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可那眼神分明就是:如果是真的,你今天就给我滚蛋。
主管到底都和老板说了什么?
王叙手脚开始发麻,他攥紧拳头,道:“不是的,我很确定我是在接到可以的指令才提交上去的。”
“证据呢?”
“我这有通话记录。”
老板挑眉,看着一旁的主管。
主管语气不可置信:“你录音了?”
王叙沉默片刻,道:“那…没有。”
主管立刻得意洋洋睨着他,面上故作沉痛批评道:“哼,那你要怎么证明不是你自己听错了?王叙啊王叙,我真没想到你是喜欢耍这种手段的人,现在是公司齐心协力解决问题的时候,你却还想着把锅甩给我,大局意识何在?我平时也没有哪招你惹你吧。”
老板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
王叙抿紧唇,简直是有苦不能言,他当时精神恍惚,哪里还记得要工作留痕?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被钻了空子。
主管是公司里的老人,自从他接手了这个项目的采购后就仗着自己职位高,处处针对他,明里暗里地把自己的活强加过来不说,就连现在的座位也是他一手安排的,这次难道也是如此?
王叙大脑一片混乱,自己在公司根基不稳,老板根本不可能听信自己的一面之词就将此事搁置,也就是说,现在除了他自己没人会帮他说话,他只能自救。
他拼命强迫自己回忆,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好啊。这过程犹如大海捞针,但他脑海里还是灵光一闪,想起了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第一批的货款是十万,五个零,而他当时填的也是五个零啊。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王叙捋着时间线,当时主管重新发了文件,他就直接转发了,所以…
他瞬间心凉了半截。
多出来的零是主管加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干嘛?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现。
主管难道是想私吞公款…?
不,不可能吧。
王叙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背过手,努力抑制颤抖。可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主管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因为采购是最好混水摸鱼捞油水的职位;主管又为什么敢在这个单子上下手,因为这个单子是老客户,他有熟人在那边帮忙接应,如果出了问题就收手,如果没有就大赚一笔。
这本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是蒋方羽成为了新的对接人,那边想必也发生了一些人员变动,所以这事才捅出来了。
而捅出来接盘的人是谁?
…是他。
既把看不顺眼的人挤走了,又转移了贪款的怀疑对象,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啊。
“老板,我刚才想起来了,那个货款…”
王叙声音微微发颤,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可主管明显心虚的神情让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猜想离真相已经**不离十了。
“停。”
王叙还是晚了一步。
在老板眼里,他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足以说明他的心虚,他失去了唯一的辩解机会。
“别说废话了,我雇你不是让你每天处理处理文件就了事了的,作为负责人,你难道没有责任,没有义务要为这次的损失买单吗?我们和启业那边是很多年的合作关系,得亏是有熟人告诉我们这事,才及时止损。但那边现在对我们的处理事情的态度和方式很不满意,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主管居高临下地瞄他,“要我说啊,你自己自觉点,上完今天,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一下就去找人事吧。”
王叙道:“老板你的意思是…?”
“就按章主管的话办吧。这个月的工资还是照常发给你,这样我们也好给客户,给公司那边一个说法。”
嗡——
耳鸣声尖锐如钢针,似远又似近,一下一下扎在他的耳膜上。
王叙愣在原地,一股刺骨的冷意从脚底窜上头顶,连心跳都变得迟缓。
【他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给客户,给公司那边一个说法。】
可是这到底是合谁的理?该给谁解释?谁又能给他机会解释,给他一个说法呢?
“我不接受。”
王叙强撑着挺直脊背,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我不接受这个结果,我不能为我没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
如果真背了这口黑锅,以后出去谁还敢雇他?
王叙压抑着疲惫不堪的怒火,他知道这火烧不旺,只是强弩之末,可他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必须得把真相说清楚。
“老板,我有理由怀疑章主管私吞公款。”
王叙本以为能在他的脸上看到震惊或愤怒的神色,可老板只道:“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现在这个处理方法既是为了公司利益,也是为你好,事情总要有人来承担。行了,出去吧。”
王叙沉默了。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拉他出来做这个替罪羊。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他好欺负,从来不反抗?
轻飘飘一句话就能颠倒是非黑白,就能决定他的去留,那他每天累死累活地通勤,工作,加班是为了什么,如果最后换来的注定会是这样的结局,那他的痛苦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王叙突然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可笑。
他终于从床上摔下来了。
以一种狼狈不堪的姿态后脑着地,胳膊腿都撞了个稀里哗啦。他感到痛苦,所以知道这才是现实。
那之前的是什么,梦?错觉?蒋方羽难道也是…
不可以。
他宁愿自己没有醒。
王叙脸色苍白地捂住嘴,有点反胃。
没有说话,径直推门而出。
路上撞见交资料的齐均,他一脸担心地问道:“王哥你没事吧?”
王叙连表面上的平静都装不下去,他说不出没事,只得摇摇头朝洗手间奔去,刚进去就吐了出来,可惜了蒋方羽差人送来的早餐,全都一股脑儿混着酸水泄进厕所里。
好难受…
王叙止不住地干呕,可他胃里什么也不剩,因此吐出的只是声音,和难闻的气体。胃液使他的喉咙灼烧般疼痛起来,他涕泗横流,腿站不住似的乱抖,恍惚靠在厕所门上,心里一片苍凉。
他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王哥——你要帮忙吗?”齐均的声音响起。王叙打开门,一下栽倒进他的怀里。
他那张泛青的脸被灯催出釉质的脆感,眼尾通红,额发被冷汗沁湿,湿漉漉地贴在眉心,身上没什么肉,抱在手里都硌手,现在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孱弱的病人。
齐均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王叙强撑着身体,洗了把脸,“小齐,你帮我请个病假吧。”
反正都是要走的,不如舒坦点。
齐均道:“好,我扶你出去吧?你脸好白,我担心你晕倒了。”
王叙摆摆手:“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齐均只好让王叙靠在洗手台上,出去报告了。
人生第一次请病假,居然是离职前,想想也真是够凄惨的。王叙自嘲地扯开嘴角。
叮。
手机有消息。
蒋:吃早餐了吗?
王叙:“……”
他捂脸仰头叹息,像是饮水机接完水后的空档期,咕噜咕噜,眨眼的频率终于再也控制不住。
他想,我得给他回点什么。
可望着屏幕半天,却半个字都打不出来,只觉得嘴里好咸好咸,像是喝了一壶海水,他的嘴里舌头上也许会结出盐块。
半晌。
王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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