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用筷子轻轻一划，金灿灿的蛋液便好像再也抑制不住般流淌出来，袒露给他看。
小王很久都没有抬头，蒋方羽盯着他的头顶的发旋，只有一个，真可爱。
这是很莫名其妙的想法，可爱这个词本来应该用在真正的小孩子或者是长相甜美的姑娘身上，而小王不仅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比他大的男人，这个词按理来说怎么也不该和他联系在一起，可是蒋方羽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
想到的那一瞬间他是如此甜蜜，平静，犹如枫树汁液顺着导管慢慢流淌进他的心里，他的心沸腾起来，熬制了满满一锅枫糖浆，几乎要溢出，嘴角于是露出一个碗似的弧度，接住了。
“谢谢。”小王真诚地说。
蒋方羽道：“不谢。”
小王低头把盘里的东西吃了大半，其实他已经吃饱了，但总觉得难得的早餐，难得的温情，剩下多可惜啊，他想留下更多，于是又接着一口一口地吃，直到冒到嗓子眼儿了才停下。
蒋方羽给他递了杯水，“喝点水顺顺，吃不下就不吃了嘛，干嘛为难自己。”
小王用水压了压，给嗓子留出说话的空间，“不为难的，早餐很好吃，谢谢你。”
蒋方羽哑然失笑，没发现自己的语气过于亲昵，“干嘛总是说谢谢啊，我们...还没有变熟一点吗？”
小王垂下左手，也笑，“有一点吧，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谁都会想和你变熟的。”
“你呢？”
蒋方羽倚着半边身子，凑过头来，从下往上，试图通过眼窗窥视小王的真心。
小王敛起目光，思绪却放得很空，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
蒋方羽道：“你想不想和我变熟啊？”
红色。在跳。
小王趴在玻璃上往里看，看得越久，那物体的颜色，形状，温度就越发的清晰明了。
那是一颗热忱的心。
冰天雪地难得一见，人都是趋光趋热的生物，就像面对白纸上的任何有别于白色的颜色没人会移开视线，那句“我不知道”不知怎的再也说不出口了。
小王于是低声道：“应该也是想的吧。”
左手还在发力，小王默默抽出来放在膝盖上，希冀膝盖能给点力别让它继续抖动，可这起了反效果，他整个人和坏掉的闹钟没两样，框框震动起来。
看着小王逐渐苍白的脸色，蒋方羽发现不对劲，摸上他的手，才知道人的温度居然可以和大理石桌面不相上下。
他皱着眉道：“为什么手这么冷？胃不舒服吗？还是穿的太少？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药。”
“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蒋方羽就旋风般地跑上楼去拿东西了。
“......”
小王紧握住自己颤抖的左手，如同抓住了生命的尾巴，惶恐，不安，渴望，恐惧，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现，在他的胸口上堆石块，渐渐的，生出一种窒息感来，皮肉也开始滚烫疼痛。
滴——
洗衣机滴地一声响，小王得到喘息的时间，胸脯上下起伏着，一摸额头，手里全是沁出的冷汗，他近乎虚脱，如释重负。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洗衣房，拿出衣服裤子套在身上，连扣子系错了都没发觉，外套一裹就往外奔去。
小王站在入户门，手搭在门把手上却没有往下压，直到再次听到蒋方羽的脚步声才勉强撑大声音：“我有事先走了。”
蒋方羽怔在原地，脚抬了一只，悬在半空中，有些滑稽，“你把外套和药拿着吧？”
“不用了。”锁发出咔哒一声。
恍若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小王头也不回地奔向南瓜车，想要回到他熟悉的世界。
蒋方羽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焦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这中间隔了足足有一分钟，对于蒋方羽来说又像是等了一年，久到他以为听不到小王的回答时，有声音去而复返，“有缘再见吧。”
复又离去。
蒋方羽看着手里的外套和药，拿着另类的水晶鞋，怅然若失。
*
小王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他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空气被翻来覆去地蒸腾，冷凝，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懒懒地吐出湿润的舌头舔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天气预报在这个颇为随意的城市里似乎成为挂在手机里的装饰画，中看不中用。
前一秒艳阳高照，后一秒阴雨连绵，太阳撕开云层如同在吃棉花糖，把蓬松的糖丝攥紧含化在嘴里，成为落下的雨，而后又将水滴蒸发成云，周而复始，阴晴不定。
明天是端午节，一个该和家人团聚吃粽子的日子，街上的面包店已经搞起了端午节促销的活动，外面摆着胖乎乎的粽子玩偶，憨态可掬。
小王在原地顿住脚步，站了许久，盯着“端午安康”四个字看了又看，往前走两步，又倒退回来，咬牙狠心离开，最终却还是迎着冷气进去了。
“欢迎光临～”
服务员甜美的声音让人心神一卸。
小王问：“你好，请问这里有卖甜粽吗？”
服务员道：“有的！但是不成盒卖哦。”
小王道：“那给我来一个吧。”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犹豫着改口，“还是来两个吧。”
服务员道：“好的。”
小王家在中原地区，南北口味混杂，喜欢吃南方的甜豆腐脑和北方的甜粽子，在家里过端午，餐桌上摆着的，也常常是清水粽或是豆沙粽。
过节小孩人多，甜粽稍不留神就会被一抢而空，剩下没抢到的倒霉小孩，就会向大人央求着要一碗白糖蘸着吃。
所以在离开家乡来这里读大学之前，小王一直以为粽子只有清水粽或者甜粽两种选择。
直到来到这里，他才发现人们不仅不吃清水粽，甚至连甜粽都很难在商铺买到。
大学的第一个端午节，学校因为赢了比赛，普天同庆发了粽子，那是小王第一次吃咸粽子，咸蛋黄，咸肉和糯米混在一起，油腻腻的，和早餐的糯米鸡很像，可能是表兄弟关系。
小王一开始吃不惯，后来接受了，就觉得也不错。只是仍然不喜欢咸蛋黄和肥肉。
他在这座城市度过了人生的三分之一，口味，习惯其实已经逐渐适应，但不回家的日子还是会难免想要尝尝家的味道。
小王拎着两个红豆粽继续往前走着。
一如往常，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里，他掏出手机，盯着屏幕发呆，半晌敲了几个字。
端午节快乐。
删掉。
端午安康。
删掉。
小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气里混了人的半生碌碌，贯穿整条列车，在肺里流转一圈又吐出。
【微信红包：端午节快乐】
发完，往上翻着聊天记录。
内容很单一，几乎都是他的转账记录，数额也很单一，一水儿的2000。
唯一一条对方发来的微信消息是“你再不知悔改，就不要说你是我的儿子！”
消息显示是三年前的1月1日。
小王眯着眼睛去看门外飞驰而过的楼房，它们坍缩地很快，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他陷入一种迷思，似乎自己的灵魂没能跟上向前行驶的列车，从他的身体里脱离，站在三年前的站台上看着他。
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小王接起来，说：“不买保险...”
“端午节快乐！”
对面的声音尾调微扬，带点漫不经心的散漫，离耳朵太近，磁性的嗓音低低地缠上来，撩拨得人耳朵发麻。
这声音时隔多日未听，小王回忆着，不确切地念出那个名字：“蒋方羽？”
“是我。还记得我名字，不错嘛。”
小王忽然间松了一口气，感到莫名庆幸和高兴，道：“端午节快乐。”
蒋方羽道：“你在哪呢？”
“我？我在回家的路上。”
“回老家？”
“不是，我家比较远，回一趟太累就不回去了。”
对面的声音似乎变得高兴起来，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哦——这样啊，那你猜猜我在哪？”
蒋方羽这话，像通了电的钩子，碰上的瞬间，传来微妙的酥麻与颤栗，小王忍不住问道：“你在哪？”
忽隆忽隆——
有风在摩擦他的耳朵，小王听到车窗玻璃升降的声音，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答案：“你在xx高速上？”
xx高速是回小王家的必经之路。
车窗关上，车内安静下来，蒋方羽惊讶挑眉，几乎要怀疑小王往他车上装摄像头了：“天，怎么猜到的？真聪明，看来我们很有缘啊。”
“......”
蒋方羽几乎能想象小王现在的表情，肯定是感动得不行，在对面哭呢，于是善解人意道：“现在信号不好，一会见吧。你挂，我在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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