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羽想起给小王打电话的时候，他妈刚跟他视频聊天完，问他端午节怎么过。
想跟他见面。
这是蒋方羽脑海里浮现的第一想法。
那个人的端午节是怎么过的？
应该是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吧。
这是蒋方羽脑海里浮现的第二想法。
上次一别，他们已有五天没见，再具体一点是一百二十六个小时四十分钟，哦，现在是四十一分钟了。
蒋方羽看着手机时钟里的秒表心想。
秒表是小王离开的那天晚上设置的，为什么设置，当时抱着怎样的心情设置，蒋方羽统统不记得了，回过神来，数字已经和他的心跳一起跳动了第456060下。
听说人的心跳其实和秒针同频。
蒋方羽莫名生出这数字也是小王的心跳的错觉。手机突然变烫，像握了一颗真正的心。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心跳就会比计时器要快，蒋方羽不得不深呼吸调整。
好蠢。
我是不是脑子被门夹坏了？
蒋方羽躺在床上懊恼地打滚。
蒋方羽有时和学游泳一样，把头露出来吸气，清醒几秒，然后又一猛子扎进去。
他切屏通讯录，那个11位数的号码此时静静地躺在他的联系人第一位。
这是他趁小王晕过去的时候悄悄存的。
他其实不算是特别有耐心的人，哪里等的了这么多时间没有音讯的日子，但是他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非小王不可，也许只是露水情缘，他们的缘分就到这了呢？
所以这几天也是他给自己的期限，看看没有他，自己会怎么样。
事实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蒋方羽还是和往常一样起床，洗簌，吃饭，帮忙处理一些公司的事情，偶尔去何昊的清吧坐坐，兴致上来了就去装调酒师或是台上的架子鼓手，然后小酌一杯，回家，洗澡，睡觉。
小王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是个淡色的人，像是稀释过了的灰色颜料，和人聊天总是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夏天的玻璃似乎也会起雾，透过玻璃看到的神情，听到的话因此都被模糊掉了，看不真切。
而随着时间迁移，颜色似乎变得更淡了。
蒋方羽因此口出狂言，看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嘛，自己大概马上就要忘记他了。
嗯，忘记...
秒表还是自顾自地走着。
他也会像这样忘记我吗？
蒋方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要是有照片就好了。
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不是要忘记人家吗？拿了照片哪里还忘的了？
蒋方羽左右脑互搏，对自己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不想去细想，不能去细想。
这其中有多少失落难过，有多少开心喜悦，也许只有蒋方羽自己知道。
他就这样纠结地忍到今天，直到他妈问他端午怎么过时，江河湖海瞬间决堤，他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完蛋了。
嗨又见面了。
小王笑着和他打招呼，贴着玻璃去瞧，连笑容的颜色都灿烂许多，清晰许多。
蒋方羽又见到那张清秀可爱的脸，捂着脸，从指缝里偷看，然后开心地认栽了。
嗨。
他后知后觉自己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和小王做了交易，那张便签就是小王向他打的欠条，他把自己的心借走了。
“有喜欢的人了吗？”
柏林下雨把天都下冷了，柳云芽裹紧白色羊毛披肩，腿上趴了一只懒洋洋的大金毛，冷不丁来了一句。
蒋方羽被那两个字冰得一激灵，回过神来：“什么？”
“为什么魂不守舍的？”柳云芽俏皮地眨眨眼睛，带着揶揄的意味问道。
蒋方羽一愣，道：“很明显吗？”
柳云芽第一次见自己帅气的儿子脸上露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呆萌的表情，没忍住笑起来，调侃道：“你就差把他名字写脸上了。”
蒋方羽摸摸后脖颈，没反驳。
柳云芽道：“喜欢就去追吧，你现在正是大好年华的时候，不趁现在轰轰烈烈爱一场多遗憾啊，我和你爸对你也没什么要求，过得开心幸福就好，所以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大胆去追，别想太多，好吗宝贝？”
柳云芽是中德混血，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德国人，家里生活半西化，观念也比较开放，因此蒋方羽出柜这事没引起任何轩然大波。
他妈妈只是有些惊讶，然后抚着胸口说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性别和种族，高矮胖瘦一样是很普通的东西呀，你喜欢一个人，重点是喜欢这种心情本身，其他都只是附加条件。
而他爸对他妈言听计从，不太看重这些，只是让他不要乱玩，这对哪方都是不负责的表现。?
蒋方羽心念一动，道：“妈，我觉得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找他。”
柳云芽笑道：“这才是我儿子嘛，去吧，祝你好运，my little boy.”
车如离弓之箭，飞驰在大道上，蒋方羽冲出去好远才想到还没祝他端午节快乐。他拿着手机，大拇指悬停在那个号码上，深呼吸一口气，点了下去。
他会接吗？
电话拨过去的瞬间，蒋方羽屏住呼吸，只听得到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跳在忙音中轻轻颤抖。
砰砰。
砰砰…
砰砰——
*
小王从地铁站出来，越靠近小区，步子迈得越大，到最后几乎是跑着到的家楼下，他气喘吁吁看到蒋方羽就站在五米之内的地方。
“这里！”
蒋方羽冲他挥着手，神色飞扬，意气风发，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神向往。
这世界是一张巨大的塑料袋，小王本来要慢慢窒息而死的，可偏偏蒋方羽烧出了个洞。
鼻腔口腔都拼了命地汲取来之不易的空气，可或许是空气仍然稀薄，还黏糊嗓子，他越是渴望呼吸，越是感到窒息，恨不得一头撞晕自己结束这无限的恶性循环。
小王大口喘气，喘着喘着就蹲在地上，连装粽子的袋子都掉了，呼吸过度，他控制不住。
矫情。
内心深处的小王冷眼旁观，冷漠无情又恶毒地讥讽。
你这样谁受得了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王仰起头，破洞般漏气的嘴巴却被一个温热的东西捂住了。
求生欲作祟，小王下意识想要拨开，他几乎要缺氧，连指尖都发麻，可他现在四肢无力，那点劲儿还不如小猫踩奶，因此想要推开蒋方羽的手也变得好像是要抓住他。
“别慌，用鼻子呼吸会舒服一点，放轻松。”
面前这个人皱着眉，那双本该多情的桃花眼此时却是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心疼，连说话都比平时要轻柔，小王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青蛙，马上就要溺毙其中而不自知。
小王吻着他的手心，晃了神，不由自主地点头。
好半晌，小王才终于缓过来，蒋方羽把手松开时小王面色潮红，胸口起伏着，水光潋滟的眼朦胧不清地望向他。
小王脑子还有点迷糊，道：“谢谢。”
“......”
太漂亮了。蒋方羽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把他藏起来，不许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样子。
他的身体总是快于脑子一步行动，随着一声惊呼，小王头晕目眩，被单手拦抱起来，坐在蒋方羽怀里。
“你干什么？！”小王挣扎起来，脸都憋红了，那张平日里冷淡平静的脸反倒鲜活起来，“快放我下来！”
蒋方羽看着灰色颜料里混着红，在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心跳声中，摇匀变成稚嫩的粉色，强装镇定地哼笑道：“带你回家啊，我这么体谅你，要怎么感谢我？”
小王羞怒道：“感谢你个大头鬼，快点放我下来，让邻居看到了怎么办啊？我还要不要在这住下去了？”
蒋方羽果真停下步子，眼睛上撇，似乎有在认真思考，小王松了口气。
蒋方羽毕竟是个成年人了，也许只是一时玩性大发，毕竟抱着个大男人走来走去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多丢脸啊，更别提他刚出过窘，跑个步跑到碱中毒，这么一副弱气窝囊的样子不被嫌弃都算好的了。
他应该马上就会放下自己吧。
小王不知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泄了一口气，心情微妙地吃了个柠檬，怪酸的。
“那你趴着，我不让他们看不就好了？”蒋方羽思考半天得出这个答案，小王差点被口水呛死。哪里来的强盗逻辑？
小王无奈：“别闹了，你放我下来。”
“不拒绝就当你同意了哦。”强盗蒋方羽哪听得进去，嘻笑一声，带着他的宝藏往前走，“走吧，回家喽～”
这个流氓！
小王眼睁睁看着蒋方羽脚步不停地往单元门走去，心里哀嚎一声，只得把脸埋进蒋方羽肩窝，祈祷不要有人出门。
可他毕竟是运气差里的佼佼者，刚进门就撞见了房东，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人挺好的，就是爱凑热闹嘴碎了点，她打量着面前这个气质不凡，一看就和小区格格不入的帅气男人，眼冒精光，问道：“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小伙子没事吧？”
小王被公主抱着哪敢抬头，只能就地装晕，脚趾都能给自己挖出一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
蒋方羽冲房东礼貌笑笑：“没什么大事，只是天气太热，我朋友有点中暑了。”
蒋方羽本就长得帅气，如今一笑更加让人亲近，房东瞬间觉得这个小伙子人帅心还好，对朋友都这么仗义，对对象岂不是要宠上天了？
于是隐藏在每一个大妈基因里的红娘属性被激发，房东先是问了两句他多大，干什么的，然后又问有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啊？
小王一听就听出来房东想牵线搭桥，她有个刚毕业的侄女，房东这段时间到处给她寻找心动男嘉宾，也不知道这么着急一个初入社会的小姑娘的亲事干什么。难道是有什么kpi要完成吗？
而蒋方羽居然也乖乖答了，说自己今年22岁，学金融的，平时兴趣爱好很多，滑雪，架子鼓，也会做饭。至于谈恋爱嘛，要看那个人想不想。
小王闭着眼睛，后半段囫囵吞枣地听，只觉得蒋方羽心也忒大了，出门在外什么个人信息都往外出溜，这可不好。
于是等房东走后，小王睁开眼睛，没发现自己语气中夹了一丝不满，语重心长道：“你告诉她那些干什么，你们以后又不会再见面。”
蒋方羽道：“没有，是说给你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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