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打开门，蒋方羽站在门口，楼道里的灯昏冷，他身上拢了一层淡淡的柔光，轮廓并不十分清晰。
“你怎么来了？我...还没醒？”
小王眨眨眼睛，蜷缩的手指抬起又垂下，他不敢碰他，怕发现这是梦。
“看到你那条消息我还能不来？”蒋方羽大概是奔上来的，说话还有些喘，“你还好吗？”
小王指甲陷入肉里，不痛，反倒麻麻痒痒。不是梦。
“我...”
小王本来想说没事，可话经过梗塞的喉咙却被扭曲。霎那间，如同泄洪决堤，刚才泼向小王的月光从他的一只眼睛里溢出来。
“不太好。”小王说。
他说这话时红着的眼眶漂浮着泪，脸像被揉成一团又展开的纸团，皱巴巴的。
蒋方羽看他哭了也慌了神，着急忙慌地把他揽进怀里，“别哭呀...”
这噩梦看来是真的很恐怖，蒋方羽沮丧又懊恼地想，要是自己刚才没走，死皮赖脸留下来就好了。
小王单薄的肩膀不停地抽搐颤抖着，他没出声，蒋方羽心口却湿了。
“算了，你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呢。”
蒋方羽不会安慰人，只能轻轻地拍着小王的背，两个人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小王再次抬起头。
“抱歉，我可能真的是被吓到了，你先进来吧。”小王脸上两只水龙头没拧紧，此时滴答滴答仍在流。
蒋方羽进来，小王才发现他手上提了一个袋子，里面有两个纸碗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蒋方羽把袋子放在桌上，说：“你猜。”
小王解开活结，揭开盖子，热气腾腾的热干面躺在碗里，没坨，另一碗蛋酒里的蛋花摊开肚皮，醉醺醺地浮在酒里。
小王问道：“你在菜市场那边买的？”
小王家附近的菜市场，在临街的位置有一家专做热干面的早餐店，出摊很早，味道正宗，每天过早人满为患，小王工作日赶地铁，放假了就一觉睡到大中午，因此一直没机会吃。
“对啊，那老板也是个湖北人，我觉得应该还挺好吃的。“
蒋方羽在看到小王睁大双眼的那一刻，因为喜欢所以想要付出的满腔**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枉他在手机上搜了专门跑一趟，真值。
他把小王推去洗手间，催促道：“别愣着了，快去刷牙啊，坨了就不好吃了。”
小王嘴里戳着牙刷，头发乱翘，灯影映在他白皙的侧颊，蒋方羽这才发现他的眼尾有一颗小痣，这痣的位置很妙，它妙就妙在是在小王脸上，而不是别人。
蒋方羽深以为然，甚至还有点得意，于是又勾着唇开始寻找这颗痣其他的伙伴，用眼睛在小王身上乱涂乱画。
耳尖上有一颗，锁骨上也有一颗。
蒋方羽喉咙轻轻滚动，目光掠过小王宽敞领口下的锁骨，鼓起的腮帮子，以及微微掀起的眼帘。
“偷看我？”蒋方羽忍不住笑起来，透过镜子和小王对视，“怎么，终于发现你身边有个大帅哥了？”
小王咕噜咕噜两下吐掉嘴里的水，嘴唇水润润的，“哪个人看到我偷看了？”
他语调微扬，似轻还重，浸过水的嗓音较平常更加清透，又因为哭过，带了点哑，像清潭地下的细小沙石，撩拨人不自知。
蒋方羽见此，只觉得一把无名火在他心头腹部乱烧，心痒难耐，于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吧唧一口，亲完就跑。
“这是跑腿费。”
小王不反感，只是觉得有点好笑，蒋方羽真是怪纯情的，为什么贴了一秒就跑了？
这个想法出来的瞬间，他自己都发懵，看着镜子里自己上翘的嘴角，小王慢慢用毛巾捂住脸。什么啊...
蒋方羽看小王迟迟不来吃，探头问他在干嘛，小王从橱柜里提溜出两只碗，反问道：“你不吃吗？”
蒋方羽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呦，还想着我呢，还挺有良心，我吃过了，你别拿了，省得洗碗。”小王只得把碗又放回去。
食物的力量有时很强大，能把一个站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的人的心拉回来，两碗东西下肚，小王胃连着心，热乎乎的，头脑也清醒不少。
但胃病是个金贵的主，早饭不吃要疼，吃了也疼，还剩小半碗，小王怕再吃就吐了，于是放下筷子，蒋方羽却像是等候多时，立刻装模作样，一边惊呼怎么能浪费呢，一边又抄起筷子，心满意足地两三口吃掉。
小王眉心轻跳，无奈道：“你...”
蒋方羽严肃认真道：“浪费食物可耻。”
小王无话可说了，心想他这浪费食物可耻的对象还挺广，应该给他颁个奖，让他去做节约粮食宣传大使。
小王道：“你对谁都这样吗？”
“哈？”蒋方羽精心计划半天换来这么一句，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我是这么轻浮的人吗？”
“我不是这意思，只是你对我很好，所以我在想你对你其他的朋友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蒋方羽无语，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迟钝得可怕，什么时候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呢？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
“你等着。”
蒋方羽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免提放在桌上，嘟嘟半天才通。
??
“大哥，你要不要看看现在是几点？什么风把你吹来给我打电话了？”对面的声音透过被子闷闷地响起，有气无力，欲哭无泪。
蒋方羽问道：“何昊，我们认识多久了？”
何昊：“没有十年也有九年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蒋方羽：“你觉得我给你凌晨四点买早餐，一条信息随叫随到是因为什么？”
对面传来一阵呛水的咳嗽声，“你在说什么？你，给我，买早餐？凌晨四点？？还随叫随到？？？”
何昊这下彻底清醒了，声音提高八个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做过这事？”
蒋方羽嫌弃地把头移远，“你别管，你就说你啥想法。”
“第一，我快要死了，第二，你喜欢我。但是不能吧，我最近作息很规律啊，晚上三点就睡了，中午十一点醒，标准的八个小时睡眠好吧。”
何昊正经分析还没有两秒钟，又开始飘，“至于第二种，我操，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没和谁在一起过，这话说出来你鼻子至少得长十公分...”
蒋方羽得到想要的答案，冲小王骄傲地扬头，“行了，别嘴上没个把门的，我挂了。”
“你这么着急挂电话干什么...嗯？”何昊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你现在跟谁在一块呢？”
蒋方羽托着腮，视线从手机跳到小王脸上，眉梢微扬，透露出一丝狡黠。
“你嫂子。”
小王双眸瞪得溜圆，恍如被惊雷劈中，张着嘴无声呐喊道：你瞎说什么呢？
“我靠！什么情况啊你...”何昊话还没说完，话尾就像是断掉的过山车，飞出去了。
兄弟走好。蒋方羽关掉手机，没管何昊的死活，“现在你总该信了吧？”
小王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刚才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太妙的事情，“等等，他刚才说你没跟谁在一起过？你没谈过恋爱？”
蒋方羽：“对啊。”
“上床也是？”
“不然呢？这是正常人会问出来的问题吗？”蒋方羽无语。
小王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蒋方羽，外部条件已经优越得像是女娲毕设了，性格还温柔体贴，轻飘飘一眼都足以让人沦陷，手指一勾，就得有人排着队上来追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蒋方羽认真道：“你这样看我干嘛，是有很多人喜欢我，但谁规定我一定要接受呢，我觉得吧，恋爱虽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它是消耗品，就像是拆开封的礼物，弥足珍贵，很多体验我都只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去做，仅此而已。”
“......”
小王低头捂脸，想起蒋方羽在床上的凶猛模样，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雏，更没想到他还是一个这么纯情的雏。一种无言的罪恶感涌上心头，自己这不是糟蹋人家吗？
蒋方羽却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穿过小王层层叠叠的障碍看到了他的心声，又道：“你也别觉得有压力，上床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要真想拒绝，你都压根碰不着我。所以别想那么多。”
他看着蒋方羽，那是一张年轻朝气的脸，即使一夜未眠，疲惫在这里也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22岁，正是一个爱都要大声说出来的年纪，没有权衡利弊，没有自作多情，也没有嘴硬装酷，就只是带着自己最大的诚意，不计后果，奋不顾身地来了。
如此坦荡，如此大方。
小王现在才真正对蒋方羽的年轻有了实感。
蒋方羽仍然天真未泯，可小王却已经是被社会磨得没有棱角的成年人，他斟酌再三，缓缓开口，“我今年过完年二十八了，你才二十二。”
此话一出，蒋方羽立刻警觉起来，说道：“我不在乎的。”
小王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你先听我说。你还太年轻，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就像我之前说的，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连我这种人都可以包容，你现在说不定只是把怜悯和爱情搞混了，与其白白浪费在我身上，不如...”
“那又怎样？”蒋方羽出口打断他。
“就算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但是那又怎样？我又不喜欢他们，你为什么总想着推开我呢，明明你也对我不是没有感觉，不是吗？”
小王回答不出来，他只能别开脸，抖着唇说：“…你继续和我在一起的话，我怕我真的会忍不住利用你。你走吧。”
这些话与其说是讲给蒋方羽，不如说是讲给小王自己听。
他再劝自己最后一次，就这一次。
高压锅在火上煎熬，发出凄厉的尖叫，小王抱着它，强大的冲力顶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要起身，却被蒋方羽一把抓住。
蒋方羽眼睛直视小王，眼神执拗，“我只想要一个答案，不是这些有的没的，我要听你的真心话。你真的想要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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