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子乐见过您。"子乐似未察觉晏籍鸣的出神,仍雀跃说着清明游街之事,"阿娘带子乐与兄长上街,见着叔叔好生威风,哎呀——"
话音未落她忽然捂住肚子,粉腮微红,一双杏眼泛起水光,赧然道:"失礼了。"
小小人儿学着大人模样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短手短脚的动作虽显笨拙,却格外惹人怜爱。
晏籍鸣微蹙的眉头略松,朝兄妹二人招手示意上车用些点心。
二人也不扭捏,又认认真真道了谢,便张开藕节似的小胳膊候马夫抱上车。
男童性子腼腆,上车后便默不作声。女娃却活泼得很,不一会儿就叽叽喳喳挪到晏籍鸣膝上。
晏籍鸣竟也不恼,瞧着怀中玉雪可爱的小人儿,莫名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叔叔这里还疼吗?”粉团似的小手抚上他眉骨刺字,又凑近轻轻呵气,“呼呼就不疼了,叔叔不怕。”
竟有模有样哄起他来了。
晏籍鸣眸光渐软,唇角上扬正想回应,忽然听见一直静坐一旁的男童绷着奶音道:“子乐,该归家了,娘亲会担忧的。”
子乐这才磨蹭着从他膝头滑下,临去还频频回头摆手。
晏籍鸣望着两个小人儿,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惆怅不舍。正想喊住两人将剩余糕点打包带走,垂眸却是一愣——
案上只有一块酥糕被咬了小小一角,其余的原封未动。
再抬眼,道上哪还有两个孩子的身影。
晏籍鸣又回头望了眼巷子,终是抬手示意马夫回府。
鞭梢脆响没入暮色,待车驾远去,墙根野猫栖身的窄巷里,才窸窸窣窣钻出两团灰影。
“听说这人是常胜将军,定精通兵法。你给他下毒,不怕被他怀疑?”傅子游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浮现与年龄不匹配的成熟。
傅子乐熟练地替他拍背,喂他服下止咳药丸后歪着头道:“他那马车和靴子都沾着泥,今日定见了不少人。这么多人里,她怎会怀疑如此天真烂漫的我呢?”
“自恋。”
“哼!舅妈的毒粉可是天下第一,敢欺负娘亲,我定要他好看!”傅子乐龇牙咧嘴的模样倒有几分玲珑的影子,“可惜偷来的毒粉有一半浪费在晏天骄那个蠢货身上了。”
她那双平日里纯真无害的凤眼此刻满是狡黠,若叫旁人见了怕是要惊掉下巴。傅子游却早已习惯妹妹这副面孔,只是眉头紧锁:“那人位高权重,若是连累娘亲......”
"不听不听!"傅子乐捂住耳朵就开始耍赖,"我去找猴子哥哥了~~"说完就要跑。
傅子游哪里拗得过她,只好无奈追上,结果没几步就被玲珑逮了个正着。
“你们怎么在这儿?”玲珑拍了拍脑袋,一脸惊讶:“我记错时辰了?”
"是猴子哥哥接我们来的呀,"傅子乐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不是玲珑娘亲让他去的么?"
"这猴崽子!"玲珑顿时火冒三丈,把包子塞给傅子游就撸袖子找人算账去了。
傅子乐捂嘴偷笑,又对上自家哥哥无奈的眼神,皱鼻吐了吐舌头,猫儿似的便往院里蹿。
进院就看见娘亲呆坐在屋外,立刻欢欢喜喜扑进她怀里。
“怎么又弄得跟小花猫似的?”傅雾枭一见女儿,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抬头就见儿子鼓着腮帮子含糊道:“玲珑娘亲买了包子…太香了…她去找猴子哥了。”
“平日冤家似的,有好吃的倒第一个想起他。”傅雾枭自然而然便将事情串了起来,比如孩子是玲珑接的,路上买了很香的包子,这会儿直接给猴子送去了。
傅子游低头专心啃包子。横竖他说的都是实话,就算日后穿帮,娘亲也只会当时小孩子说不明白事情。
"今日在学堂可好?同窗可有欺负你们?"傅雾枭随口问道,方才的事便就此自然揭过。
傅子乐撅着小嘴,一脸天真烂漫:“当然不会欺负我们啦,子乐这般可爱。说着又老气横秋地叹气:"就是夫子太笨了,那些诗文,祖父和舅舅的见地可比他有趣丰富多了。”
傅雾枭失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要谦虚。"
“哦。”傅子乐乖巧地点点头,忽又歪头看她,“姑姑,你不开心吗?”
傅雾枭一怔,轻声道:"倒也不是......就是有些烦心事。"
"什么烦心事?"两个孩子立刻凑上前来,仰着小脸眼巴巴望着她。
"唔......"傅雾枭沉吟道,"就是在想,该怎么把酒卖出去。"
"可大家不都爱喝咱们的酒么?"
"虽有人爱喝,可一人一日不过买一两碗解馋。况且来买的都是左邻右舍,远处的人图个新鲜来一两回便罢,哪会日日都来。"
"那卖给城里那些富贵人家不好么?"傅子乐学着猴子的腔调,"猴子哥哥说啦,咱们汴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的主儿。他们银子多得很,买一坛十坛都不在话下。"
见她这般天真模样,傅雾枭不由莞尔:"那些贵人不会来买咱们这酒的。"
“为什么嘛?”小姑娘顿时撅起了嘴。
"这酒滋味寻常,价钱又低。价贱了,他们反倒觉得配不上身份。"
"这有何难!"傅子乐叉着小腰,神气活现道:"咱们把价钱抬上去便是。若是嫌不好喝,让姑姑重新酿过——姑姑酿的酒定是天下第一好喝!"
“妹妹。”傅子游急忙打断,“姑姑眼下还不能酿酒,你忘了上次——”
"子游子乐!"玲珑在院外唤道,"快去给祖父送饭。"
两个小家伙脆生生应着,又一左一右在傅雾枭脸上亲了亲,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跑慢些。”傅雾枭笑望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身影,倒真琢磨起童言稚语来。
将酒卖贵些吗?
*
翌日阴雨连绵,直至傍晚才停歇。
傅雾枭离开山洞,径直赶往晏府。刚到门口,便见一个白发老者被人推出了大门。
“余师傅!”她急忙上前扶住老人,转眼就被几个激动的小子团团围住。
“夫人!”
“夫人!”
“我已不是了。”傅雾枭看向这些许久未见的旧识,笑着挨个打了招呼。
这些都是晏府灶上的人,跟着余师傅学手艺。
“您竟都还记得他们。”余师傅惊讶地看向她,神色间似又想起晏老夫人,不由黯然垂手。
“余师傅,这是出了何事?”
余师傅是晏府的老人了,早年还在御膳房待过,厨艺精湛,按理不该被如此对待。
“哎。”余师傅长叹一声。
昨夜晏籍鸣和晏天骄突发疹症,上吐下泻的折腾了整夜,直至天明方停。
万钰儿大发雷霆,直接将罪安在了当晚掌勺的厨子身上。
“余老头,夫人是念你伺候老夫人多年,才饶你们性命,还不趁早滚远些。”甘嬷嬷冷哼一声,倒似施了天大的恩典。。
"老虔婆——"几个徒弟刚要发作,便被余师傅拦住。
“还望您珍重。”老余又同傅雾枭拱手作别,便领着众人黯然离去。
傅雾枭望着他的背影敛了笑意,转身看向一直斜睨她的甘嬷嬷,自袖中取出一封帖子
"劳烦转呈晏国公。"她持帖而立,却并不上前。
甘嬷嬷当即嗤之以鼻:"好大的脸面!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国公爷跟前递帖子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不论是谁递的,只要送到便是功劳,国公爷自会论功行赏。"傅雾枭语气笃定。
此言一出,几个门房顿时骚动起来。你推我搡,俱都跃跃欲试。
在这府里当差年久的,谁没见过国公爷当年如何宠这位夫人?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可贵人之间的情分起落,岂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妄加揣度的?
"老奴愿效劳。"甘嬷嬷见势不妙,忙堆起笑脸要来接。
傅雾枭却手腕一翻让她扑了个空:“记得,务必直接交到晏国公手上,不可被其他人拿去。”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甘嬷嬷。
"省得,省得。"甘嬷嬷谄笑着接过帖子,喜滋滋地转身入府。
傅雾枭望着她的背影轻嗤一声,这才伸了个懒腰,转身往褐衣巷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街上却愈发热闹起来,尤其是一路飘荡的各色菜香,惹得一天都没吃东西的傅雾枭顿时咽起了口水。
明日是新帝寿辰,亦是先太后忌日。
这位近日高调宣扬仁孝的君王,三日前便入寺斋戒,更颁下大赦令为先太后积福。
弑父者为亡母持斋,个中缘由想来十分有趣,不过傅雾枭却没兴趣探究。她只知晓先太后素爱热闹,故新帝特命太常寺广设民间庆典,要与百姓同乐。四方邻国亦遣使来贺,如今的汴梁街头,随处可见异域装束的商旅与杂耍艺人,这亦是新帝登基后首度正式与诸国往来。
而这些,都是她的生财之道。
傅雾枭盘算着买卖,脚步却不由自主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檐下支着个油毡小摊,竹笼里蜷着数只雪团似的活兔。
那摊主正将兔肉裹了蛋清豆粉,往滚沸的麻油镬中一滑,"滋啦"声响里立刻腾起阵阵焦香。
只见竹筷轻拨十余下,他便将金黄酥脆的肉块捞起,妥帖置于白面捏就的巢窠中。
"起锅喽!"随着一声吆喝,青白萝卜丝伴着葱段在镬中翻飞,再倒入炸兔肉,撒入盐花米醋,爆窜的香气惹得半条街的行人喉头滚动。
最后将肉缕放入金丝盏,这道汴梁名菜盘兔糊便做好了。
托外国使臣与“与民同乐”的光,这道“玉兔栖金梧”倒也能在民间见着了。
傅雾枭望着金丝展中栩栩如生的炸兔,又看向笼中红瞳莹润的可爱活兔,心下正唏嘘感慨,忽又听见摊主朗诵道:“请玉兔。”
一只通身雪白的兔子便被拎着长耳提出笼来。
“咕噜咕噜。”肚子不由发出声音,傅雾枭咽了口口水,正要看去,双眼忽被人捂住。
“别怕。”晏籍鸣的嗓音自耳后沉沉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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