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年率部返回陵亭后,解散军队后,径直赶往军医处。帐内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尽管昨日已对各伤员做了紧急处理,但其中一个受了刀伤的年轻士兵的手臂上的伤口还是出现了红肿流脓的感染迹象。闫二妮正指挥人按住那士兵,将煮沸冷却的盐水倾入伤口——那伤员死死咬住口中的厚棉布,痛呼声仍从喉咙深处挤出,化作压抑的呜咽。额角青筋暴起,脖颈上的血管突突跳动,不过片刻便白眼一翻痛晕了过去。
宋祁年并未上前打扰,只静候在旁候着,待闫二妮处理完伤口,才低声嘱咐:"后勤库房里的盐巴、烈酒尽管取用,切不可因物资短缺耽误救治。"说罢便转身离开——免得她不但在这里帮不上忙还要这些人分心来应付她。
回到营部,马不停蹄又通知各队队长以上到公事房开会。
先是安排作战总结,宋祁年要求各队先队内总结,然后到她这里做汇总。同时各队长伍长还要尽快完成对队员的作战评价。“李兴平、张国川、李长兵、石虎、王新民你们五人,要随机抽查士兵谈话,确保各队长伍长的评价是否公允公正!”
商定这些后,让各队队长回去,宣布第二日不训练,各队自行修整,但不得出营房。
待各队队长领命退下,帐内仅余下几位核心将领时,宋祁年又提起奖励制度的议题。李兴平率先开口:“参照旧例,不如按缴获物资抽成奖赏?”
“断然不可。”宋祁年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茶汤溅出几滴,"若养成此例,将来遇上碰到贫弱之敌,谁还肯奋力拼杀?"宋祁年坚决否决了这个提议,而且这样会形成以金钱为目标的价值取向,“军队的天职是打赢战争,而非追逐财货。奖励必须以战术目标达成度为唯一标准,至于犒赏所需的银钱粮草,那是我这个统帅该解决的事。”
最终议定的奖赏条例,明确定下"先集体后个人"的原则:先考核全队战功,再依整体表现划定奖励等级,最后才论功行赏到个人。这与宋祁年平日训练的思路一脉相承——她从不以单兵武艺定优劣,只要士兵达到基础战力标准,便更看重队列协同与阵法配合。
作战奖励也同样如此。毕竟沙场上,个人勇武只占其中很小的部分,大部分还是在于集体的配合和协同作战的能力。否则纵有猛虎之勇,亦难敌整旅之师,决胜之机终在全军协同。
待奖赏条例框架既定,宋祁年令人取来纸笔,“集体奖赏分三级:全军克敌者,按甲士员额每人赏银五两,另赐酒肉劳军;若夺敌粮草器械,提取三成充作营伍公帑,由各营统制按军功等次(如先登、殿后、破阵)再行分配。”
她顿了顿,继续道,:队级战功,如某队先登破阵,全队额外赏银百两,其中统带官得两成,队正、队副各得一成,余下六成由全队兵卒均分——但有临阵退缩者,不仅不得分润,反要扣发当月饷银。"
李兴平皱眉插言:"若遇小股流寇,缴获不足如何?"
“按人头计功。”宋祁年抬眼,"斩敌一首级,全队记功一次,累积三次可抵半次破阵之功。”帐内诸将闻言皆颔首——此法确实能激励小股作战时的协同意识。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凡奖赏需张榜三日,列明全队及个人所得,由监军司复核无弊后方可发放。此举既显公允,亦暗合赏罚分明的治军之道。
议事完毕,将领们刚准备起身告辞,宋祁年端起茶盏的手还未碰到唇边,帐帘突然被人猛地掀开。
吕淳屹面色铁青地站在帐门口,周身散发的凛冽气息让空气都仿佛凝固。闻到空气中酝酿的危险气息,帐内众人识趣地对视一眼,纷纷借口告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只留下宋祁年一人面对。
“哎,别...等等...我...吕大人,我们...我们这还,还在商议...要不你等...等一下...我们再...吕大人,有话好好说。”吕淳屹堵在帐口,跑的不够快的宋祁年,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眼看逃走无望,她眼珠一转,突然换上副笑脸:“吕兄息怒!什么事值得动这么大火?气坏了身子,可是咱们陵亭全体军民的损失!”
吕淳屹冷笑:“怎么?宋大人这巴不得我病倒,好让那二十多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这么赖在我民务司?”
“哪儿能啊!我是那样的人吗!”宋祁年额头冒汗,慌忙摆手,"吕兄还没用早饭吧?我这就去让伙房备些热粥……”
刚挪步想溜,吕淳屹便如影随形地逼近一步;往左闪,对方铁壁般堵住去路;往右躲,阴影又沉沉压来。
宋祁年被逼的没了法子,索性把心一横,“吕兄,这都是...都是李兴平那混蛋的主意,我这就去把他捆来给您发落,您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死道友不死贫道,李兴平身高体壮这锅他肯定背的动。
“呵!”吕淳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宋祁年被这一声笑,激的一个激灵。
“你还知道这是混蛋主意啊!”吕淳屹嘲讽道。
宋祁年陪着笑:“这不是...没办法吗?又不能放着不管,但...放在军营里也不适合...”
“二十多个女子,军营里住不得,我民务司就住得?”"吕淳屹刚下去一点的火蹭的又窜了起来,连着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是...”话还未说完,吕淳屹的眼风便扫了过来,“不是不是!”宋祁年舌头打了结,“是……是不合适!太不合适了!”宋祁年赶紧改口。
账外的程波,默默把脚往后缩了缩,几乎贴到了廊柱上。
吕淳屹拿这混不吝的滚刀肉实在没辙,只得深吸几口气,将窜到喉头的火气强压下去:“你当我是为这二十来号人动怒?”指节叩得桌面笃笃作响,““这只是开头!往后战事扩大,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还多的是,以后你又要怎么办?——当我那民务司是什么地方?能把天下苦命人都装进去?””
“还是吕兄,一叶知秋,深谋远虑,眼光长远......”
“行了行了!”吕淳屹不耐烦地挥手,“你也不怕送这么些高帽子,把我压散架了。”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宋祁年讪讪摸了摸鼻子,“那...依吕兄的意思?该怎么办?”
“这些人中,大多数早已没了求生的意志。只怕也活不过几个月,好吃好喝的养着就是,一口薄棺还是出的起的。剩下的,有孩子的,”吕淳屹按了按额角,又想骂人:“我意思是……打了最好。”尾音里裹着血腥气,却又猛地泄了力,“造孽啊……这都叫什么事!”
吕淳屹指节抵着眉心,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再往后,其他的铺子是不会收她们的,我想着不行,反正现在军队人数越来越多,购买军服开销太大,不如成立个专做军服的作坊,唉!”他声音低哑,“让她们去那儿……好歹有口饭吃,有堵墙挡风。”
他看了一眼宋祁年,又觉得实在伤眼睛扭过头:“我只有这法子。若不成,宋大人另请高明便是。”
宋祁年殷勤的端了杯茶:“吕兄,润润嗓子。吕兄这是哪儿的话,这法子周全得不能再周全了。”
“周全?”吕淳屹看着她就觉得那火,跟烧开的水一般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往上泛,偏过头不去看她那张嬉皮笑脸,“你说你,就不能提前派人来知会我一声。人往我那一丢,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是是是,都怪李兴平那混小子!”宋祁年顺杆爬得飞快,巴掌拍得震天响,“他定是怕吕兄您骂他,他都不想想,吕兄是何等胸襟,怎会跟他这痞子一般见识。吕兄,你放心,这混小子,我一会儿一定揍他替你出气。你说打哪儿?”
“呵!”吕淳屹都给她气笑了。
“吕兄还是多笑笑好,这一笑,倒比那画里的潘安还俊朗几分。”
“得了,我懒得你扯!”吕淳屹只想赶紧离开这糟心的地方:“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吕兄,请说。”
“营妓一事!”
“不行!”宋祁年收了玩笑之色,立刻反对道。
“我知道。我也没想着你能同意。只是,朱文公说‘存天理,灭人欲’,我却人为富贵利达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其势然也。是故圣人顺之,顺之则安之矣(1)。军中多是尚未娶妻的精壮男子,若长此以往必然出事。如今镇中,已有数处私寮。若无监管任其无序滋长,一则易染病,二则易生事。为今之计,不若择其洁净者数家,归民务司统一监管,先观成效再做后图。其余私寮,亦需登记人口出入,虽属权宜,唉,也算尽人事耳。”
宋祁年想来想去,虽然她是无法接受,但吕淳屹说的确实有理,也确实是替她打算的。否则,这年月又没有摄像头,四处都是流民,少了多少人根本查都无法查,于是正色行礼,“多谢吕兄,那便按吕兄的意思来。”
正事谈完,宋祁年刚要留饭,吕淳屹却拂袖就走,走到门口又顿住,斜眼睨她:“何时揍了李兴平,何时再请我吃酒。”
“吕兄等等!”宋祁年追出门时,正撞见程波缩在廊柱后,像只受惊的兔子。她硬是绕过去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杵着当桩子呢?都不知道进来帮你家大人挡一挡。”
程波捂着屁股哎哟直叫:“大人,你都害怕,小的哪敢往前凑啊!”
“你小子,等我回来!哎,吕兄,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注:(1)引用自明·李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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