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加的枪口悬停在兰的额前，冰冷金属距离他汗湿的皮肤不过寸许。扳机护圈压在她惨白的食指上，指骨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空气在枪口与目标之间凝固成坚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痛楚。
兰悬浮在幽蓝与惨绿交织的能量漩涡中心，身体像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涣散的瞳孔无法聚焦，映不出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只倒映着下方塌陷口翻涌的黑暗深渊。他喉咙里滚动的已不是人声，是濒死野兽被踩断气管的嗬嗬嘶鸣。“绿眼睛……下面……他爬上来……抓住我了……脚踝……冷的……” 破碎的词语裹挟着粘稠的恐惧，每一个音节都让环绕他身体的能量乱流更加狂暴一分。惨绿的精神污染触须如同嗅到血腥的蛭虫，贪婪地缠绕上他颤抖的指尖，顺着幽蓝的能量流反向侵蚀，试图钻入他的颅骨。
“信标”圆柱体发出沉闷的呻吟，不再是规律的嗡鸣，而是金属结构濒临极限的扭曲摩擦声。巨大的螺旋符号中心，深邃的蓝光被不断渗透的惨绿污染搅动，形成一种污浊、不祥的漩涡。基座下方粗大的能量导管如同垂死的血管，内部幽蓝流光疯狂乱窜，亮度飙升到刺眼的程度，导管外壁发出烧灼的焦糊味和滋滋声。整个平台都在微微震颤，细小的金属碎屑从高处穹顶簌簌落下。
“他的恐惧是放大器！污染正在通过他反向侵蚀‘信标’核心！” “锚点”的沙哑声线被平台震颤的背景噪音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双手死死抵住控制台，熔金的竖瞳里高速滚动的数据流被一层不祥的灰绿色覆盖，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承受着来自“信标”混乱核心的巨大精神压力。“物理阻断链接！立刻！否则核心污染一旦扩散……”
她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结局比任何话语都清晰。凯恩挣扎着从控制台边缘撑起半边身体，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他看向宋加僵直的背影，又看向能量风暴中濒临崩溃的兰，湛蓝的眼瞳里只剩下绝望。
宋加没有动。枪口稳定得如同焊死在虚空中。她能闻到枪油冰冷的金属气息，混杂着兰身上逸散出的、如同高压电击后的臭氧味，还有下方塌陷口飘上来的、越来越浓的铁锈、尘埃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墨斯的、带着腥甜底调的腐烂气息。视野边缘，是“锚点”撑在控制台上微微颤抖的手，是凯恩嘴角刺目的血痕，是“信标”表面那被惨绿污染不断侵蚀的巨大螺旋符号。
时间被压缩成薄脆的玻璃。每一秒的延长，都意味着“信标”核心被污染多侵蚀一分，意味着下方那个坠落的、正在毒液和辐射中蜕变的怪物获得更强的力量，意味着兰的意识在恐惧和污染的双重撕扯下走向彻底的湮灭。
她指尖的皮肤感知着扳机护圈冰冷的弧度。只需再压下两毫米。两毫米，就能终结这不断扩大的灾难链。两毫米，就能切断那反向侵蚀的污染通道。两毫米，就能让这艘船，让剩下的人，获得一个残酷但清晰的生路。
她曾无数次扣动扳机，终结威胁。目标清晰，代价明确。但此刻，扳机上的两毫米，重逾千钧。枪口指向的，不是纯粹的威胁，而是一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正在被活活吞噬的祭品。兰涣散瞳孔深处那片深海的冰冷窒息，那张染血告别的脸，那指尖被紧握的冰冷与温热，那贯穿胸膛的剧痛……这些碎片化的哀鸣，如同细微却坚韧的丝线，缠绕在她扣住扳机的手指上。
“呃啊——！！” 兰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短促哀嚎。他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作战服被撕裂，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从内部撕裂他。连接他指尖与“信标”的能量流瞬间暴涨，亮度刺得人睁不开眼，其中混杂的惨绿色污染触须也骤然变得粗壮、凝实！更多的绿光从“信标”螺旋符号中心喷涌而出！
“信标”的震颤猛然加剧！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从圆柱体内部传来！基座下方一根最粗的能量导管外壁，猛地鼓起一个赤红发亮的鼓包！
“来不及了！宋加！” “锚点”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破音。
宋加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宋加”的挣扎，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瞳孔深处冻结成绝对零度的寒冰荒原。扳机护圈上的食指，指骨绷紧到极限——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临界点上！
“锚点”撑在控制台上的右手，猛地抬起！那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指尖，一点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亮起！这光芒与“信标”的混乱蓝光截然不同，它更冷，更深邃，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宁静感。光芒亮起的瞬间，“锚点”熔金的竖瞳骤然收缩到极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没有丝毫犹豫，那只发光的手指，如同穿透粘稠泥沼的利箭，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戳向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指尖刺破水膜的声响。
“锚点”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支撑身体的另一只手瞬间失去所有力量，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控制台上！额角与金属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一缕银白的发丝被汗水粘在煞白的脸颊上。她指尖那点幽蓝的光芒，在接触太阳穴的瞬间，如同完成了某种献祭，骤然熄灭。
但就在那点蓝光熄灭的同一刹那——
一股冰冷、沉静、如同万米深海般浩瀚死寂的精神力场，以“锚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这力场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绝对的“秩序”与“锚定”的意志！它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存在，一种坐标，一种强行介入的“稳定点”！
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死寂的精神力场，如同无形的冰水，兜头浇在兰狂暴混乱的意识风暴中心！
“呃……” 兰喉咙里那持续不断的、充满恐惧的嗬嗬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猛地中断！他向上弓起、抓挠胸口的身体陡然僵直！涣散的瞳孔里，那片翻腾着绿眼睛和冰冷触手的黑暗深渊，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浑浊水面，剧烈地波动、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广袤、更令人窒息的黑暗。不是深渊的恶意窥伺，而是宇宙真空般的绝对死寂与冰冷。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触感，只有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无”。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中心，一个微弱的、冰冷的光点静静悬浮，如同宇宙诞生前的奇点。那光点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引力，拉扯着他几乎溃散的意识碎片，将它们强行拖向那死寂的“秩序”坐标。
反向侵蚀的惨绿污染触须，在这股冰冷死寂的力场扫过的瞬间，如同暴露在强酸中的蠕虫，发出无声的尖叫，剧烈地扭曲、萎缩！它们缠绕兰指尖的能量流瞬间变得黯淡、稀薄，甚至开始断裂、消散！
连接兰与“信标”的那道狂暴的能量流，如同被投入液氮的熔岩，瞬间凝固、降温。亮度急剧衰减，从刺目的爆发状态，回落到一种相对稳定的、带着疲惫余烬的幽蓝脉动。
“信标”圆柱体内部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戛然而止！剧烈震颤的平台仿佛被一只巨手按住，震动幅度瞬间减小了数倍。基座下方那根鼓胀赤红的能量导管，外壁的赤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嘶嘶的过载声减弱，只剩下能量平稳流动的低沉嗡鸣。巨大的螺旋符号中心，污浊的惨绿漩涡被强行驱散，深邃的幽蓝重新占据了主导，虽然光芒略显暗淡，却恢复了基本的稳定节奏。
风暴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平台。只剩下“信标”低沉、疲惫却稳定的嗡鸣，以及凯恩粗重、劫后余生般的喘息。
宋加的食指依旧压在扳机护圈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僵硬的青白色。枪口距离兰的额头，依旧是那致命的寸许。她整个人如同被冻结在时间琥珀中，只有深不见底的眼瞳深处，冰封的荒原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涟漪。那涟漪并非动摇，更像是一块坚冰被投入深潭时泛起的、转瞬即逝的纹路。枪口所向，兰悬浮的身体不再抽搐，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垂落下来，双膝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属基座上。他依旧蜷缩着，深蓝色的额发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眼睛半睁着，瞳孔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后的空洞茫然，倒映着穹顶管道幽冷的反光。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锚点”伏在控制台上的身体一动不动，银白的短发凌乱地散落在金属台面。额角撞击处，一缕暗红的血迹沿着苍白的皮肤蜿蜒而下，触目惊心。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背证明她还活着。
凯恩挣扎着完全爬起来，踉跄着扑到“锚点”身边，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头儿！头儿你怎么样！” 他颤抖的手指探向“锚点”的颈动脉。
“别碰她！” 宋加的声音如同冰锥凿开冻结的空气，低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终于动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压在扳机护圈上的食指移开。战术手枪的枪口随之垂下，指向冰冷的地面。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她不再看兰，也不再看塌陷口那片翻腾的黑暗。视线落在伏倒的“锚点”身上，那蜿蜒的血痕在她冰冷的瞳孔里留下清晰的倒影。“精神过载，意识沉入深层锚定态。物理接触会干扰她的自我修复。” 她的解释如同宣读一份冰冷的仪器说明书。
凯恩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锚点”毫无生气的侧脸和额角的血迹，又看看远处如同人偶般失去意识的兰，最后看向宋加毫无表情的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后怕攫住了他。“那…那现在怎么办？‘信标’暂时稳住了，但墨斯他……”
宋加没有回答。她走到控制台前，目光扫过主屏幕上稳定下来的能量读数曲线图。那些代表污染辐射的猩红区域虽然被压缩，却如同潜伏的毒瘤，在幽蓝的稳定能量背景中顽固地闪烁着。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下层结构的立体扫描图。塌陷口下方，那片代表废弃冷凝水循环管道区的区域，三维模型被大片代表强辐射残留和不明生物活性信号的刺目红斑覆盖。一个微弱但持续存在的、带着强烈污染特征的信号源，正在这片代表混乱和死亡的红斑深处缓缓移动，如同一个正在毒液中孵化的噩梦之卵。信号强度比之前更强，也更…不稳定。
“深度清洁协议，准备状态。” 宋加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确认一项常规工作流程。她调出武器库权限界面，冰冷的蓝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目标坐标锁定。待‘锚点’恢复基础行动力，或目标信号强度突破阈值，即刻执行。”
凯恩看着屏幕上那个在辐射和毒液红斑中移动的信号源，又看看宋加冰冷决绝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默默地走到角落，找出医疗包，开始处理自己撞伤的部位，动作有些机械。
时间在“信标”低沉的嗡鸣中缓慢流逝。金属的冰冷气息混合着能量导管散发的微弱臭氧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凝固在空气中。宋加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塑，站在控制台前，监控着屏幕上的信号和读数，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瞬的抉择从未发生。只有她垂在身侧、握着枪柄的那只手，指关节依旧残留着过度用力后的青白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
控制台前，伏倒的“锚点”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声低不可闻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呻吟从她喉咙深处逸出。
凯恩立刻抬起头，紧张地看过去。
“锚点”的手指，搭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极其缓慢地蜷缩了一下。接着，她撑起手臂，动作僵硬而艰难，仿佛每一块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抬起头，额角的血迹已经半凝固，粘着几缕银白发丝，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那双熔金的竖瞳缓缓睁开，瞳孔有些涣散，失去了往日锐利的锋芒，显得疲惫而黯淡，仿佛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稳定运行的“信标”，扫过蜷缩在基座下如同人偶的兰，最后落在宋加冰冷的背影上。
“通道……”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只剩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费力挤出来，“……物理阻断了吗？” 熔金的竖瞳努力聚焦，试图看清控制台上的数据。
“精神链接已物理中断。” 宋加没有回头，声音平板无波，“污染反噬被你的‘锚定’强行压制。‘信标’核心状态暂时稳定，但污染残留指数仍在安全阈值高位震荡。” 她调出污染辐射监测图，那顽固的猩红区域清晰地显示在主屏上。
“锚点”的目光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上停留片刻，熔金的竖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她用手背抹去额角滑下的血珠，动作带着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迟缓。“载体呢？”
“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意识活动……趋近于零。” 宋加调出兰的生理监护数据，屏幕上代表脑电波的线条几乎拉成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深度精神休克。应激反应导致的自我保护性封闭。不确定何时能恢复，或能否恢复。”
“锚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积攒力气。她扶着控制台边缘，尝试站直身体，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凯恩下意识想上前搀扶，被她一个极其微弱的摇头动作制止。“……墨斯·徐。” 她吐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确认。
宋加调出下层管道区的扫描图，将那个在辐射和毒液信号背景中移动的污染源标记放大。“坐标锁定。信号强度持续攀升，污染特征指数正在发生不可逆的畸变。移动轨迹显示……他正在向D-7区域废弃的主冷凝塔方向前进。那里结构相对完整，内部空间巨大，有大量废弃的金属结构可供攀附，且距离最近的垂直维修通道仅三十米。”
“锚点”的视线落在那不断移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光点上，熔金的竖瞳微微收缩。“主冷凝塔……他需要空间……完成蜕变。”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凝视着指尖。那里空空如也，那点幽蓝的光芒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我的‘锚点’……需要时间恢复。”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他的污染源是‘信标’最大的干扰源。只要他还存在，还在船上，‘载体’脆弱的意识一旦恢复，恐惧会再次成为污染的跳板。‘信标’的稳定……无法持久。”
结论清晰而残酷。
宋加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转向武器库权限界面。代表“深度清洁”协议的图标在冰冷的蓝光下闪烁着。她伸出手指，悬停在那个代表最终授权的虚拟按钮上方。
“协议授权准备完毕。” 她的声音如同寒铁，“目标坐标锁定。武器系统预热。‘信标’稳定度低于百分之七十五，或目标污染指数突破临界阈值，协议自动激活。倒计时开始。”
一个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在屏幕角落跳出，冰冷的数字无声地跳动，开始归零。
“锚点”看着那个跳动的猩红数字，熔金的竖瞳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她扶着控制台，缓缓闭上眼，似乎在对抗脑海中残留的剧痛和眩晕，也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凯恩站在角落，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猩红倒计时，又看看那个在毒液和辐射信号中移动的光点，脸色苍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倒计时的数字，在“信标”低沉疲惫的嗡鸣声中，无声地、冷酷地、一格一格地向下跳去。每一格跳动，都像是敲在紧绷神经上的重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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