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变陷阱引爆后的余威,如同无形的涟漪,在“信标”低沉的嗡鸣中缓缓平息。控制平台笼罩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冷却的胶质,混合着金属、臭氧、消毒凝胶和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冰冷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
“锚点”靠着控制台基座滑坐在地,凯恩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无菌敷料按在她额角早已干涸的伤口上。她的头微微歪向一侧,银白的短发被汗水和半干的血迹粘在颊边,熔金的竖瞳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而浅促,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伴随着眉心的细微蹙动,仿佛在深沉的昏迷中依旧被无形的梦魇追逐。凯恩的手指在她颈动脉停留了数秒,感受到那微弱但还算稳定的搏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虑丝毫未减。
淡蓝色的能量屏障内,兰蜷缩的姿态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玩偶。之前的疯狂挣扎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此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与死亡无异的昏厥。胸口的起伏微弱到难以察觉,皮肤在幽蓝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那半睁的眼眸里,空洞依旧,但仔细看去,在那片虚无的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浑浊水底淤泥般缓慢搅动的暗绿色微光,时隐时现。一种冰冷、粘稠、带着腐朽气息的微弱精神力场,正以他为中心,极其缓慢地、如同渗透般,向四周弥散开来。
宋加是平台上唯一保持绝对清醒的存在。她站在主控台前,深色的身影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有指尖在虚拟键盘上移动时带起的微弱反光,证明她并非一尊冰冷的雕塑。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阵列,在数个关键屏幕间高速切换:
主屏幕上,“信标”核心稳定度艰难地维持在74.1%,幽蓝的光柱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如同风中残烛。目标污染指数(CPI)的猩红光柱稳定在84.6%,暂时停止了大幅波动。代表湮灭核心的图标处于黯淡的待机状态。
下层冷凝塔的三维扫描图上,那个代表墨斯的深红光点停留在塔底深处一个巨大的废弃泵机残骸附近。它的污染强度光晕稳定在85%左右,不再剧烈波动,但光晕的轮廓边缘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呼吸般的轻微膨胀与收缩。光点本身也不再移动,如同陷入蛰伏。然而,在扫描图更精细的辐射残留监测子图上,以那个深红光点为中心,一种极其暗淡的、几乎融入背景猩红污染区域的、带着特殊频率的墨绿色辐射波纹,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极其缓慢地向四周扩散。这些波纹并非无序,它们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些扭曲的、非几何形态的回路轮廓,仿佛某种沉睡巨兽在无意识中散逸出的、本能的污染低语。
宋加的目光在那微弱的墨绿色辐射波纹上停留了数秒,瞳孔深处冰封的荒原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警觉。她迅速调出冷凝塔底层结构图,锁定墨斯蛰伏的废弃泵机残骸区域。那是一个由巨大扭曲的金属构件、断裂的管道和凝固冷却液形成的、如同史前生物骸骨般的复杂空间。残骸内部布满了坑洼和缝隙,足以容纳那个异化的形体。残骸下方,是冷凝塔最深处淤积的、不知成分的深色粘稠沉淀物,扫描显示其辐射残留和生物污染指数高得惊人。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无声地启动了冷凝塔底层区域的高精度生物活性监控阵列。同时,一组微型、具备强抗辐射和光学迷彩能力的探查无人机从武器库待命区被唤醒,进入预备投放状态。屏幕上跳出“待命”的绿色字符。
做完这些,她的视线转向能量屏障后的兰。生理监护数据窗口显示他的生命体征依旧微弱但平稳,脑电波图谱呈现深度昏迷的低平线状态。但宋加的直觉,那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潜在威胁的本能感知,如同细微的电流,在警告着她——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
就在这时,主控台内部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精密齿轮轻微卡顿般的“咯咯”声。声音转瞬即逝,却被宋加敏锐地捕捉到。几乎同时,主屏幕上代表“信标”核心能量流稳定性的次级指标曲线,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忽略的向下毛刺!稳定度读数从74.1%瞬间跌至74.0%,又在下一秒弹回。
宋加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手指如同闪电般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信标”核心的实时能量流监控图谱。复杂的能量流线图在屏幕上展开,幽蓝的光线勾勒出能量在巨大圆柱体内部运行的轨迹。在能量流图的一个极不起眼的边缘节点——一个负责次级能量缓冲的小型转换矩阵处——幽蓝的能量流线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微不可查的、如同被什么东西“吮吸”了一下的细微波动!波动过后,能量流迅速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波动如此短暂、如此微弱,若非宋加几乎将全部感知都锁定在系统运行上,根本不可能察觉。它没有触发任何报警阈值,监控系统甚至将其归为正常的背景噪音。
但宋加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那个发生波动的次级转换矩阵节点上。她的脑海中,瞬间将几个看似孤立的信息串联起来:兰意识深处那缓慢搅动的暗绿微光、墨斯蛰伏点散逸出的微弱墨绿辐射波纹、以及此刻这个发生在“信标”内部、仿佛被无形之物“舔舐”了一口的能量流波动。
污染… 并未被完全阻断。它在以另一种更隐秘、更缓慢的方式,试图建立连接。兰深度昏迷的意识,就像一个敞开的、毫无防备的脆弱门户。而墨斯,那个在塔底黑暗淤泥中舔舐伤口的怪物,它散逸出的污染低语,正如同无形的触须,在虚空中摸索着,寻找着这个门户的缝隙。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控制室的金属墙壁更加刺骨,无声地爬上宋加的脊椎。她意识到,时间不再是盟友。每一次心跳,都可能让那条无形的污染丝线变得更加坚韧。湮灭武器的威胁暂时解除了物理层面的危机,却无法斩断这无声的精神渗透。
她的视线扫过昏迷的“锚点”。熔金竖瞳的拥有者,此刻是她唯一可能切断这条精神污染通道的希望,但她自己已深陷意识崩溃的边缘。
宋加的目光重新落回主屏幕。她的手指悬停在虚拟键盘上,冰冷的指令在脑海中成型。她需要更直接的眼睛,更锐利的刀锋,去探明塔底的真实状况,评估墨斯的状态,并在必要时… 在“锚点”恢复之前,找到另一种物理阻断的方式,哪怕那方式更加危险、更加接近深渊。
她的指尖落下,点向代表探查无人机的“预备投放”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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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冷凝塔底层。
这里的光线比中层更加稀薄、扭曲。塔壁高处残存的几盏应急灯管,光线被下方浓稠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湿漉漉的厚重粘稠物质层层过滤、吸收,最终只剩下一些幽绿的、暗红的、如同鬼火般摇曳的光斑,勉强勾勒出巨大废弃金属结构的狰狞轮廓。空气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甜腻和强烈化学腐蚀气味的闷热。巨大的泵机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半埋在深不见底的、粘稠如沥青的黑色沉淀物中。这些沉淀物表面覆盖着一层油亮的、泛着墨绿和暗紫色诡异光泽的薄膜,不时有粘稠的气泡从深处缓慢地冒出、破裂,释放出更加浓郁的恶臭。
在这片巨大残骸的阴影深处,一个扭曲的形体蛰伏着。
墨斯异化后的躯体,此刻呈现出一种介于重伤与诡异修复之间的状态。它攀附在泵机一根巨大、锈蚀断裂的合金轴承上,下半身浸泡在粘稠的黑色沉淀物里。那颗巨大的绿色眼珠黯淡了许多,瞳孔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痕,虹膜边缘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翳。眼珠偶尔转动一下,动作迟缓而沉重,扫视着周围令人作呕的环境,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狂暴贪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计算和… 隐忍的饥饿。
它暴露在外的暗绿色能量核心,是受损最严重的部分。核心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最深处几乎贯穿了核心的三分之一。核心内部原本稳定流转的污秽绿光,此刻变得混乱、黯淡,如同接触不良的劣质灯管,时明时灭。核心周围的几丁质甲壳碎裂了大半,断裂处裸露出下方如同烧焦藤蔓般扭曲纠缠的肌肉纤维和脉管,一些脉管断裂,渗出墨绿色的粘稠浆液,滴落在下方的黑色沉淀物中,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冒起一缕缕带着腐臭的青烟。
然而,就在这看似重伤濒死的景象之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修复和适应正在发生。
它浸泡在黑色沉淀物中的下半身,那些覆盖着几丁质甲壳的反关节下肢和类似吸盘的伪足结构,正如同植物的根系般,深深地扎入粘稠的淤泥之中!伪足末端分泌出大量墨绿色的粘液,与淤泥中的污染物质迅速发生反应。淤泥中蕴含的高浓度辐射残留、腐蚀性化学物质、以及某种源于“信标”泄露又被异化污染扭曲的微弱能量,正被这些伪足贪婪地吸收、过滤、转化!
肉眼可见的,一股股极其暗淡的、带着墨绿色泽的浑浊能量流,如同细小的溪流,顺着伪足和几丁质甲壳的缝隙,缓慢但持续不断地向上输送,注入到它受损的躯干和核心区域!能量流所过之处,那些断裂的肌肉纤维末端如同获得了养分般,开始极其缓慢地蠕动、增生出细小的肉芽;破裂的脉管断口处,墨绿色的浆液分泌加速,试图封堵伤口;就连那颗布满裂痕的暗绿色能量核心,在接收到这些浑浊能量后,内部混乱的光芒也似乎被强行梳理了一下,虽然依旧黯淡,但明灭的间隔变得稍微规律了一点。
更诡异的是,它那颗巨大的绿色眼珠,瞳孔深处,正有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暗绿色光丝在缓缓流淌、编织。这些光丝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它自身核心逸散的混乱能量,在眼珠这个高度异化的感官器官内部,被强行收束、梳理。每一次瞳孔的缓慢转动,都伴随着这些光丝的细微调整。它并非在单纯地观察,而是在以眼珠为焦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散逸出一种无形的、带着特殊频率的精神污染波动。
这波动极其微弱,如同深海巨兽沉睡时的呼吸,缓慢地、试探性地向上扩散,穿透厚重的金属塔壁和层层叠叠的废弃结构。它的目标,并非直接冲击“信标”核心,而是如同最耐心的蜘蛛,在虚空中编织着无形的丝线,试图捕捉、缠绕、渗透那个在上方平台深处,因深度昏迷而意识壁垒完全敞开的、名为兰的脆弱灵魂。
蛰伏。舔舐伤口。吸收毒液。编织蛛网。
上层控制平台。
微型探查无人机传回的高清画面,清晰地投射在主屏幕的一个分屏上。画面经过多重降噪和光谱增强处理,清晰地呈现了塔底那个恐怖巢穴的景象:墨斯那浸泡在淤泥中、如同植物般汲取养分的异化下肢;能量核心触目惊心的裂痕和缓慢注入的浑浊能量流;以及那颗巨大眼珠深处,那细微流淌的、编织着无形精神丝线的暗绿光丝。
宋加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细节。当她的视线锁定在眼珠瞳孔深处那细微的光丝编织景象时,深不见底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她迅速调出另一组数据——来自对兰意识活动的间接监控(无法直接侵入,只能通过生理指标和精神力场逸散进行推测)。数据显示,兰意识深处那缓慢搅动的暗绿微光,其活跃度和与某种外部未知频率的“共鸣”强度,在墨斯眼珠开始编织光丝后,出现了极其微弱、但持续性的上升趋势!
无声的渗透,正在进行。污染的丝线,正在跨越物理的阻隔,缠绕上那个毫无防备的祭品。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锚点”,身体突然极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直紧闭的熔金竖瞳猛地睁开!那双眼睛不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在瞬间扩散到极限,几乎吞噬了整个虹膜,呈现出一种纯粹、冰冷、如同宇宙深空般的绝对黑暗!在这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深处,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冰冷幽蓝光泽的数据流如同狂乱的流星雨般疯狂闪烁、碰撞、湮灭!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向上弓起,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太阳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某种入侵的恐怖之物从脑子里挖出来!
“头儿!” 凯恩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按住她。
“别碰!” 宋加的声音如同冰刀斩落,瞬间制止了凯恩的动作。她的目光紧紧锁定“锚点”那双被黑暗和混乱数据流充斥的眼睛。
这并非普通的苏醒。这是意识在深层“锚定态”中强行挣脱时遭遇了某种激烈的对冲!是墨斯那无声编织的精神污染丝线,在尝试渗透兰的同时,其散逸的微弱频率,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意外地、极其微弱地干扰到了“锚点”沉入意识深海边缘的自我修复进程!
“锚点”熔金的竖瞳(此刻已被黑暗占据)死死地、毫无焦距地“瞪”着控制室冰冷的穹顶,那片黑暗深处疯狂闪烁的幽蓝数据流仿佛在演算着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恐怖方程式。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念诵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尖叫。几秒钟后,那疯狂闪烁的幽蓝数据流骤然变得极度紊乱,随即如同超负荷的电路板般,猛地爆开一片刺目的白光!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惨叫从“锚点”口中爆发!她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一弹,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凯恩怀里,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眼角、鼻孔和嘴角,缓缓渗出了刺目的鲜红血丝!
“精神反噬!深度链接过载!” 凯恩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检查“锚点”的生命体征,发现她的脉搏变得极其微弱而紊乱。
宋加的目光从“锚点”惨烈的状态移回主屏幕。分屏上,墨斯那颗巨大的绿色眼珠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瞳孔深处流淌的暗绿光丝猛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以一种更隐秘、更缓慢的方式重新开始编织。而代表兰意识活动的间接监控数据,那暗绿微光的活跃度,在“锚点”遭遇反噬的瞬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向上的脉冲!
污染源感受到了阻碍的消失。它的“蛛网”,正更加肆无忌惮地撒向那个毫无抵抗的猎物。
宋加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性的温度彻底熄灭,冻结成比绝对零度更深的寒冰。她不再看昏迷的同伴,视线如同淬火的刀刃,转向武器库权限界面。那个代表“深度清洁”协议的图标,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手指,带着一种毫无迟疑的决绝,点向了“湮灭核心再充能”的指令。同时,另一只手在战术面板上快速输入坐标——不再是整个主冷凝塔,而是精准地锁定了塔底那个废弃泵机残骸的坐标,以及墨斯蛰伏的核心区域。
屏幕上,代表湮灭核心充能的进度条,重新亮起,从0%开始,极其缓慢但坚定不移地向上攀升。
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再次跳出,开始无声地归零。
时间,这一次,彻底站在了毁灭的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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