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宴的问题悬在凝固的空气里,如同淬毒的冰锥。控制室内只剩下“信标”低沉的嗡鸣、湮灭核心充能持续的细微嗡鸣,以及凯恩压抑粗重的呼吸声。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在屏幕上无声地跳动,每一格缩减都像敲在紧绷神经上的重锤。
宋加的枪口没有一丝偏移,深不见底的眼瞳深处,冰封的荒原在绝对理性的碾压下,将翻腾的杀意与困惑强行冻结成更致密的寒冰。目标威胁等级:超越定义。目标意图:未知,高度危险。清除指令:优先级最高。湮灭协议:充能中,坐标锁定塔底目标。逻辑链清晰,不容置疑。兰宴的话语——“汝等欲除之?”——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在冻结的冰层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涟漪。她的回应是彻底的沉默,以及枪口更深的锁定。
凯恩抱着昏迷的“锚点”,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他看着屏障内那个如同深渊化身的存在,又看看宋加冰冷如雕塑的侧影,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扼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或许是想质问,或许是想哀求,但最终只发出一声干涩的、带着恐惧颤音的喘息。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锚点”灰败的脸和刺目的血痕,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攫住了他。头儿的伤……是因为他……因为上面这个怪物……而下面那个……宋加要……
兰宴对宋加的沉默和凯恩的恐惧似乎都毫无兴趣。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属于兰的、年轻而骨节分明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这具躯壳的僵硬与沉重。他的指尖并未指向任何具体的目标,只是随意地悬停在身前冰冷的空气中。随着这个动作,一股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深海暗流,悄然弥散开来。
这股意志并非威压,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容抗拒的“秩序”宣告。它无声地拂过整个控制平台。
嗡——
主控台上,所有闪烁、明灭不定的屏幕,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了所有紊乱的电流,画面瞬间稳定下来,数据流清晰流畅地滚动。那代表湮灭核心充能的进度条旁边,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其跳动的速度……骤然减缓了!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被注入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数字的切换都变得异常滞重、缓慢!
同时,宋加敏锐地感知到,自己战术面板上预设的、只需意念或一个简单按键就能触发的最终湮灭发射指令,其响应回路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极其坚韧的冰膜覆盖!她的思维指令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被强行迟滞、削弱!她可以下达指令,但那指令的执行,将如同在深海中挥拳,缓慢而沉重,失去了瞬间爆发的致命性!
他在干涉时间流速?还是冻结了能量系统的瞬时响应?宋加瞳孔深处冰封的荒原第一次因纯粹的、对未知力量的认知而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这力量……超越了物理法则的束缚。威胁等级评估……需要重新计算。但清除的核心指令,未曾动摇分毫。她的食指,依旧稳稳地压在扳机上,肌肉贲张,蓄势待发。
兰宴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了宋加的枪口,落在了她意识深处那片被强行冰封的记忆区域。那片区域里,染血的告别,贯穿胸膛的剧痛,那张在硝烟与血色中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带着同样非人疲惫与淡漠的脸孔……此刻,在兰宴意志的无声牵引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表面的坚冰之下,暗流开始更加汹涌地翻腾。
他的嘴唇再次翕动,依旧是那古老晦涩、如同青铜锈蚀摩擦般的语言。这一次,宋加凭借过往记忆碎片的剧烈回响,清晰地捕捉到了其中几个指向性的音节:
“星陨之刻……”
“背誓之刃……”
“汝执此器……戮吾旧躯……”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宋加记忆的冰层上!星陨之刻……那是导致一切崩塌的灾难代号!背誓之刃……那是她手中这柄特制手枪在遥远过去的代号!戮吾旧躯……冰冷的陈述,如同宣判!
随着他的话语,宋加脑海中那些被冰封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破了绝对理性的堤坝!不再是模糊的闪回,而是无比清晰的画面,带着灼热的痛感和冰冷的铁锈味!
——破碎的舰桥,扭曲燃烧的金属残骸在虚空中翻滚,警报的嘶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巨大的舷窗外,一颗行星正被狂暴的能量撕裂,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的泥球,那是……星陨之刻!
——她,穿着同样制式的深色作战服,握着一柄造型略有不同、但核心结构如出一辙的“背誓之刃”。枪口,冒着淡淡的青烟。枪口所指的前方,一个身影靠着扭曲的指挥台残骸缓缓滑倒。深色的作战服胸前,一个触目惊心的贯穿伤口正汩汩涌出暗红的血液。那张脸……疲惫,淡漠,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嘲弄,正是……兰宴!
——贯穿胸膛的剧痛并非来自敌人,而是来自背后!冰冷!灼热!力量瞬间被抽离!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胸前透出的、沾满自己鲜血的、闪烁着幽蓝能量刃的刀尖!是谁?!她猛地回头,视线却被爆炸的强光和喷溅的碎片彻底淹没……
“呃……!” 一声极其压抑、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宋加紧闭的牙关中逸出!握枪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枪口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深不见底的眼瞳深处,那片冰封的荒原被狂暴的记忆洪流冲击得剧烈震荡,坚冰碎裂,露出其下汹涌的、混杂着剧痛、背叛和绝对杀意的暗流!
屏障内,兰宴那双沉淀着亘古黑暗的黑曜石眼眸,清晰地映出了宋加这瞬间的失控。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他缓缓收回那只悬在空中的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演示。
“旧影重现,痛彻魂灵。”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剧本,“汝之杀意,源于此伤,源于此戮,源于……被戮。” 他的目光扫过宋加胸前心脏的位置,仿佛能穿透作战服,看到那并不存在于此刻躯壳上的、源自记忆的致命伤口。“汝欲斩断循环,却不知循环之链,早已铸入汝魂。”
宋加强行压下翻腾的记忆和撕裂般的痛楚!绝对的理性如同最坚硬的合金,在记忆洪流的冲击下重新铸就!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锋刮过喉咙。手臂的颤抖瞬间消失,枪口重新稳定如磐石,甚至比之前更加稳定,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深不见底的眼瞳深处,碎裂的冰层被更冷、更硬的意志强行冻结、弥合。威胁。目标。清除。背叛者。源头。必须毁灭。无论过去,无论现在。
她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力量。那是一种用钢铁意志重新筑起的、隔绝一切干扰的壁垒。
兰宴似乎并不意外。他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再次牵动了一下,依旧是那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执迷。” 他低语,声音里听不出失望,只有一种亘古的疲惫。
他的目光终于从宋加身上移开,仿佛她的杀意已不值得再浪费一丝心力。他转向蜷缩在凯恩怀里的“锚点”。熔金的竖瞳紧闭着,生命的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锚定者……” 兰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纯粹的评估意味,“神魂之火,摇摇欲坠。深渊低语之毒,已侵其髓。” 他的视线落在“锚点”额角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上,又缓缓移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此创……源于吾魂匣震荡之余波,亦源于……汝等之器,隔绝其力。” 他的目光扫过那道将兰(或者说他此刻的躯壳)与“信标”基座隔离开来的淡蓝色能量屏障。
凯恩猛地抬头,看向那道屏障,又看向宋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点醒的愤怒。隔绝……头儿是为了压制兰意识里的污染才精神过载,而这道屏障……这道保护他们的屏障,却可能隔绝了“锚点”与“信标”更深层次的精神链接,让她无法从“信标”的秩序核心中获得足够的支撑来修复自身?!
宋加冰冷的目光也落在那道能量屏障上。屏障的稳定性读数依旧偏低,表面那道被兰宴划出的裂痕边缘,细微的电火花还在不稳定地闪烁。兰宴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一个被她忽略的逻辑链条。“锚点”的“锚定”能力,其力量源泉与“信标”核心的秩序本源深度绑定。物理隔绝屏障,在阻断污染的同时,也可能像一层绝缘体,削弱了“锚点”汲取本源力量修复自身的通道。尤其是在她精神过载、自我修复机制濒临崩溃的此刻,这种隔绝,无异于雪上加霜。
兰宴不再言语。他缓缓地、动作依旧带着不属于这具年轻身体的僵硬沉重,向前迈了一步。那一步,仿佛踏碎了凝固的空间,无形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但这一次,并非纯粹的威压,而是一种带着绝对意志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他的目标,是那道淡蓝色的能量屏障。
凯恩下意识地抱紧“锚点”,身体向后缩去,眼中充满了惊惧。
宋加的枪口,随着兰宴的移动,瞬间调整了极其细微的角度,依旧死死锁定他的眉心。她的食指压在扳机上,力量蓄积到临界点,只需再压下分毫,第二颗子弹就会呼啸而出!尽管她知道,那可能依旧徒劳。
兰宴在距离屏障不足半米处停下。他抬起右手——那只属于兰的手——动作缓慢而稳定,伸向屏障上那道被他划出的、闪烁着不稳定电火花的裂痕。
他的指尖,并未直接触碰裂痕,而是在距离裂痕几厘米的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如同拨动看不见的琴弦般,凌空划过几道玄奥而冰冷的轨迹。没有能量光芒,没有剧烈的波动。只有他指尖划过的空间,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空间本身被折叠抚平的涟漪感。
“滋…滋啦……”
能量屏障上那道狰狞的裂痕,边缘闪烁的电火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掐灭,瞬间消失!构成裂痕的能量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梳理、弥合,幽蓝的光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平滑、完整!屏障的稳定性读数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瞬间从危险阈值飙升至最优水平!
屏障,被修复了。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兰宴缓缓收回手。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修复好的屏障上停留一秒,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碍眼的尘埃。他再次抬起头,那双沉淀着亘古黑暗的黑曜石眼眸,穿透了修复的屏障,穿透了厚重的控制室甲板,再次投向了下方——那片塔底翻腾着污秽与辐射的黑暗深渊。
主屏幕上,代表墨斯的深红光点,依旧蛰伏在冷凝塔底层的那个高污染角落,污染强度稳定在低位,但不再移动。然而,在更高精度的辐射频谱分析子图上,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特殊生物活性特征的墨绿色辐射波纹,正以那个光点为中心,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的心跳般,极其缓慢地、微弱地脉动着。
主屏幕上,代表墨斯的深红光点,依旧蛰伏在冷凝塔底层的那个高污染角落,污染强度稳定在低位,但不再移动。然而,在更高精度的辐射频谱分析子图上,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特殊生物活性特征的墨绿色辐射波纹,正以那个光点为中心,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的心跳般,极其缓慢地、微弱地脉动着。
“污秽之兽……” 兰宴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厌弃,如同看着一块正在缓慢溃烂的腐肉,“吮吸残毒,构筑秽巢。其形骸朽败,其低语……污浊刺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在辐射图谱上脉动的核心。“然此间残秽,非其本源。其根……植于更深之暗。”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洞悉的冰冷,“汝等之器,可焚其形骸,难断其根植之‘毒’。”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宋加身上。这一次,那沉淀着亘古黑暗的眼眸中,不再有审视,不再有嘲弄,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冰山移动般的决定。
“此秽,扰吾沉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法则般的重量,“吾……亲除之。”
话音落下的瞬间,兰宴的身体——或者说,兰的躯壳——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他周身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骤然内敛,如同坍缩的星核!皮肤下,极其细微的、如同暗金色古老符文的脉络一闪而逝!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沉淀的黑暗仿佛被瞬间点燃,爆发出一种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光芒!这光芒一闪即逝,却让整个控制室的光线都为之黯淡了一瞬!
紧接着,他动了!
没有发力的前兆,没有空间的扭曲。他的身体如同融化在空气中,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拉扯、压缩!一道淡淡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虚影,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瞬间穿过了那道刚刚被他修复的淡蓝色能量屏障!屏障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虚影毫不停留,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瞬间消失在控制室通往下方管道的紧急维修气闸门方向!厚重的合金气闸门在他“穿过”的瞬间,门禁系统的指示灯诡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人类神经反应的极限!
当宋加和凯恩的视觉神经将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传递到大脑时,控制室内只剩下能量屏障稳定的幽蓝微光、主屏幕数据的稳定滚动,以及……一片死寂的真空。
凯恩抱着“锚点”,彻底僵在原地,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超越理解的一幕抽走了。
宋加的枪口,依旧指着兰宴刚才站立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深不见底的眼瞳深处,那片冰封的荒原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彻底的空白。目标……消失了。以超越物理法则的方式,直接穿透了屏障和多重物理防护,进入了下方管道区。
湮灭核心的充能进度条依旧在缓慢爬升,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在兰宴消失后,其跳动的速度似乎恢复了正常。但目标坐标……塔底那个代表墨斯的光点……此刻已毫无意义。
宋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枪。手臂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极度紧绷而微微颤抖。她冰冷的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能量屏障内部,扫过主屏幕上墨斯蛰伏的光点,扫过那道被修复如初的屏障,最后落在凯恩怀中昏迷不醒的“锚点”身上。
她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代表湮灭核心充能的进度条停止了增长,猩红的倒计时数字被强制清除。武器系统进入低功耗待机状态。同时,她启动了所有能调动的、部署在下层管道区的监控探针和传感器,最大功率扫描主冷凝塔底层区域。屏幕上,代表墨斯的深红光点依旧存在,污染强度稳定。但在其周围,传感器传回的数据流中,开始出现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法解析的、带着绝对低温特征的能量扰动信号。
他……下去了。
宋加关闭了武器系统界面,调出了“信标”核心的深层能量流监控图谱。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图谱上每一个细微的节点。兰宴离开前修复了屏障,其行为似乎指向稳定“信标”。但他引动能量狂泻的威胁犹在。他口中的“亲除之”,是毁灭墨斯?还是……其他?
她需要眼睛。需要知道塔底正在发生什么。需要评估这个古老存在真正的意图和威胁等级。
她的手指悬停在控制台上方,点向了微型探查无人机的最高权限激活指令。一组更小、更隐秘、具备强抗干扰和光学迷彩的纳米级探查单元,从武器库待命区被无声唤醒,进入预备投放状态。
冰冷的指令在宋加脑海中成型:追踪。监控。评估。如有必要……新的湮灭坐标,将覆盖整个主冷凝塔底层区域。这一次,不会有任何迟疑。
控制室内,只剩下“信标”深沉而稳定的嗡鸣,以及凯恩越来越粗重、带着劫后余生般恐惧的喘息。无形的风暴,随着兰宴的离去,转移到了下方那片充满毒液与辐射的黑暗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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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冷凝塔底层。
这里的光线被浓稠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湿漉漉的厚重粘稠物质彻底吞噬。仅有的几处幽绿、暗红的应急光斑,如同垂死萤火虫的微光,在巨大的、锈蚀扭曲的废弃金属结构间艰难地摇曳,勾勒出如同史前巨兽腐烂内脏般的恐怖轮廓。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浓烈的**甜腻气息混杂着刺鼻的化学腐蚀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沙砾。粘稠如沥青的黑色沉淀物覆盖了大部分地面,表面泛着油亮的墨绿和暗紫色诡异光泽,粘稠的气泡缓慢地从深处冒出、破裂,释放出更加浓郁的恶臭。
在这片巨大泵机残骸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角落里,那个代表墨斯的恐怖形体蛰伏着。
它浸泡在粘稠的黑色沉淀物中,下半身的异化伪足如同植物的根系般深深扎入淤泥深处,贪婪地汲取着其中的辐射残留、化学毒素和扭曲的微弱能量。那颗巨大的绿色眼珠黯淡无光,瞳孔表面的裂痕在污浊的微光下清晰可见,虹膜边缘的灰翳更显病态。它暴露在外的暗绿色能量核心,表面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内部混乱的光芒在接收到下方输送上来的浑浊能量后,勉强维持着一种病态的、缓慢的搏动。核心周围的肌肉纤维和脉管如同烧焦的藤蔓,断裂处分泌的墨绿浆液滴落在沉淀物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整个形体散发出一种重伤后强行修补、苟延残喘的腐朽气息。然而,在这看似沉寂的表象之下,一种更加隐秘、更加恶毒的变化正在发生。它那巨大的绿色眼珠,瞳孔深处并非完全黯淡,而是有极其细微、如同细菌增殖般的暗绿色光点在缓慢地蠕动、聚集。这些光点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它核心内部混乱能量逸散的、被强行收束的污染残渣。它并非在观察,而是在以眼珠为焦点,极其缓慢地、近乎本能地,将一种更微弱、更隐蔽、如同慢性病毒般的精神污染孢子,混合着它自身腐朽的生命信息,散逸到周围粘稠的空气中。
它在无意识地播种。如同垂死的真菌喷射孢子。这些无形的孢子,混合着高浓度的辐射和污染,一旦被其他生命体(甚至是结构脆弱的机械)吸入或吸附,将在漫长的潜伏期后,引发不可预测的畸变和腐化。这是它重伤之下,一种源自本能的、最后的污染扩散手段。
就在这缓慢的、如同毒气泄漏般的污染扩散过程中——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力场,如同绝对零度的寒潮,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冷凝塔底层空间!
塔壁上湿滑的粘稠物质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冰晶!粘稠的黑色沉淀物停止了冒泡,表面那层油亮的薄膜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油脂,变得僵硬而失去光泽!空气中弥漫的**甜腻和化学腐蚀气味,仿佛也被这股寒意瞬间“冻结”,变得稀薄而凝滞!
墨斯那颗巨大的绿色眼珠猛地一颤!瞳孔深处那些缓慢蠕动的暗绿光点如同受惊的虫豸,瞬间僵直、凝固!它浸泡在沉淀物中的伪足本能地剧烈抽搐起来,试图从被“冻结”的淤泥中拔出!那颗布满裂痕的暗绿色能量核心,内部原本缓慢搏动的混乱光芒,如同被投入液氮般骤然黯淡、停滞!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它混乱的意识核心!它甚至无法理解恐惧的来源,但那冰冷的、绝对的、仿佛能抹杀一切存在的意志,让它每一个构成部分都在尖叫!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距离巨大泵机残骸不足十米的、一处相对平坦的、凝结着幽蓝冰晶的金属平台上。
兰宴。
他站在那里,姿态与在控制室时并无二致,依旧带着那种不属于年轻躯壳的僵硬沉重感。深色的作战服(属于兰的)在塔底微弱的光线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然而,此刻的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那股沉重的威压彻底内敛了,如同坍缩到极致的黑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空”。一种冰冷到极致、仿佛连空间和时间都能冻结的“虚无”。他的存在本身,就像这片污秽空间中的一个绝对零度的奇点,一个吞噬一切热量、一切光线、一切“存在”的冰冷空洞。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沉淀着亘古黑暗的黑曜石眼眸,此刻不再是深潭,而是化作了两轮冰冷的、燃烧着幽蓝魂火的深渊!那幽蓝的光芒并不炽热,反而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穿透了塔底的黑暗,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墨斯那颗因恐惧而僵直的巨大绿色眼珠上!
没有言语。没有宣告。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如同宇宙法则本身降临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亿万载寒冰,狠狠砸向墨斯混乱的意识!
“嘶……嘎…………”
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灵魂层面崩解的嘶鸣,从墨斯异化的口器深处挤出。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它内部的骨骼和甲壳结构上引发共鸣,如同内部结构被瞬间冻结、碎裂的哀鸣!
它那颗巨大的绿色眼珠,瞳孔在幽蓝魂火的注视下,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玻璃,瞬间布满了更加密集的裂痕!虹膜边缘的病态灰翳如同瘟疫般向中心蔓延!眼珠内部缓慢蠕动的暗绿光点,如同暴露在绝对零度下的细菌,瞬间熄灭、化为虚无!
它暴露在外的暗绿色能量核心,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痕猛地扩大!最深处那道几乎贯穿的裂痕边缘,坚韧的能量约束结构如同脆弱的冰晶般崩裂、剥落!核心内部混乱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如同劣质煤渣般的暗沉色泽!核心周围的肌肉纤维和脉管,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活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灰败、碳化!
它浸泡在沉淀物中的伪足,剧烈的抽搐彻底停止,如同冻僵的树根般僵硬地插在凝固的淤泥里。整个庞大的、异化的躯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和混乱的生命力,开始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速度……向内坍缩!
坚韧的几丁质甲壳失去光泽,变得脆弱不堪,表面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灰白色死斑。下方包裹的肌肉纤维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无声地碎裂、剥落。那颗布满裂痕、彻底黯淡的巨大绿色眼珠,如同腐朽的玻璃珠,从它粗壮的颈项上脱落,掉入下方凝固的黑色沉淀物中,没有溅起一丝涟漪,只留下一个丑陋的、流淌着墨绿色粘稠浆液的孔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撞的闪光。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抹除”。如同用一块绝对零度的橡皮擦,将这个污秽的存在,从物理结构到混乱的意识核心,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擦去。
整个坍缩过程持续了不到十秒。
最终,在那片巨大的泵机残骸阴影下,只剩下一小滩不断冒着细微气泡、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墨绿色粘稠浆液,以及一些散落的、如同风化岩石般的灰黑色甲壳碎片。那颗巨大的绿色眼珠,半埋在凝固的黑色沉淀物里,瞳孔彻底碎裂,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死寂的窟窿。
墨斯·徐,或者说,那个由墨斯异化而成的污染畸变体,彻底消失了。被一种超越理解的力量,从存在层面,彻底抹去。
兰宴眼中的幽蓝魂火缓缓熄灭,重新沉淀为那亘古不变的黑暗与疲惫。他周身的绝对“空”感也随之收敛。他站在原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沉淀着黑暗的黑曜石眼眸,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塔壁和层层甲板,再次投向了上方的控制平台。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那个站在主控台前、监控着一切的深色身影上。
几片极其微小、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如同冰晶尘埃般的纳米级探查单元,正悬浮在塔底不同高度的阴影中,它们的光学传感器和辐射探测器,忠实地记录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将数据流无声地传输回上层。
兰宴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再次牵动了一下。那依旧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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