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盐味的夜风卷着廉价霓虹的光污染,扑进“老锚”酒吧敞开的门。咸腥、汗臭、劣质合成酒精和循环空气过滤器的酸味儿,拧成一股粗粝的绳,勒得人喉咙发紧。宋加坐在吧台最暗的角落,指间夹着的烟燃了半截,灰白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面前那杯浑浊的合成威士忌,冰块早化完了,杯壁上凝着水珠,像无声的眼泪。
她没动。只是看着。
吧台后面,新来的调酒师正笨拙地对付着摇酒壶,银色金属外壳磕在冰槽边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汗水浸湿了他额前几缕深蓝色的碎发,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那张脸年轻得过分,甚至带着点未脱的稚气,紧抿的唇线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执拗。灯光下,那双眼睛——深得像暴风雨前夜的海,偶尔被吧台的射灯扫过,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海般的蓝芒。
“喂!小子!我的‘星尘烈焰’呢?摇个酒要等一个世纪啊?”一个满臂刺青的壮汉不耐烦地拍着吧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少年脸上。
少年——他胸牌上印着“兰”字——动作一僵,深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倔强压下去。他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摇晃着手中沉重的摇酒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摇酒壶在他手里像个不听话的野兽,猛地一滑!
眼看就要砸落在地,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壶底。
“稳点,新来的。”
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像有魔力,瞬间压过了酒吧的嘈杂。一个穿着黑色工装背心的高个子青年不知何时站到了少年身边。他头发剃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露出线条利落的鬓角和饱满的额头。侧脸轮廓硬朗,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厌世感。他眼皮耷拉着,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唯独看向手忙脚乱的少年时,那深灰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
他自然地接过摇酒壶,手腕翻飞,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冰块的撞击声在他手中变得清脆而富有韵律。银亮的壶身在他指间跳跃,折射着迷离的灯光。
“墨斯。”少年低低叫了一声,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深蓝色的眼睛望着同伴,像找到了锚点的船。
被叫做墨斯的青年没应声,只是专注地倒酒、滤冰。液体落入杯中,分层完美,最上层跃动着幽蓝的火焰。他把酒杯推到壮汉面前,眼皮都没抬:“你的‘星尘烈焰’。”
壮汉被那流畅的动作和青年身上无声的压迫感震了一下,嘟囔了一句什么,接过酒悻悻走了。
墨斯这才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兰。那厌世的眉眼依旧没什么温度,语气也平淡无波:“慌什么。”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随手擦了擦溅在兰深蓝色工作服袖口的一点酒渍。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
宋加的烟灰,就在这一刻,无声地断裂,掉落在冰冷的吧台上。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凉的麻木和一种近乎耳鸣的尖锐嘶鸣。
深蓝色的眼睛…厌世而专注的灰色瞳孔…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那种一个眼神就能安定对方的羁绊…
太像了。
像到灵魂都在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酒吧的喧嚣、迷离的灯光、劣质酒精的味道…一切都在瞬间远去。宋加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两个年轻的身影上,穿透了廉价工装的布料,穿透了墨斯·徐(不,现在他叫墨斯)刻意伪装的冷漠,穿透了兰宴(兰)眼底那尚未被世事磨平的清澈倔强。
一年。仅仅一年。
她亲眼看着他们被那道冰冷的空间切割蓝光吞噬,在那充斥着扭曲囊泡和暗红核心的深井地狱里。墨斯·徐抱着兰宴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混着血污,那句“我的一切已经死了”的嘶吼仿佛还在她耳边回荡。她带着他们用命换来的、关于“门之匙”和寂静坟场污染的零碎数据,像个孤魂野鬼爬出地狱,身后是彻底崩塌的哨站通道。
她以为那就是永别。是刻在骨髓里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可现在…他们就在这里。如此年轻,如此鲜活。墨斯·徐转世成了这个叫墨斯的酒吧杂工,眉宇间厌世的轮廓依稀可辨,那份沉默的守护却已刻入本能。兰宴…成了这个笨手笨脚却眼神执拗的调酒学徒兰,标志性的深蓝眼眸,像从未被污染侵蚀过。
轮回?转世?宇宙间竟真有如此荒谬又…仁慈的法则?
宋加指尖冰凉,几乎捏不住那半截香烟。她看着墨斯自然地替兰整理好歪掉的领结,看着兰因为墨斯不经意的触碰而微微红了耳尖。那种青涩的、懵懂的亲近,像初春枝头最嫩的芽,却精准地刺中宋加心底最深的痛处和…不敢言说的慰藉。
她的长官,和长官的丈夫。以这种方式,回到了她所在的世界。而她,却已比他们年长,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硝烟味和属于过去的沉重秘密。
“喂!角落那个!还要点什么?不要就腾地方!”粗鲁的喊声打断了宋加的恍惚。是另一个酒保,正不耐烦地瞪着她。
宋加没理会。她的目光依旧锁在吧台后的两人身上。
兰似乎被这喊声惊动,下意识地朝宋加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一丝被打扰工作的不悦,清澈见底,没有任何关于血腥、污染和深井地狱的记忆。
纯粹的陌生。
宋加的心像是被那清澈的目光烫了一下,猛地收缩。她几乎是狼狈地移开了视线,端起桌上那杯寡淡的威士忌,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就在这时,酒吧角落悬挂的老式全息投影球,正播放着一则平平无奇的星际新闻快讯:
“…考古学界新发现,在仙女座γ星云边缘的‘寂静坟场’外围,探测到一艘古代星舰残骸的微弱信号,初步判断属于旧联邦时代著名的‘深蓝号’科考船。据悉,‘深蓝号’在最后一次执行‘守墓人’哨站补给任务后神秘失踪,距今已近百年…”
“深蓝号”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吧台后,正在擦拭杯子的墨斯,动作猛地一僵!
他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厌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席卷了他!头痛毫无征兆地炸开,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颅内搅动!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烁:
——冰冷的金属通道,刺眼的红色应急灯…
——震耳欲聋的咆哮,惨绿色的粘液洪流冲刷着伤痕累累的装甲…
——一个深蓝色的、蜷缩在地剧烈颤抖的身影…
——还有…一片无尽的、令人窒息的深蓝!冰冷、浩瀚、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呼唤…
——一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在灵魂深处绝望地嘶喊:“…我的鲸鱼…死了啊!!!”
“呃!”墨斯痛苦地闷哼一声,手中的玻璃杯脱手掉落!
“墨斯!”旁边的兰大惊失色,深蓝色的眼睛里瞬间盈满担忧,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扶。
就在兰的手即将碰到墨斯手臂的刹那——
墨斯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厌世的灰色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盯住兰伸过来的手。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跨越了生死轮回的恐怖预感攫住了他!仿佛兰的手一旦触碰到他,就会再次被那冰冷的幽蓝吞噬,被拖入那绝望的深井!
“别碰我!”一声嘶哑的、带着无尽恐惧和抗拒的低吼,不受控制地从墨斯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向后一退,撞在身后的酒架上,瓶瓶罐罐一阵摇晃叮当。
兰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深蓝色的眼眸里,那纯粹的担忧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和受伤取代。他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呆呆地看着墨斯布满血丝、充满陌生抗拒的眼睛,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酒吧里的喧嚣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吧台后这诡异的一幕。
宋加的心,沉到了谷底。轮回转世,洗去了记忆,却洗不掉灵魂深处烙印的恐惧和创伤吗?墨斯·徐…不,墨斯…他潜意识里还在害怕?害怕自己会再次伤害到兰宴(兰)?害怕那如影随形的污染?
就在这时,墨斯的目光,越过了呆滞的兰,越过混乱的吧台,直直地、毫无征兆地钉在了角落里的宋加身上!
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混乱的灰色瞳孔,在与宋加视线碰撞的瞬间,奇异地凝固了。像迷失在暴风雨中的航船,骤然看见了迷雾中唯一一座灯塔的微光。宋加那张冷硬、疲惫、写满故事的脸,那双沉静如深潭、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屏障,与他灵魂深处某个模糊的烙印瞬间重合!
一个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闪现:
——硝烟弥漫的冰原上,一个同样冷硬的身影,嘶哑地对着通讯器喊:“…带她…离开!这是…命令!”
——还有…对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悲痛与决绝的复杂光芒…
墨斯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头痛欲裂,无数混乱的碎片在撕扯。他死死盯着宋加,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在兰惊愕受伤的目光中,在酒吧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墨斯猛地推开了身前的兰,踉跄着,像一头受伤后奔向唯一巢穴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出吧台,穿过几张酒桌,带着一身酒气和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与混乱,一头扑向角落里的宋加!
他沉重的身体撞在宋加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汗水的微咸。他双臂收拢,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死死抱住了宋加僵硬的身体,把脸深深埋进她带着硝烟和机油味的肩窝。
混乱的酒吧里,时间仿佛停滞。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角落——厌世冷漠的杂工青年,死死抱着一个陌生、冷硬、看起来比他年长许多的女人。
墨斯沉重的呼吸喷在宋加颈侧,滚烫而急促,带着压抑的呜咽和灵魂撕裂般的痛苦。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双臂箍得宋加几乎喘不过气。
“鲸鱼…”一个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极致痛苦的字眼,如同梦呓,从墨斯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滚烫地烙印在宋加冰冷的皮肤上,“我的鲸鱼…死了啊…”
宋加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冰冷的威士忌顺着食道一路灼烧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头那翻江倒海的剧震。一年前,在那片死寂的冰原上,墨斯·徐抱着兰宴逐渐冰冷的身体,也是这般绝望地嘶吼着同样的话语。
轮回转世,孟婆汤灌下,前尘尽忘。可灵魂深处最深的烙印,最刻骨的悲伤,却像顽固的幽灵,在特定的刺激下挣脱束缚,发出泣血的哀鸣。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冰冷,微微颤抖着。她能感觉到怀中年轻躯体传递过来的剧烈心跳,能闻到他发间廉价的洗发水味混合着汗水的微咸,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灵魂深处那穿越了生死、依旧未曾愈合的巨大空洞和恐惧。
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他的鲸鱼。为了那个深蓝色眼眸的人。
宋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曾经握枪、操纵战舰、沾满硝烟和同伴血迹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轻轻落在了墨斯剧烈颤抖的后背上。动作生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沉稳力量。
隔着薄薄的工装背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青年绷紧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背脊肌肉。她的掌心温暖而粗糙,像一块被岁月和风沙磨砺过的礁石,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无需言语的支撑。
“嗯。”宋加的声音很轻,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墨斯混乱的呜咽和酒吧残余的嘈杂,“我知道。”
这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墨斯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猛地一震,埋在她肩窝的头颅似乎抬了一下,又更深地埋了进去。那剧烈的颤抖,奇迹般地开始平复。箍紧的双臂力道微微松懈,却依旧不肯放开,仿佛抓住的是溺亡前最后一根浮木。
吧台边,兰呆立在原地,深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巨大的困惑、受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看着墨斯扑向那个陌生女人,听着墨斯口中那破碎而痛苦的呓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为什么?墨斯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女人是谁?“鲸鱼”…那是什么?为什么墨斯说它死了?为什么墨斯会露出那种…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的绝望表情?
酒吧里的其他客人也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在僵持的三人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好奇和探究。酒保和老板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突发状况。
宋加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她只是稳稳地站着,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承受着墨斯灵魂风暴的冲击。她的目光越过墨斯凌乱的短发,落在了吧台边那个茫然无措的深蓝色眼眸少年身上。
兰也正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宋加的心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那是她的长官,是她发誓用生命守护的人。如今,他如此年轻,如此干净,眼眸清澈得映不出丝毫血腥。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此刻正死死抱着她、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青年,在另一个时空,曾是他的丈夫,曾为他流尽最后一滴血,曾抱着他的尸体嘶吼“我的一切已经死了”。
命运开的玩笑,残酷又荒谬。
“喂!搞什么鬼!”酒吧老板终于忍不住了,挺着啤酒肚走过来,脸色难看,“要哭丧回家哭去!别他妈在我店里发疯!影响生意!”他伸手就要去拉墨斯。
宋加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就在老板的手即将碰到墨斯肩膀的瞬间,她空着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老板的手腕!
看似随意的一扣,老板却感觉自己的腕骨像是被铁钳夹住,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让他瞬间白了脸,杀猪般嚎叫起来:“啊!放手!你他妈…”
“闭嘴。”宋加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浸透血腥的冰冷威压,瞬间让老板的嚎叫卡在了喉咙里。酒吧里其他蠢蠢欲动看热闹的人,也在这无形的压力下噤若寒蝉。
她松开手,老板捂着手腕踉跄后退,惊恐地看着她。
宋加没再看他。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怀中的墨斯身上。青年混乱的呼吸已经平复了许多,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是依旧埋在她肩上,像一头精疲力竭的幼兽。
她又看了一眼吧台边脸色苍白的兰。少年紧咬着下唇,深蓝色的眼眸里水光氤氲,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那受伤又茫然的样子,看得宋加心头一涩。
“跟我走。”宋加低下头,声音低沉,是对着墨斯说的,却清晰地传到了兰的耳中。
墨斯身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抬头,最终却没有。
宋加不再犹豫。她半扶半抱着墨斯,无视周围所有的目光,转身朝酒吧外走去。她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带着他从这喧嚣的泥沼,走向一个未知的彼岸。
走到门口,咸湿的海风猛地灌入。宋加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但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地指向了那个僵立在吧台后、如同被遗弃的深蓝色身影:
“你,也跟上。”
兰猛地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愕和迷茫。
宋加没有解释,只是扶着墨斯,一步踏入了海盐味浓重的夜色里。
兰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刚才墨斯那充满恐惧的“别碰我”还在耳边回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疼又闷。那个女人是谁?墨斯为什么跟她走?那句“我的鲸鱼死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个女人要他也跟上?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酒吧里那些探究的、嘲弄的、同情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最终,那深蓝色眼眸里掠过一丝属于兰宴的、近乎本能的倔强和信任。他咬了咬牙,猛地扯下腰间的围裙,狠狠摔在吧台上,在老板的怒骂和其他酒客的起哄声中,拔腿追了出去!
海风呼啸,吹散了酒吧里浑浊的空气,也吹乱了兰额前深蓝色的碎发。他冲出“老锚”,急切地左右张望。
码头区昏黄的路灯下,宋加正扶着墨斯,沿着湿漉漉的防波堤,朝着远处灯塔的方向走去。墨斯似乎清醒了一些,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已不再完全依靠宋加的支撑。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宋加低声说着什么,那厌世的侧脸上,混乱和痛苦淡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茫然。
兰的心跳得飞快,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等等!”兰追上两人,喘息着停在宋加面前,深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她,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和无法掩饰的担忧,“你…你是谁?你要带墨斯去哪里?他刚才…他刚才到底怎么了?”他的目光忍不住瞟向墨斯,墨斯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沉默地看着脚下被海浪冲刷的堤岸碎石。
宋加停下脚步,海风吹拂着她利落的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沉静如深潭、此刻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海的眼睛。她没有立刻回答兰的问题,目光在墨斯沉默的侧脸和兰焦急倔强的面容上缓缓扫过。
前世浴血并肩的战友,今生懵懂无措的少年。
为她牺牲一切的长官,此刻需要她指引的迷途灵魂。
还有她…一个带着沉重过往、行走在时间夹缝里的幸存者。
命运的丝线,在冰冷的海风与灯塔的光晕中,再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宋加看着兰那双写满疑问和不安的深蓝色眼眸,看着墨斯紧抿的唇线和侧脸绷紧的弧度。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方向,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能隔着衣料,触摸到那枚贴身佩戴的、由深蓝号残存装甲碎片打磨成的冰冷吊坠。
“你的鲸鱼,”宋加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海面的巨石,在海浪的喧嚣中清晰地回荡,“它没有死。”
兰猛地睁大了眼睛,深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墨斯也倏地抬起头,厌世的灰色眼眸死死盯住宋加,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怀疑、震惊、一丝渺茫到几乎不敢抓住的希望…还有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痛苦。
宋加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防波堤尽头那座孤独旋转的灯塔。巨大的光柱刺破墨蓝色的夜幕,扫过波涛汹涌的海面,短暂地照亮了远处深不可测的、如同巨兽匍匐的幽暗大洋。在那光芒掠过海面的瞬间,宋加的眼底,似乎也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锐利的金色流光。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眼前两张年轻而迷茫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带着沉重力量的弧度。
“它只是沉睡了,”宋加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在宣读一个不容置疑的誓言,又像在开启一段新的、注定波澜壮阔的航程,“现在,该叫醒它了。”
海风卷起她利落的衣角,猎猎作响。灯塔的光柱再次扫过,将三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潮湿的堤岸上,仿佛指向那片未知的、埋葬着过往也孕育着未来的星海深渊。
“跟我走。”宋加重复道,这一次,她的目光如同磐石,牢牢锁定了兰和墨斯。
不是请求,是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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