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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余海

空气在注射器拔出的瞬间似乎重新开始流动,但沉重感并未消失。机油、臭氧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被角落里工业机器人打磨金属的单调嗡鸣填满,火星四溅,如同这个幽闭空间中唯一不安分的心跳。

墨斯靠在椅背上,头颅微微后仰,脖颈绷出脆弱的线条。药物像冰冷的潮水冲刷过他混乱的脑域,暂时卷走了那些尖锐的、带着铁锈和惨绿粘液气味的碎片。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只是眉头依旧无意识地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依然跋涉于那片令人窒息的深蓝。凌乱的黑发垂落额前,在昏暗中投下阴影,遮住了那双曾因痛苦和恐惧而空洞的灰色眼睛。

兰没有动。

他蜷缩在折叠椅上,双臂环抱着屈起的膝盖,将自己缩成一个固执的、拒绝安慰的团。深蓝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光泽,像一团黯淡的海藻。下巴搁在膝盖上,视线却牢牢钉在墨斯沉睡的脸上。宋加的解释——什么创伤后遗症——像一层薄薄的纸,轻易就被墨斯那声撕裂空气的“别碰我”捅破了。那挥开他手臂的动作带着纯粹的、生理性的排斥,力量之大,让他此刻的手腕还残留着隐隐的麻。

不是抗拒帮助,是抗拒他。抗拒兰。

为什么?

这个疑问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酒吧里墨斯对他的依赖,那些日常相处中无声的靠近和默契,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虚幻。难道那只是…习惯?或者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移开视线,空洞地望着角落飞舞的火星,深蓝色的眼眸里,水光倔强地打着转,不肯落下。委屈、困惑,还有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刺痛,无声地蔓延。

宋加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在空旷的金属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她走到兰身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递过去一杯水。水装在粗制的金属杯里,杯壁冰凉。

“喝点水。”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命令式的温和,不容拒绝。

兰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冷却了一瞬。他小口啜饮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墨斯。

“他很累。”宋加的目光也落在墨斯身上,语气复杂,“不是身体上的。是灵魂里压着的东西,太重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深蓝号上发生的事…超出了常人能理解的范畴。有些伤疤,不是肉眼能看见的。”

“那‘鲸鱼’…”兰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真的…死了吗?”宋加故事里那个庞大、智慧、如同灵魂锚点般的能量生命体,莫名地揪紧了他的心。

宋加沉默了片刻。工作台上方,一块悬浮的全息投影区域无声亮起,幽蓝的光映亮她半边冷硬的脸庞。投影中并非星图,而是一段模糊到失真的动态影像:无尽的、翻滚着诡异暗红和惨绿色的虚空背景,如同宇宙腐烂的伤口。在这片令人作呕的背景中,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泛着幽蓝色柔和光晕的轮廓,正缓缓地、无声地滑过。它的形态难以描述,既非生物也非机械,更像是由纯粹的光和某种流动的意志构成。影像极其短暂,只有几秒,随后便被剧烈的干扰条纹吞噬,变成一片杂乱的雪花点。

“这是我们坠入‘寂静坟场’边缘时,外部传感器捕捉到的最后、也是最清晰的关于‘它’的图像。”宋加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疲惫,“之后,信号就彻底中断了。墨斯…是在我们失去它‘歌声’的那一刻崩溃的。”她关闭了投影,幽蓝的光瞬间熄灭,室内重回昏暗,“他感知到的连接,远比仪器捕捉到的影像深刻得多。对他而言,那连接的断裂,与死亡无异。”

兰的目光从熄灭的投影移回墨斯沉睡的脸。那紧蹙的眉头,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重。原来墨斯心里,埋藏着这样巨大、这样寂静的悲伤。他失去了一个如此重要的存在。一种钝痛在兰胸口弥漫开,之前的委屈被这沉重的悲伤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茫然的心疼。他看着墨斯沉睡中依然显得脆弱的脸,想象着那片浩瀚深蓝中无声熄灭的光芒,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我…我能做点什么?”兰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他能为墨斯分担这份来自深海的巨大哀恸吗?

“让他休息。”宋加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也让你自己休息。那边有休息舱。”她再次指向角落那个隔出的小舱室,“这里很安全。天亮前,不会有人打扰。”

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他没有立刻走向休息舱,而是轻轻地将手中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在墨斯旁边的金属工作台边缘。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墨斯沉睡的侧脸,看了很久。昏暗的光线下,墨斯棱角分明的轮廓显得柔和了一些,那拒人千里的冰冷被沉睡的脆弱取代。兰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深蓝,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他转身,脚步很轻地走向角落的休息舱。

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滑合。

宋加独自站在巨大的工作台前,听着休息舱门关闭的轻微声响,又听着工业机器人持续不断的嗡鸣。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墨斯。少年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沉睡的姿态却透出一种奇异的信任——对她这个突然出现的、满身谜团的人,对这个陌生而冰冷的空间。

她抬起手,指尖悬停在操作台一个隐藏的感应区上方。微弱的蓝光扫过指纹。工作台中央,一块厚重的合金面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下方一个深槽。槽内,一支密封在透明高强度聚合物管中的注射器缓缓升起。里面的药剂不再是之前给墨斯注射的淡蓝色神经稳定剂,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液体。液体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类似活物般的能量丝线在缓慢游动。

这是强效抑制剂。专门用来压制寂静坟场污染在生物体内引发的畸变和精神侵蚀的极端手段。副作用巨大,甚至可能永久性损伤神经通路。

宋加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紧紧锁定墨斯裸露在工装背心外的手臂皮肤。昏暗的光线下,那皮肤看起来光滑、健康,属于一个强壮的年轻工人。但她的指尖,隔着冰冷的空气,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却顽固的、带着坟墓般冰冷与粘稠恶意的能量波动,正蛰伏在墨斯手臂的肌肉纹理之下,如同沉睡的毒蛇。

污染…没有消失。

它只是随着墨斯·徐的灵魂一起,穿过了死亡的界限,蛰伏在这具新生的躯壳深处。像一颗定时炸弹。深蓝号残骸信号的出现,墨斯剧烈的记忆闪回和灵魂深处的嘶吼,就像无形的引信在咝咝作响。

宋加的手指缓缓握紧那支暗红色的注射器,冰凉的聚合物管壁紧贴着她的掌心。她眼底的挣扎如同风暴。现在注射?强行压制那正在被唤醒的污染?还是…等待?等待墨斯自己对抗?等待那污染在刺激下显露出更多形态,以便她判断其性质、寻找更精准的清除方案?前者可能扼杀危险于萌芽,但也可能彻底摧毁墨斯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后者则是行走在刀锋之上,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寂静坟场的污染…一旦真正爆发…宋加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深蓝号最后时刻的炼狱景象:扭曲膨胀的合金舱壁,融化流淌的电路板,船员们身体上爆开又融合的惨绿色脓包,骨骼刺破皮肤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还有那无孔不入、足以将钢铁腐蚀成泥浆的粘稠液体…以及,在这一切疯狂的中心,那个曾经冷静、强大的首席工程师墨斯·徐,是如何在污染的啃噬和亲手导致爱人死亡的巨大痛苦中,彻底滑向绝望的深渊…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宋加的后背。她握着抑制剂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混浊的空气都排出去。她缓缓松开了手。暗红色的抑制剂无声地沉回深槽,合金面板悄无声息地滑回原位,掩盖了那令人心悸的暗红。

不能冒险。至少现在不能。她需要观察。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契机。

宋加走到工作台另一端,调出加密通讯界面。屏幕上,她之前发出的密文“信天翁归巢。发现雏鸟。坐标:海港城。目标:深蓝残响。准备启航。”下方,出现了一条简短的新回复,来自代号“信天翁”:

“锚点已就绪。风暴将至。启航倒计时:72小时。”

72小时。

宋加关闭通讯界面,转身走向那个隔出的休息舱。金属门滑开一条缝隙,她向里望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简单的金属床铺。兰蜷缩在床铺一角,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体微微起伏,似乎已经睡着了。深蓝色的发丝散落在简陋的枕头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少年单薄的背影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尚未散尽的委屈。

她轻轻关上门,没有进去。回到主舱室,宋加拖过一张金属矮凳,放在墨斯沉睡的椅子不远处,背靠着冰冷的工作台坐了下来。她双臂环抱,身体挺得笔直,如同一尊守护在黑暗中的石像。灯塔的光柱规律地扫过高处狭窄的气窗,将室内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片段。每一次光影掠过,都短暂地照亮她冷硬如雕塑的侧脸,和那双在黑暗中始终睁着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目光在墨斯沉睡的脸和休息舱紧闭的门之间缓缓移动。一个灵魂背负着无法言说的沉重污染和足以撕裂灵魂的悲恸;另一个灵魂懵懂而委屈,却本能地想要靠近那个推开他的人。命运的丝线在黑暗中无声地绞紧,而那艘沉没在宇宙坟场深处的幽灵船,正用它微弱的信号,在时间的深海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时间,在机油味、臭氧味、消毒水味和金属嗡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静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小时,也许已近午夜。主舱室内只剩下工业机器人单调的打磨声和墨斯平稳却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休息舱内,兰睁着眼睛。

他根本没睡着。

粗糙的金属床板硌着身体,狭窄空间里弥漫着冰冷的金属气息。他一闭上眼,墨斯挥开他手臂时那惊恐的眼神,那声嘶哑的“别碰我”,就会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脑海里。委屈像冰冷的海水,一次次淹没他。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冰冷的金属舱壁,试图把那个画面挤出去。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身体因为疲惫而微微放松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低沉、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休息舱厚重的金属门板,直接传递到兰的身体上。那感觉非常奇特,并非来自外部,更像是从他身体内部,从骨骼深处,从血液流淌的路径中,共振产生的一种微鸣。低沉、悠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

兰猛地僵住,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紧绷起来,仔细捕捉着那奇异的震动。

嗡……

又来了。这一次,伴随着震动,他仿佛“听”到了一点什么。不是用耳朵,更像是某种更原始的、存在于神经末梢的感知。一个极其模糊、极其遥远的声音片段,像是信号极差时通讯器里的杂音:

“……频率……稳定……核心……束缚……请求……回应……”

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金属质感。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一把生锈的小锉刀,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刮过,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这声音……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兰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手指紧紧抓住身下粗糙的床单。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悄然爬升。这感觉太诡异了!绝对不正常!

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深蓝色的眼眸因为惊疑而睁大。他侧耳倾听,除了外面机器人持续的嗡鸣,再没有其他声音。那奇异的震动感和破碎的声音,仿佛只是他过度疲惫产生的幻觉。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时,动作骤然凝固了。

昏暗的光线从门缝透进来,勉强勾勒出他手指的轮廓。就在他右手的食指指尖,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芒,正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着。那光芒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却真实存在。

兰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他颤抖着抬起手,将指尖凑到眼前。那幽蓝的光点非常微弱,像一粒被困在皮肤下的萤火虫,随着他血液的流动而极其缓慢地明暗变化。

幻觉?还是……?

刚才那诡异的震动感和破碎的冰冷声音,难道也和这光点有关?

巨大的不安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用另一只手去触碰那发光的指尖,想确认它的真实,或者试图把它按灭。就在指尖即将相碰的瞬间,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预警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猛地停住了动作!

不能碰!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仿佛那幽蓝的光点不是光,而是某种极度危险、极度不稳定的东西,任何触碰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他僵在那里,右手食指悬在半空,那点幽蓝的微光在黑暗中无声地明灭,像一只冰冷、诡异的眼睛注视着他。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不是因为未知,而是因为这东西……似乎来自他自己体内。

兰猛地掀开身上充当被子的帆布,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慌乱。他必须出去!必须……必须告诉宋加!或者……看看墨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如果这光点……这奇怪的感觉……是某种不好的东西呢?墨斯已经那么抗拒他了,如果看到他指尖这诡异的光……兰不敢想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脏和指尖那点幽蓝带来的冰冷恐惧,轻轻拉开休息舱的门。

主舱室的光线比休息舱内稍亮一些,来自工作台上几盏低功率的指示灯和角落机器人打磨时溅起的火星。宋加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矮凳上,背靠工作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但兰一出来,她那双在昏暗中锐利的眼睛就立刻看了过来。

“怎么了?”她的声音低沉而警觉,瞬间捕捉到了兰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一种混杂着惊惶、恐惧和强自压抑的紧绷。

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描述刚才那诡异至极的经历。震动感?破碎的声音?指尖的光点?这些听起来都像是精神紧张产生的幻觉。他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到身后,指尖那点幽蓝的微光在动作间似乎更微弱了,几乎完全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下。

“我……”他有些语无伦次,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墨斯的方向,声音压得很低,“我好像……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感觉……有东西在震……还有声音……” 他最终选择了最模糊的说法,隐瞒了指尖的异样。他害怕。害怕那光点是真的,更害怕这诡异的东西会牵连到墨斯。

宋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兰苍白的脸上和他下意识藏起的右手上扫过。经验告诉她,兰的状态绝不仅仅是“做了个怪梦”那么简单。那惊魂未定的眼神,那极力掩饰的小动作,都指向了某种更具体的、令他恐惧的体验。

寂静坟场的污染……难道已经开始对兰宴的转世体产生影响了?宋加的心猛地一沉。这比墨斯的情况更糟!墨斯至少还残留着前世的抵抗经验和精神壁垒,而兰宴……他的灵魂是全新的,是干净的,对污染没有任何抗体!如果污染真的以兰宴为媒介复苏……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视线锐利地转向沉睡的墨斯。是因为墨斯这个“源头”就在附近,刺激了兰体内可能存在的污染“种子”?还是深蓝号残骸信号的出现,本身就激活了某些跨越时空的污染链接?

就在这时——

“呃……”

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突然从墨斯的方向传来。

两人同时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原本沉睡的墨斯,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痉挛!他整个人在金属椅上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他的头猛地向后仰去,脖颈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墨斯!”兰惊骇地低呼一声,身体先于意识就要冲过去。

“别动!”宋加厉声喝止,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威严。她猛地从矮凳上站起,动作快如闪电,瞬间挡在了兰和墨斯之间,同时右手已经按在了腰侧一个不起眼的硬物上——那是一个微型的强力约束装置。

墨斯紧闭的双眼眼皮在疯狂跳动,灰色的瞳孔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承受着某种极致的酷刑。粘稠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工装背心,额头上青筋暴起。

“不……不……”破碎的、带着极致恐惧和抗拒的呓语,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走开……别过来……兰……兰宴……别碰……”

当那个名字——“兰宴”——如同带着血泪的烙印,从墨斯痉挛的唇齿间艰难地、痛苦地挤出时,整个冰冷的金属空间仿佛都凝固了。

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僵在原地。深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兰宴?墨斯在叫谁?是在叫他吗?这个名字……宋加之前也这样叫过他!为什么?为什么墨斯在这样痛苦的时刻,会嘶喊出这个名字?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和绝望,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刺进兰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宋加挡在兰身前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右手依旧按在腰侧的约束装置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墨斯无意识喊出的那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她精心维持的谎言外壳。她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射向身后的兰。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更有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担忧——墨斯灵魂深处对兰宴的恐惧和愧疚,竟已深植到如此地步,连药物都无法完全压制!

就在这时,墨斯痉挛的身体猛地向上弹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抽打。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没有焦距。没有神采。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浑浊的惨绿色!

那颜色如同最深的海沟里腐烂发光的淤泥,瞬间充斥了他整个眼眶,将原本的灰色彻底吞噬。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浓重腥甜和铁锈腐烂气息的味道,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毫无征兆地从墨斯身上弥漫开来!那味道阴冷、污秽,仿佛来自堆积了亿万年的尸骸深处,瞬间盖过了机油和臭氧的气味,令人作呕。

“污染!”宋加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警惕和决绝。她腰间的约束装置瞬间弹出,一道微弱的蓝色力场光弧在她身前张开,形成一道薄弱的屏障。她的左手快如闪电,已经再次摸向了工作台下那个隐藏的暗格——里面是那支暗红色的强效抑制剂!不能再等了!

“嗬……嗬……”墨斯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睁着那双惨绿色的、非人的眼睛,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态,试图从椅子上挣扎起来。他的目光没有焦点,空洞地扫过宋加张开的力场屏障,扫过角落里溅射火星的机器人,最后……毫无征兆地,死死地钉在了宋加身后、脸色惨白的兰身上!

那惨绿色的瞳孔,在接触到兰身影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混乱的情绪,如同沸腾的毒液,在那双非人的眼睛里炸开!是极致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如同面对天敌般的巨大惊骇!但在这恐惧和惊骇之下,更深处,似乎还翻涌着一丝……无法理解的、被强行扭曲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和……一丝微不可查的、被彻底淹没的悲伤?

“不——!!!”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扭曲的嘶吼,猛地从墨斯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刺破了空气,震得周围的金属货架都发出嗡嗡的回响!他整个人如同被那股混杂着恐惧和痛苦的情绪彻底点燃,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身体的虚弱和药物的束缚,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别看他!兰宴,闭上眼睛!”宋加厉声吼道,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扑出,不是冲向发狂的墨斯,而是狠狠撞向被那惨绿目光锁定的兰!她必须打断那目光的链接!污染对“源头”的感知和恐惧,正在催化墨斯体内的畸变!

然而,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墨斯在爆发出那声非人嘶吼的同时,他那双被惨绿色彻底覆盖的眼睛,死死盯着兰的方向,手臂却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角度猛地向后反折!目标不是兰,也不是宋加,而是他身后金属工作台上——兰之前留下的那半杯水!

砰!

金属水杯被那只反折的手臂狠狠扫飞,冰冷的液体和金属杯体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重重砸在远处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货架上,发出巨大的噪音和碎裂声。

这突如其来的、目标错乱的攻击动作,让正要撞开兰的宋加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她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攻击…对象不是兰宴?而是…那杯水?这不符合污染侵蚀下对“源头”的毁灭本能!

就在这短暂的凝滞瞬间——

“呃啊——!”

墨斯发出一声更加痛苦、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惨嚎。他那双惨绿色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限,眼白部分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反折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皮肤下,一条条如同活物般的暗绿色脉络骤然凸起、贲张,如同扭曲的蚯蚓般迅速向上臂蔓延!皮肤的颜色也在肉眼可见地变得灰败、失去光泽,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惨绿荧光!

污染显性畸变!开始了!

宋加瞳孔骤缩,所有的犹豫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她的左手已经闪电般从暗格中抽出了那支暗红色的抑制剂注射器!拇指用力一顶,密封的聚合物针帽弹飞,露出闪着寒光的针头!

“按住他!”宋加朝兰的方向厉喝一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扑向正在发生恐怖畸变的墨斯!她的目标极其明确——墨斯那条正在被污染急速侵蚀、皮肤下暗绿色脉络疯狂蠕动贲张的右臂!必须将抑制剂直接注入污染最活跃的核心区域!

兰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彻底震懵了。墨斯那反折的手臂,皮肤下疯狂蠕动的暗绿脉络,灰败中透着荧光的皮肤,还有那双惨绿非人的眼睛……这一切都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淹没头顶,让他四肢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宋加那声“按住他”的厉喝,像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

然而,就在宋加扑到墨斯身前,手中的暗红色针尖即将刺入那条恐怖手臂的刹那——

异变再生!

墨斯那双惨绿色的、充满混乱与痛苦的眼睛,在宋加扑来的身影占据视野的瞬间,瞳孔深处那丝被恐惧淹没的、微不可查的悲伤,如同濒死的火星被狂风猛地吹亮了一下!

“加……加……”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哭腔和巨大绝望的、属于“墨斯·徐”的破碎音节,艰难地挤出了他被污染侵蚀的喉咙。

这声呼唤,微弱得像叹息,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宋加的心上!她刺向墨斯手臂的针尖,因为这声呼唤带来的瞬间心神巨震,出现了极其细微、却足以致命的偏移!

噗嗤!

针尖没有刺入预定的、污染脉络贲张的前臂肌群,而是深深扎进了墨斯因为痛苦挣扎而绷紧的右上臂三角肌!

“呃——!”墨斯身体猛地一挺,发出一声短促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闷哼。暗红色的粘稠药液被宋加毫不迟疑地推入了他的肌肉。

几乎是注入的同一秒,墨斯那条正在发生恐怖畸变的右臂猛地一僵!皮肤下疯狂蠕动的暗绿色脉络如同被瞬间冻结,停止了扩张。灰败的皮肤颜色也凝滞了。他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惨绿色的眼睛里,疯狂、痛苦和混乱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的茫然。随即,他挺直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宋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倾倒的身体。墨斯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她的肩膀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着药物和污染残留的、令人不适的腥甜气息。

暗红色的抑制剂在血管里奔流,强行冻结了正在爆发的畸变,但也如同冰封的河流,将那些狂暴的能量和更深层的痛苦一起封冻在墨斯的身体深处。代价是未知的。

宋加半跪在地上,支撑着墨斯失去意识的身体,她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肉在药物作用下不自然的僵硬和冰冷。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但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刚才那声“加加”……是墨斯·徐在彻底沉沦前发出的最后求救?还是污染制造的、迷惑她的幻觉?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射向僵立在原地的兰。

兰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深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茫然,仿佛刚刚从一场无法理解的噩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看向食指指尖——那里空空如也,之前那点幽蓝的微光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盯着被宋加扶住、人事不省的

兰宴:

墨斯转世后本能地拒绝我的触碰。

他以为我忘了前世,忘了我是那个被他亲手污染的爱人。

每次靠近,他眼中都是深海般的恐惧。

宋加看不下去了:“长官,您连自己灵魂的重量都忘了吗?”

可当深蓝号残骸重现宇宙,墨斯崩溃嘶吼“我的鲸鱼死了”时——

我腕间的机械装置突然共振发光,冰冷提示音刺破黑暗:

【检测到‘门之匙’能量波动,载体:兰宴。】

[化了][心碎]可怜的宴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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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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