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亭晚这几日被震撼太多次了,纵然宋行之如此口出狂言,她也整个人都淡淡的。
可能是看开了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渺地问:“什么叫……被抵押了?”
宋行之似乎有些纠结,不知从何说起,他斟酌了一下,先是反问道:“你也遇上那清水寨了吧?”
穆亭晚点点头:“他们动作这么快,才三天就把陷阱又铺回去了?所以,你也被那个大叔坑了么? ”
宋行之闻言,却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大叔?我带着柳文渊直接进的山,没有其他人。”
“你认路?”穆亭晚深表怀疑。她只记了从清水寨开始的一半的路,也知道那路有多曲折,不是好记的。
宋行之道:“说不认路的,无非不认平坦通途,但那些山石洞窟拦不住我,只需找准南北,有什么不认得的。”
他说得轻松,一路走下来全靠高强的武功躲过去,虽说有惊无险,但柳文渊可是吓得脸都白了。
穆亭晚当然不知道这一茬,她的注意力被别处吸引了:“这样说来,你没有跟人打交道,又怎么会被清水寨发现?”
宋行之说:“不是被发现,我自己闯进去的。”
他说着,还向穆亭晚抱怨起来:“他们这算什么匪寨?不筑墙便罢了,篱笆也不围一圈,屋后还有田地,我看比起落草,倒不如说是隐居了。我带着柳文渊从那里过,忽然有人来拦我,我才知道他们原来是土匪。”
“然后你们就被劫了?”穆亭晚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追问道,“那他们给你派了什么任务?”
宋行之摊开双手:“没有什么任务,我是来找你的。”
当时他急着赶路,本想直接打过去,却在窗边偶然瞥到一张眼熟的脸。宋行之认出那是商队的人,立刻寻了空隙离开包围圈过去查看。那些人都被绑了手脚,看上去有几分虚弱,不知是被下了药还是饿的,但身上并无外伤。
宋行之环视一圈,人差不多是齐的,唯独不见穆亭晚的身影。
他心生疑惑,索性不着急走了,任由那些人将他抓到当家的面前,只是拒绝了对方想把他也捆起来的提议。
清水寨其实是信守承诺的,不肯透露穆亭晚的行踪,但宋行之很快就寻到了突破口。他给清水寨扣了一大口黑锅,说他们强抢民女还死不承认,乃江湖之耻,宵小之辈。
大意如此,实际表达得相当不客气。
此话一出,穆亭晚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被泼了一身脏水的大当家得有多恼怒,拦他不住实属正常。
激将法不愧是出场率最高的计谋之一,从古至今,百用不厌。
得知穆亭晚在清水县后,宋行之想也没想,就要跟着去。清水寨自然不想放他来去自如,但那些人没一个比得上他的,若是打起来,兴许能仗着人多占些便宜,可他只想脱身的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至于柳文渊,宋行之走的时候没把他捎上。一来他看得出,清水寨众人身上没有血腥杀气,轻易不会杀人,二来柳文渊身上有伤,只怕徐家追来才勉强赶路,正好停下来缓一缓,三来他相信穆亭晚,她能把那些人留下,就说明她有把握他们无恙。
反而是带上柳文渊才会有更多变数,没准都出不了清水寨,不如他先孤身来找穆亭晚会合。
穆亭晚却听得沉默。要说把握,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是全凭主观,万一清水寨人是装的纯朴,她便实打实弃了所有人于不顾。
穆亭晚及时止住思绪,没有去钻牛角尖。话到此处,宋行之想说的已经说完了,穆亭晚却还有个问题:“你在清水寨中,可曾见过擅射之人?”
宋行之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解,但也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答道:“没有。倒是见到些木弓,像是他们自己扎的,但那种弓用的木料并不好,脆得很,用那个是练不出高超箭术的。”
况且他闹得如此鸡飞狗跳,直到彻底甩开他们,也没有一支箭向他射来,这显然不合常理。
穆亭晚低低地说:“没有么……”
那么,又是从哪儿凭空冒出一个“程小六”?
问题越来越多了。穆亭晚脑海混沌,感到一阵困意上涌,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明日再说吧。这客栈空得很,你自己去楼下要间客房,明日早起,我们去看升堂。”
宋行之只觉得这么长时间不见,她说话越发让他听不明白了,更不明白怎么忽然就跳到升堂审案去了。但见穆亭晚实在疲惫,他便顺着她的话道:“好。我现在就去,你歇着吧,明日我来找你。”
穆亭晚轻轻“嗯”了一声,顺手带上门,梦游似的回身飘过房间,沾床便睡。
一夜无梦,直至次日卯时。
宋行之说到做到,在穆亭晚醒来之前就买了烧饼来,在她门前等了她出来,便一道往县衙去。
穆亭晚睡足了,一身轻松,还有闲心感叹宋行之眼光真好,买的烧饼很松软,晨起吃上一口热乎的,实在熨帖许多。
等她吃完,也就到了知县审案的地方。
其实,县衙每天都要处理许多事务,其中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便是需要开堂审理的,也没有几桩大案命案,像那种引得全城关注,把县衙围得水泄不通的,更是少之又少。
譬如今日,清水县衙就没有多少人围观,穆亭晚没有特意赶早,也轻松站到了前排。若是她想,挤到最前面去也无不可,但穆亭晚考虑了一下,还是不想太过张扬,便挑了一处视野好,又不与县衙正对的位置。
开头自是一段冗长的,彰显官家威严的形式,穆亭晚无心去看那些衙役鞍前马后,目光直往里望,落定在那身着官服的人身上。
待她看清,便没忍住挑了挑眉。
这人同她想象得大不相同。他不是很高,只因坐着才没被人衬得太气短,胖瘦虽得宜,但也看不出有什么力量感,反而气质委顿。
总之,看起来不像个剿匪的英雄人物。
他坐在明堂上,抬手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拍下去。
这也就是走个过场,实际上他刚有所动作,整个县衙便安静下来了,本不是那块木头来提醒。但正因如此,在场的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两声响。
衙役们眼观鼻鼻观心,都当没听到。堂前稀稀疏疏的百姓们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默默纳闷。姚慎眼神向下一扫,见此情状,方才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在乎这些小民,但死寂的县衙响起那啪啪两声,就如同他被人扇了耳光一样,无论如何,心底里总归不大舒服。
可惜姚慎不知道,穆亭晚一直盯着他看,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分明就是他没拿稳!
那惊堂木一边先拍下去,另一边才落,这才拍出两声响。他身后,有个卑躬屈膝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想提醒又来不及,便退了回去。
出师不利,流程还要往下走,穆亭晚一边留神看,一边愈发怀疑了。
就这精神不振、手脚无力之人,哪怕清水寨的人没正经学过武,凭一把子力气也能把他吊起来打吧?他还剿灭匪寨,还政绩突出?若不是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穆亭晚都不会信他真的去了现场。
堂上书吏已经念毕诉状。不过是邻里矛盾,这一家在院子里种了棵树,长到另一家墙头去了,两家早为这事吵过不止一次。那是一棵杏树,今年结了果,这第二家人就将果子打下来吃,被前一家发现,便说他们偷盗,一纸诉状告上公堂。
案情很简单,穆亭晚一心两用,也将它理清楚了。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能闹到如今地步,想必种树的那家着实不依不饶,执意要告,才扯皮到堂上来了。
穆亭晚将目光挪向当事双方,显然种树那家要稍富一些,体态略显圆润,但也穿着粗布麻衣,两家差距不算大。
这样的话,姚慎应该不需要讨好谁,可以公允评判。
穆亭晚凝神继续看。
姚慎便开口了,他的声音不浑厚也不低沉,而是很虚,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本官知道了。你……”
他抬手一指,指向种树那家:“张富贵,你种枣树,怎不告诉本官啊?”
穆亭晚差点没呛着自己。的确是没偏颇什么,可是,这问的是个什么问题?
难道祤朝有规定,在自己家种棵树都要报备么?可他说得也不是不在官府登记,而是不告诉他本人,这又是何意?
穆亭晚忍不住转头看向此处她唯一熟悉的古人,宋行之也是一脸茫然,冲她摇了摇头。
那张富贵见势不妙,话还没说,先磕起头来——他不必再跪,本来就一直是跪在堂上的。
他喊道:“草民有罪,不该欺瞒大人。只是草民本想等杏子熟了,再打来孝敬大人,谁知,谁知那歹人竟敢偷拿!大人,草民本不该斤斤计较,实在是看不过他竟敢抢大人您的东西啊!”
穆亭晚挑了挑眉。看不出来,他反应如此迅速,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接得上,还三言两语把姚慎扯到自己一边,看来升斗小民也不可小觑,脑子很灵活。
姚慎却冷笑一声:“你既然自己说了有罪,那就不必多言,拉下去,杖二十!”
张富贵大呼冤枉,哭天抢地,但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还是被人押下去了。
穆亭晚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这人还挺有定力,丝毫没被张富贵带偏,只是这定罪的理由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况且,她虽然不太了解祤朝的审案流程,应当也不至于全凭县令一张嘴吧?
事实认定也没有,法律依据也没有,这便出结果了?
好歹写张判词啊!
穆亭晚瞥了一眼奋笔疾书的书吏,很难不怀疑他这是在补写判词。再看姚慎,他身体微微放松后仰,手指搭在案上,那是一个很愉悦的姿态,可配上他那官服,配上这一堂肃穆,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正想着,姚慎又转向被告的孙家。孙诚低眉顺眼,没有冤家被打的喜悦,只有一片凄苦。
穆亭晚看不见他的神色,也感受到了那乌云罩顶般的凄苦,只是不明白他何以至此。
案子已经结了不是么?
姚慎又是一指,身后那人连忙上前来拦,却被他一把挥开。他指着孙诚,竟说:“你偷拿官家之物,也杖二十,限你三日之内将所偷之物还来,否则再加二十!”
穆亭晚大跌眼镜。不是没听张富贵的话么?这又是哪一出?
孙诚不敢喊冤,惶然地磕了个头,便恭顺地跟着衙役走。姚慎见状,却眯了眼,显出几分不满:“你,再加十杖。”
孙诚一时愣住,那衙役不着痕迹地推了他一把。孙诚蓦地明白过来,也扑在地上大哭,衙役立刻上前拖拽他,两人拉拉扯扯,一步两停地出去。
去了老远,都还听得到哭喊声。
穆亭晚没有说话,拉着宋行之悄然离开,一直走到客栈,她才发表了两句感言。
第一句是:“这太荒唐了。”
第二句是:“姚慎绝对是心理变态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