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随风坠下，纷纷扬扬，其中几片打了个旋，落在了慈光寺门口一男子的肩上。
那男子身姿颀长，薄骨细腰。他转头看着肩上的枯叶，正打算抬手拂去的时候，身侧的女子却突然抬手，拂去了那片落叶。
“夫君，就是这里了吗？”
二三抬头，望着牌匾上大大的“慈光寺”三个字，疑惑发问:“可到现在，为何没有看见一个人？”
林吱牵起她的手，带着二三往寺内走去:“大概还得在往里走走，这个寺庙太偏了，可能平常少人往来。”
二三由他拉着，闻言哦了一声，眼睛一转，开始观察寺庙内的环境。
这是她第一次来寺庙，不由得有些好奇。
往常她只在话本子上看寺庙，描写的寺庙都是富丽堂皇，仿佛天底下的金子尽数进了这里一样。
可眼前的寺庙，却不似话本子中那般，厚重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如果真的要说...
“有点破旧。”二三小小声嘀咕道，却不料下一秒有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位施主。”
二三吓了一跳，还不等反应，那人绕到了他们面前，双手合十作揖，又重复了一遍:“二位施主，不知来此为了何事？”
是位小沙弥。
头顶的戒疤还泛着深褐色，想来是刚入寺庙没多久的年轻僧人。
林吱回以一礼，问道:“小师傅，我们夫妻二人赴京赶考，想要在此借住一段时间，不知方便吗？”
小沙弥没回答，他沉吟了一段时间，才做出了请的姿势，道:“是可以的。不过近日寺庙内要招待贵客，只能劳烦二位施主住在后山的客房中。距离或许有些远，劳烦施主体谅。”
说着，他往前走去，林吱和二三跟在他的身后。
“贵客？”此言一出，二三有些好奇，她开口询问:“是天家的人要来此地祈福吗？”
“不是。”小沙弥摇摇头，再开口时却带了几分俏皮，大概是很难碰到年纪相仿的人，他言语间不自觉的漏出了几分稚气:
“你们听过言一大师吗？”
“言一大师？”二三看了眼林吱，却发现对方也摇了摇头，神情带了几分茫然，回道:“没有听过。”
“你们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吧。”小沙弥带着二人拐入一条十字路，又继续说道:“言一师傅是道家享誉盛名的大师。据说早些年天家曾遇到过不干净的东西，便是由他解决的，至此被奉为座上宾，也享誉天下。”
说着，小沙弥推开院落的小门:“顺应当今天家的佛道融合，所以言一大师会来这里休憩几日，并且教授我们几日。”
推开房屋门，内里却不似想像中的满是灰尘，反而干净敞亮，该有的一应俱全。
小沙弥:“就是这里了。如果近几日二位施主饿了，可以去往前院，那里有厨房。”
说完，他作揖，院门轻微的吱呀声响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人走了，二三大吐一口气，直呼着吓死我了，然后一把扑到了床上。
林吱见状，上前将她的鞋袜褪下，笑道:“被抓包的滋味如何？”
“他应该没听见吧？”二三翻了个身，盯着林吱，不服气的小声说道:“可是我也没说错，这里比起话本子，看起来好古朴。好像存在了好多年的寺庙一样。”
“嗯嗯，是啊。”林吱起身:“这寺庙存在大概一千年了吧。”
说完将手中的水杯递给了二三，二三一饮而尽，闻言瞪大了双眼:“这么久啊？”
“是啊。”
“不过，也有种传言，说这个寺庙不止一千年，或许比记载中的时间更长。”
二三把头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反正要在这里住一个月，到时候可以问问其他僧人。”
慈光寺茶寮。
阳光透过宣纸打入室内，柔和而均匀的落在桌几上，瓷白的茶杯摇摇晃晃，漾出一抹绿。
言一放下手中的茶杯，还未开口，对面的人拎起茶壶，见状又要续上，言一伸出手挡住对方，婉言拒绝:“劳烦悲弘大师了，贫道可以自己来。”
悲弘一顿，终是没强求，他放下茶壶，与此同时叹息出声:“何苦和我生疏至此，贯之。”
贯之是言一的字。
话落，言一神色愕然，半晌，才喃喃出声:“师兄，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过我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悲弘无法避开这个话题，亦无法触及这个话题，于是他避而不谈:“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所以无法谈及这个问题。
言一读懂了师兄的暗语，他捧起茶杯一饮而尽，那茶的涩在口中蔓延，一路滚到胸口处，余韵未消。
“听说你这些年在外，收了个得意子弟。”悲弘默契的换了个话题，拿起茶壶继续给言一续上，这次他没再阻拦。
“嗯，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天赋啊。”悲弘感慨，声音中满是怀念:“你当时入门的时候，师父也说你是最有天赋的孩子。”
“时光匆匆，居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言一也跟着笑:“劳烦师兄还记着师父的话。不过这孩子这两日在外，正在往来赶，说不定师兄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悲弘应下，他捻着手中佛珠，那声音在寂静的茶寮中尤为明显。
珠子碰撞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悲弘开口，声音涩然:“其实，这次邀请师弟前来，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见悲弘神色难看，言一也正色了起来，他看着悲弘突然紧捏佛珠的指尖，问:“什么事？”
闻言，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悲弘眉头紧皱，双眼透露着浓浓的恐惧，他呼吸急促，竭力克制着发抖的冲动，盯着言一的双眼:
“这座寺庙，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作怪。”
—
二三发觉在寺庙的日子，和她在家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每当她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林吱不仅温习完了功课，甚至还从前院做好了饭菜端了回来。
所以二三每日的行程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带的话本子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那些故事甚至她闭着眼都可以背出来了。
好无聊啊。
二三趴在床上，盯着窗户外的柳树发呆。
林吱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中午留完饭后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神神秘秘的，也没有告诉她要做什么去，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个小院落和她原来的家很像，都是东南角种有一棵树，只不过她家种的是桂花树，而这个小院落种了一颗柳树。
许是院子偏，没有人打理的缘故。
那柳树看上去蔫蔫的，柳叶也半落不落，黏黏糊糊挂在柳枝上，远远看去，让人误以为是黄色的挂帘。
二三起身，绕着柳树转了一圈，又用手比了比，发现这棵柳树需要足足三个人才能围住。
这么大的柳树，不会和寺庙年纪一样大吧？
二三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寺庙周围走走看，这棵巨大的柳树罕见的挑起了她的兴致。
——她还没有看过存在几千年的东西呢！尤其是建筑。
二三顺着当初小沙弥带他们过来的路往回走，一路上，二三惊诧的发现，这个寺庙几乎种满了柳树。
一般的寺庙喜种松柏，再不济也是竹子桂花，怎么也不会是柳树。
好奇怪。
正当二三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猝不及防从树后飞出一抹白，二三瞳孔紧缩后退几步，惊叫出声，一瞬间脑内闪过无数本看过的邪祟小说。
惊恐之余，却不留神踩中了一块异物，瞬间平衡尽失，她紧闭双眼，意料之中的痛却没有出现。
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的后背。
她睁眼，向后看去。
冷白的手腕蜿蜒进白色的衣袖中，袖口束紧，青蓝色的血管沿着手腕一路而上，停留在骨节分明的指关节，指尖泛着淡粉，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而剑鞘正好抵在她的后背。
“……”
男人见她仿佛怔住般不起身，索性剑鞘往前一送，二三往前踉跄几步，堪堪好站稳。
二三转身，先看见的是那双握剑的手，冷色的剑在他手中，相得益彰，显得他肌肤更甚。
“多谢。”二三道谢，这才抬眼去看对方的脸，却怔住。
耳边传来嗡鸣声，那瞬间，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除了那张脸。
仙人之姿。
男人冷淡的瞥了一眼二三，抬步欲走，却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起，几步上前，剑鞘往后一顶，二三被他护在身后。
男人双手结印，嘴里低声喃喃着什么，最后从怀中抽出一张符，往前一扔。
那符无火自燃，不过数秒，眼前粗/壮的柳树如同被吸干了养分一般，飞速枯萎，最后蜷缩成一团，散发着异样的味道。
二三被这一系列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她看着符纸无火自燃的时候，慢慢瞪大了双眼。
“你是何人？”男子转身，盯着咳嗽不止的二三，询问道。
“咳、咳咳、”二三咳嗽几声，慢慢缓过呼吸，直起身子，断断续续回答道:“我是借宿在此，在此的香客。你又是什么人？”
男子看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块整洁的帕子递给对方，回道:“陆守静。”
二三：？
她犹疑的看了半天，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接过这个人的帕子。此人虽然帮了她，可是怎么看怎么形迹可疑。
先不说别的，就刚刚这一手真的是寺庙会出现的诡诞画面吗？
就二三思考的这一会儿，陆守静的手仍然稳稳的停在半空中，丝毫没有往回收的意思。
二三盯了半晌，迟疑的伸出手打算接过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囡囡！”
那声音渐渐逼近，林吱气喘吁吁的跑到二三面前，手中还拎着一大包东西。
二三的吸引力瞬间被林吱勾走。
她扶住林吱，看着对方白净脸上密密麻麻的汗水，她抬手用衣袖细细擦去，嗔怪道:“你怎么跑这么急，我又不会跑。”
林吱低头任由二三替他擦汗，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身侧，挡住了二三想要接过包裹的手，眼眸弯起，道:“好了好了，有为夫在，娘子无需提任何东西。”
说完，仿佛才看见立于一旁的陆守静似的，诧异道:“敢问阁下是？”
陆守静收起手帕，闻言抬眼，微微一笑:“陆守静。”
那其实根本算不上笑，更像是肌肉扯着皮肉往两边展开，但无奈此人极美，甚至僵硬扯动的唇都显得尤为红润柔软。
林吱佯装的诧异一下子破了功，他面色微沉，上前两步将二三挡在身后，淡道:“我们夫妻二人先行告辞了，陆兄随意。”
陆守静看着林吱着急忙慌的拉着二三就要走，他垂眼，眼睫覆盖双眸，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几息后，眼睫掀起，他往前一步，叫住了他们: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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