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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日

余轻轻醒来时,只觉整个人轻得如一片羽毛,好似浮在半空中,脑中沉沉,浑身无力。

一百年前,她也曾体会过这样的感受,那是一个人濒死的状态。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竟然有体温,乍一看,似乎是久不见光,所以睁眼便觉酸涩欲痛。

久违的感觉让余轻轻心中一阵狂喜,好歹算是重获新生。

不过转眼,又忍不住心里骂那狗东西神仙,谁人重生到一个病秧子身上,还是个快死掉的人?

她抬手捂住眼前刺眼的光,透过指缝,见那垂落的月白轻纱帐外,隐隐约约透着个娇小的人影。

那人影匍匐在地,小声地抽泣着,边哭边摸眼泪,“小姐,都是那群混账害死了你,我就算赔上这条性命,也要为你报仇!”

言辞恳切,恨意滔天,字字都藏着对这副身子主子的思念。

口干舌燥,她委实想喝点水,但更想告诉那个人影,我还没死。

她张了张嘴,喉间如刀割般嘶哑,说不出一个字。

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笑意盈盈。

“小姐,你等着我,等我报了仇,就下来陪你!”

别啊,她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还没死呢,你若是此刻离开,那我才真的可能一命呜呼了!

她静静地看着纱帐外的人影毅然决然地抹了一把泪,站起身来,透着一种赴死的决心。

转头看床边的桌几上,放着一个空空的碗,她闭眼心中默念一声,“不成功,便成仁”,几乎将所有力气都凝聚于手处,缓缓抬手,看准时机,将碗推了出去。

或许是她实在没有力气,那碗落了地上,竟然没有碎。

可好在,还是发出“嘭”的一声,那人影吓得浑身抖了一抖。

转身后,蹑手蹑脚地向前挪了两步,“小姐?”

余轻轻听见她小声嘀咕,“你不是死了吗?”挪了两步,又碎碎念,“小姐,你要报仇也得找她们,可别找我。”

她挣扎得大汗淋漓,嘴里呀呀,也吱不出个声来。

好不容易晃了一下身子,只觉喉间一股腥,咳了两声,便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朝着纱帐的方向,喷向正掀开纱帐的小娘子身上,“小姐!”

小娘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姐,我这就去请大夫。”

一口老血吐出来,她感觉身子骨好了不少。

“不用了!”

小娘子正哭得梨花带雨,见她如此说,猜想这或许是回光返照,这下哭得更厉害,“你想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可以说给我听。”

“别哭了!”余轻轻用力握着她的手,厉声说道。眼下,来不及寒暄了,“家里可有药材?”

她果然立马止住了哭声,泪珠子挂在浓长的眼睫上,楚楚可怜,“有!”

余轻轻坚定地点点头,“拿过来!”

小娘子立马转身去拿,盯着她瘦小的背影,余轻轻总算松了一口气。

须臾,她将家中所有的药材捧于手掌,余轻轻一看,如防风、麻黄、苏叶等,的确是治疗风寒的药材,虽然算不得上乘,但给这副身子治个五六成应当不成问题。

毕竟还有些其他的病症,而这里则没有药材。

她环顾四周,依这间屋子的摆设,想必主子并不算阔绰,却十分爱干净,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身体,最好是能走动,届时,买不起药材也可去山间寻那贵重的补物,慢慢将养。

“你先出去一下。”

映染先是愣了一下,感觉到她的声音语气,神情动作都不大一样,她从前不会如此同她说话,可既是小姐说话,她一向都觉是对的。

她似乎很急。

放下药材,她利落地小跑着出去,不忘带上门。

余轻轻勉力撑起身子倚靠着,颤颤巍巍地抬起双手,双手合十,修长却苍白如雪的指尖似乎带着弹奏器乐般的节奏点了点,只见药材上方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香气,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顺着她的鼻尖缓缓蔓延,片刻后,待香气弥散,她感觉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余轻轻感觉,心如止水的镜面似乎有一滴水落下,从镜中央一寸一寸地荡漾开,而后,镜面原是湖面,现下,波涛汹涌。

四肢有了力气,她才勉强起身,只见她的双手向外伸出,半空中徜徉着,她垂眸盯着脚尖,没有穿鞋袜,脚心的冰凉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满足。

她想尝一尝饭香,闻一闻花香,摸一摸流水,再见一见世间的繁华。

一步,两步,她几乎要跳跃起来。

接着,三步,她感觉到双腿无力,又瘫倒在地,那方小小的桌几被她倚靠却支撑不住,将落在桌边的碗砸了个稀巴碎。

隐隐中,有一块碎片溅起,割破她的脚踝,渗出几颗血珠。

门外的映染听见动听,赶紧来看,见到的便是自家小姐,垂首捂脸,散落的头发覆满她的面。

一步步靠近,她抬起头来,眼睫垂泪,两行泪顺着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落下,几绺青丝便贴着泪,粘在她的脸上。

她的唇边挂着笑,片刻后,肆意地笑出了声。

映染知道,这便是,破涕为笑。

即便只是走了几步,余轻轻知道,她彻彻底底重生了,和附身尸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从尸体上消失。

她的魂魄入了这副身子,却没有她的记忆。

她只得同眼前的小娘子打探,好在映染以为她只是病重将脑子烧坏了。

从映染口中得知,这副身子的主人,名唤良溪,是上京良家的庶女,只因八岁时母亲病逝,算命先生料定她孤煞星之命格,克父克母,所以将她送往乡下庄子,自生自灭。

这一住,便是十年。

映染说,她以为小姐已经死了,今晨,明明身体凉透,也没了呼吸,方才还以为是回光返照。

余轻轻记得昨夜的场景。

她明明还在听慕公子讲话,却突然动弹不得,而后先是失聪、失语,慢慢地,连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

她以为这次真的要死了,不管是投胎转世,还是魂飞魄散,都好。

比之漫长无尽的孤独,她都能接受。

一只没有任何灵力的鬼,还得时刻防着捉妖师,稍有不慎,被捉去炼丹,忍受烈火灼烧,寸寸魂魄被炙烤的痛苦,她实在承受不了。

三日后,清晨。

余轻轻盯着镜中的那张脸,竟与自己能相似七成。

生前别人总说,她面容娇俏,天生带着柔弱感。而这张脸鼻尖多了一颗黑痣,更将她的娇弱感点得恰到好处。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原来孟婆所说,你还未死是这个意思。

她的肉身虽在百年前被毁,百年后的肉身仍能原封不动地,接纳她的魂魄。

她未挽发髻,一身素衣,晨曦的第一缕光照进来,那一双眼,便恍如月华洒下的粼波,照得整个人透着清冷的气质。

许是,她觉得自己活上了百年,所以竟然多了几分古井般的从容。

一阵有力的狂笑声,自远而近,顿时打断了她的沉思。

“良溪”出门去见,只见一上了些年纪的婆子打着厚重的脂粉,扬着手中的绣帕,灵活地扭着略臃肿的腰,笑嘻嘻地朝她屋走来,“小姐~”

她的脸上洋溢着笑,虽上了年纪,但面色红润,声音浑厚,比之她这个十八芳龄的娘子还要神采奕奕些。

她身后跟着带着怨气的映染,几步路走下来,映染足足被她“无意”撞了三回。

听映染说过,每逢月末,便有良家婆子来送例银,有时会附带些吃食衣物。

良臻好歹是上京五品大员,她猜测是怕人嚼口舌,才象征性地送点东西,不至于让她们饿死。

可如今离着月末尚有十日,不知道她来此作甚。

不过,她原先是被指派过来服侍良溪的,受不得苦,后来装病求夫人带走了,想来,提前几日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映染见拗不过那婆子,便疾步挡在她面前,眼神犀利,同她咬耳,“是秦婆子。”

良溪点点头,又将映染扶着退至身后,假意掐笑道,“原来是秦妈妈。”

那婆子见映染似乎对她有敌意,上下打量良溪一番,便止了笑,“我说映染啊,姑娘本就娇弱,今儿身子将将好利索,你怎么也不提醒她多穿衣服,一身寝衣便出门来,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办呐!”

良溪一听,这婆子原是来下马威的。

表意关心,实则怪罪,责映染没有照顾好小姐,倒是不敢把责怪姑娘的话明晃晃说出来,却说要映染提醒她多穿衣裳,暗地里也怪她自己不多穿衣服。

不愧是深家大宅内的婆子,一句话,抬高她自己,贬低两个人。

“秦妈妈说的是。”良溪拉着映染的袖口,暗暗掐了掐她,“映染,快去把我的衣裳拿来。”

那婆子一听这话,嘴角翘得仿佛能上了天,双手叉腰,鼻孔朝天,肥而粗壮的腰扭了一扭,“我还能害姑娘不成。”

这不还是那个性子柔弱,毫无主见,让人手拿把掐的良家庶女么。

良溪上前热情地牵着她的手,将她往屋内扶,“不知秦妈妈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啊?”

回头不忘往房里朝映染吩咐,“映染,把最好的茶叶拿来。”

她一听,脸上的神情更加神气了,“老爷听闻小姐身子大好了,便立刻吩咐我接小姐回府。”

良溪心中免不得一阵冷笑,早不接,晚不接,偏偏赶上这会儿来接她。

莫说整整十年,她那个五品大员父亲不曾来看过一眼,就连重病卧床,性命垂危,他也没有来问候过一句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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