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做恶。”
叫“无霜”的女子收起小瓷瓶，对惊疑未定的酒楼掌柜做揖行礼道：“可否让我检查这批九酝春酒是否出现异常。”
瘦高男子迭声应允：“可以，自然可以。”
言无霜温言劝说周围的人勿要凑近，以免妖物上身。
她细致地将这批酒都检查了一番。
掌柜在她身边小声问：“敢问姑娘，刚才那是何妖物。”
言无霜检查完这一批酒，确定没被妖物附身，松了口气，安抚他道：“是水妖，暂时已被我禁锢。”
“不过……敢问可否带我去见见酒楼的东家，我想再验验其他的酒，以免仍有妖物残存。”
瘦高男子客客气气地抬起右掌一指酒楼方向：“姑娘请。”
他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手下留下主持。
手下倒也机灵，向周围的人解释他们要去忙一些要事，接下来比赛自然是继续的。
扮做女子模样的齐牧白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他细声细气地捏着嗓音，学着寻常女子说话：“敢问姐姐刚才捉住的可是水妖？先前我母亲也曾教过我一些如何应对水妖的法子，如果诸位不嫌弃的话，可否让我一同前往，也好协助一二。”
言无霜没有立刻答应。
反而是她的同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也许还在思量“她”言语的真假。
言无霜见“她”并无恶意，倒是应了。
齐牧白暗中掐碎通信符，让富贵、吉祥以及其他人去调查茶水、酒水之类的水源。
他则跟着言无霜进入酒楼。
＊
她们所进入的是沫阳城最大的酒楼——兴盛楼。
原来在外主持活动的便是酒楼的掌柜。
他带着惊魂未定的心，协同她们一起拜见了正站在酒楼三楼俯瞰风景的酒楼东家。
兴盛楼的酒皆来自于自家酒楼酒坊的生产。
听闻他们的诉求后，东家十分善解人意地应允，不仅许可他们进入酒坊检查，还另外派了不少人手护送。
临走前，齐牧白告知东家该如何检验酒楼所留存的酒有无问题的方法。
而言白霜的同伴，则被留在酒楼，协助管事伙计去查验。
事不宜迟，一行人分开行动，获得许可后便拜别东家，匆匆赶到酒坊。
＊
月明星稀。因沫阳城时值花灯节的缘故，酒坊平日里忙碌酿酒事宜的劳工一一休假回了家，只留了位老仆父和老婆婆守着。
言白霜一众人进去时，四周静悄悄，只听到蛐蛐或长或短音调的浅唱。
领着言白霜一众的管事先试着扣响大门。
但没有回应。
言白霜心中暗叫不好。
管事掏出钥匙打开门。
只见院中央横倒着两个人。
心中警铃不断敲响。
齐牧白正要察看二人伤情，言白霜已摇摇头，食指将他的手轻轻往后一推，表示自己去。
触感温热，像是一块炽热的烙铁骤然贴紧略显冰凉的手背。
齐牧白下意识缩回手。
下一瞬，又对上那人的眼。
她似乎觉得“她”在害怕，不知从哪找了颗糖塞到他的手心里。
然后挑了个胆大的男子和她一起去验伤。
齐牧白捏紧手心的糖，和其他人站在较远处等待结果。
＊
言白霜和另外一人将地上两人的身体翻过来，正面朝上，露出两人的脸。
他们应当就是管事指的“老仆父”和“老婆婆”。
不过可惜，他们来晚一步，二人没了气息，身体已经凉透了，
且他们脖颈处均有一道并不齐整的切口，像是什么东西进入咽喉后，硬生生地又从咽喉部分破体而出。
地上泼洒了不少干涸的血，应当就是自他们身上所喷溅下来的。
言白霜叹口气，站起身，向众人摇摇头。
“我们先快去看看别处。”
＊
管事点起火把，领着他们往储存酒酿的屋子走。
没走到目的地时，队伍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忽然捂着肚子，神色紧张。
“我……我……”
言无霜往他看去。
他看上去要哭了。
“我想上茅房。”
管事似乎并不意外。
“你这些天怎么一直闹肚子啊，不是让你去药铺抓些药吗？”
管事有些不耐烦，还是摆手：“去吧，去吧，早点上，上完快些回来，不然被妖怪抓住吃了。”
“谢……谢……”
少年捂着肚子往茅房方向走去。
不对。
不对劲儿。
言无霜眯起眼。
她慢慢凑近身边的齐牧白。
温热的手掌再次贴上略为冰凉的手心。
言白霜在“她”手心写：跟紧我。
幂篱遮住了对方的神情。
她察觉到对方的身体一僵，于是补充写道：有问题。
是的，有很大的问题。
一行人穿过走廊，一路无话。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回响。
管事将他们领到一处屋子前：“到了。”
他回头，嘴角上扬，眼中竟然闪着异样的光，不再是先前稳重老实的样子，反而颇具兴味地看着院子中为数不多的活物们。
“到了吗？”
言无霜回，像是没察觉出异常。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黄泉路到了。”
电光火石之间，身前的管事、身后的伙计，以及不知何时从茅房回来的少年，都围成了一个圈，将中央的言无霜和齐牧白团团包围。
他们步步紧逼，管事手中的火把映照出他们逐渐往地上掉落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一落地，便融成粘稠的液体。
他们的真容露出来了。
是墨黑液体所胡七八糟拼凑出人的四肢和头部的妖怪。
丑。
丑死了。
言无霜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她甚至颇为礼貌地向对方提出请求：“可否把火把灭了？”
“？”
“太丑了，丑得我不忍直视。”
“？”
水妖的“脸”明显扭曲了一瞬。
他还没回答，先听见了一声笑。
这笑竟然来自齐牧白。
这个话少，但似乎生了副花容月貌的“女子”。
显然，言无霜的话激怒了水妖。
无数粘稠物如怪物的诡异的手脚向二人袭来。
言无霜在一瞬间自袖中甩出数道禁锢符和爆裂符，符纸落下，为己方赢来片刻缓冲时间。
随后她飞速抽出腰间的软剑，几乎是抱着齐牧白往后跑。
齐牧白浑身僵硬，被迫被她抱入怀中。
提醒道：“他畏火，畏惧爆裂符引来的火。”
言无霜立刻反应过来。
一路上，她边单手抱着齐牧白，边用长剑刺破摆在长廊边的一连串酒坛。
水妖在身后追，她在前方往后方扔爆裂符，火星遇到酒酿，骤然窜地冒起冲天火光。
水妖明显迟疑了。
它并不畏惧寻常的火种。
但由爆裂符所引起的火自然同寻常的火种不同。
这是专门针对水系妖怪所研制出来的火种。
对凡人和其他类别的妖怪来说，不值一提。
但若要这火种接近它身体一星半点，它便会像个被点燃的棉花，面积越大，大火烧得越旺，直到它水化为气，将它烧得一点儿都不剩。
水妖还在迟疑时。
忽被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兜头罩住。
风一吹，火竟然被带到网中去了。
它在痛苦中不断蜷缩身体，最后随着巨网的收紧，它亦缩小，最后变到只有荷包那般大小。
援兵。
齐牧白喊来的援兵来了。
＊
长廊地板上被言无霜点起的火还在烧。
言无霜若有所思地问那几位不知何处来的高人：“敢问恩人来处？”
来者正是富贵、吉祥等人。
他们没回话。
只把目光默默地放在被言无霜单手抱在怀中的齐牧白。
这姑娘，可真威武霸气啊。
他们感慨。
言无霜这才反应过来。
她轻咳一声。
将人放下了。
并且亲切关怀对方：“姑娘，你现在可还好。”
好得很。
齐牧白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什么，幂篱之下的面容泛着红晕。
“她”矜持点头，掐着嗓音：“多谢姑娘一路相互。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担忧我的安危所以一路追寻来此地。”
言无霜点头，放下心来。
“那便好。”
她把装着部分“水妖”的葫芦递给富贵：“这是水妖的另外一部分。至于其他散落与酒水里的……”
富贵客气解释：“水妖已伏诛，网中的这一部分水妖就是它的核心部分。只要这一核心化为灰烬，其他部分便再也不能作恶。”
“甚好。”言无霜夸了句，随后自报家门：“我名无霜，曾在苍南山修习过一段时日。敢问姑娘和兄长们如何称呼？”
齐牧白：“……姑娘叫我小白就好，我们都来自西南一带。”
“好。”言无霜再次做揖表示敬意。
一行人从盛兴楼离去，另外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到此处。
一无所获的同伴正因毫无发现而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打盹，陡然醒来，见到一行陌生之人。
“……？”
＊
东家听闻众人凯旋，先是让人好好收殓死者尸身，厚葬入土，表示默哀。随后又特意备下珍馐美酒在兴盛楼三楼款待众人。
众人围坐，酒过三巡，包间内觥筹交错，一干人等谈笑风生，言语间尽是欢愉。
窗外忽然一声“咻——”的声响传来，紧接着便是万千烟火于半空炸裂开来，宛若银河倾泻，绸缎舒展。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来，亦使齐牧白的心境更显柔和。
余光中，言无霜正兴高采烈和同伴说起自己在酒坊中的所见所闻，顺带夸了夸齐牧白和“她”的家人。
“……有个少年中途说要去茅房，我看着管事和少年的神色，相当不对劲。虽然他们的言语不同，但他们的神色却一模一样，那少年皱眉说自己肚子疼时，管事也皱眉……”
＊
“小白，可是看入迷了？”
齐牧白回神，见吉祥一脸戏谑的模样，矢口否认。
“未曾。”
吉祥：“哟哟哟，未曾兄。”
＊
齐牧白不住地想起今日夜里，对方温热的掌心、塞给他的糖，还有火光映照时她亮晶晶的眼睛。
他想。
她可真是位独特漂亮且明媚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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