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似鸟儿扑棱翅膀,慌忙又急促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心口。
心中的困惑、郁闷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齐牧白像个孩童一样笑起来,眼神亮晶晶地仰视她:“无霜,我很开心。”
*
第二日晨起,言无霜刚用完早膳,再次被侍女叫走。
只不过叫走她的不是昨夜那位叫成页的臣子,今早叫走她的是她的二皇姐。
言无霜打了个哈欠,略带歉意地再次和齐牧白告别。
她随二皇姐的侍女进入言逸棠的寝宫时,言逸棠正坐于荷花池旁的亭子里看花。
因为来得早,所以此时不像正午那般炎热。
日头刚升起没一个时辰。
言逸棠见言无霜到来,一指桌上的糕点:“皇妹,吃么?”
言无霜坐下后本想拒绝,但手比想法快一步,她已经拿起糕点囫囵吞枣地吃入肚。
言逸棠怕她噎着,给她倒杯茶水让她喝下。
这才悠悠地感慨一句:“皇妹向来心直口快。昨夜小成大人醉了酒,一时激动之下,竟要去跳湖,别人都道他是为情所伤。就连父皇都关心过问了一句,此事是否和三殿下有关。”
言无霜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她咳了两声继续往下咽,饮完这口茶才道:“我吗?”
言逸棠点点头。
言无霜干笑两声。“我也不曾想到会到如今这个局面。”
“为此成大人还豁出老脸,要向父皇求取一道旨意,他说若三殿下愿意,让小成大人给三殿下做小也没甚关系。”
“父皇同意了吗?”
“自然是不行的。人妖两族才联姻多久?若是将三殿下纳小的名声传到妖族那儿,那还得了。妖族之人又该如何看我们,保不准要将臭鸡蛋烂菜叶往你身上扔,顺便骂几句三殿下的水性杨花,薄情寡性。”
言无霜汗颜。
“小成大人究竟与我有何渊源,我自问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我倒是忘了你不记得此人了。他曾对你一见倾心,后来不知听了谁出的鬼主意,说什么‘烈女怕缠郎’,日日都不肯放过和你共处的机会。”
“然后呢?”
言逸棠轻摇手中团扇,笑着瞥她一眼:“自然没成功。你兴许是被他缠得恼了,主动提出和他比试剑法。那时候他并不知你要嫁与妖族宗子之事,兴致冲冲地和你来到演武场,又被你一剑挑下佩剑摔下擂台,摔了个四仰八叉。
众目癸癸之下,他自觉丢人,流着泪灰溜溜地回到故乡散心,近日听闻你已成亲的消息又马不停蹄赶来见你。”
言无霜有些不厚道地笑出声来:“我并不知道我有那么郎心似铁。”
“外人都传三殿下始乱终弃,才铸造了这段孽缘呢。兴许没到正午,你又被成大人叫去商量此事。”
言无霜:“父皇不是否定这事了吗?”
言逸棠啜饮一口茶后才道:“成大人如今已是个老态龙钟、几乎半条腿要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小成大人又是他老来得子,拜佛求香才求来的。他人又犟,认定之事不可轻易改变,父皇在朝堂上与他吵了不知多少年,深知他脾性,所以没有直接否定此事。
于是父皇想了想,和成大人说,若三殿下能被他说服,那么他也无异议。”
言无霜的笑容凝固在嘴边。
完了,冲她来的。
*
果不其然,言无霜打道回府的路上,还在思忖是装病呢还是装病呢的路上,碰到准备到二公主殿下住处邀请她一聚的成大人派来的侍女。
言无霜内心苦哈哈。
*
成大人住处。
成大人身着常服,神色郑重,不等言无霜开口,便“哐”地一声跪地上了。
“还请公主殿下救救我儿。”
言无霜担心他这一跪把腰闪了。
连忙和其他侍从要将他扶起:“使不得,使不得。”
“页儿自见了公主殿下之后,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如今更是悲痛欲绝,恨不能如桃花逐流水,将一番痴情泼洒于故土。
昨日页儿险些因悲痛跳入湖中,臣只好让人将他捆好以免他再犯傻事。只是出了这事之后,臣久久难以入睡,点着灯反反复复地将臣妻临死前写下的诀别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臣数次忆起发妻仍在世时,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出门踏青。自她去世后,便只剩下页儿同我一道独赏春光。臣数次想起臣妻,不由涕泪交加,悲痛欲绝。
页儿便是臣与臣妻的命根子,请殿下看在臣的面子上,给他一个机会吧。”
说着,他作势要再次跪下。
言无霜这是骑虎难下。
她咽了咽口水,将成大人扶到椅子上,飞快思考对策。
电光火石之间,脑中飞快想出一个应对的举措来。
于是这位快要告老还乡的成大人,第一次见到素来怡然自乐、脸上不见悲愁的三殿下落下了眼泪。
“成大人字字句句宛如泣血之言,令无霜记起我生母尚陪在我身边的时候。
只是她始终接受不了父皇有其他的妃嫔,我生母的前一位夫婿就是因为宠妾灭妻才夺了她的嫁妆,谋划陷害赶她出了家门。
因此,生母总是郁郁寡欢。她让我发过毒誓,今生今世不得对伴侣怀有二心,否则生前穷困潦倒,要与野狗抢食;死后亦要堕入畜生道,承受成千上万次被人屠宰的轮回之苦。”
成大人震惊了。
成大人沉默了。
三公主殿下被认回以后,记在当今季皇后的名下。
别人对三殿下的身世众说纷纭,就算是成大人这种耻于非议他人的刚正不阿之人,也从他人口中无意得知三殿下的生母是位寡妇。
他心中不由对言无霜起了几分怜惜之情。
看出成大人脸上的迟疑和欲言又止。
言无霜默默和她潇洒离去的生母道了声歉,乘胜追击道:“小成大人人生又何止这几年,何故紧追着我不放?
长痛不如短痛,小成大人日后会遇见很多不一样的女子,他还年轻,总会再遇见他喜欢的人,且这人也喜欢他的。
况且若我当真应了这事,让小成大人做小,那我的夫君又当如何面对呢。我这一举动,岂不是让两人都郁郁寡欢、黯然神伤?”
成大人点点头,表示认可。
“三殿下胸襟阔达,还请原谅微臣先前的失礼之言。”
这一关,算是过了。
言无霜暗地里偷偷松了口气。
*
行宫某处院落。
茶香袅袅,两位男子围坐茶炉边,各自跪坐于棋桌一侧,携手共弈。
棋桌上,黑白二子交互,如两只恶犬张开血盆大口呲咬对方脖颈,但没人知道,下一瞬究竟是谁会因势败倒地不起。
略年长的男子落下一子,仿佛找出对方一道破绽,嘴上云淡风轻地提醒青年:“小成大人,该专心些。可是在想你倾慕的三公主殿下?”
青年落下一子,恍若没有发现自己陡然暴露给对方的致命弱点。
其实他本该被老父亲束缚于床榻上,但给老父亲亲自演了一场戏后,他便到了这儿。
成页漫不经心地答:“三殿下?一颗棋子罢了。兴许我父亲还在向她求情,求她让我做小。”
“哦,她会同意吗?”
“兴许会,兴许不会。”
年长的男子感慨:“谁知道没了这个皇太女,又冒出一个不知底细的三殿下。你说,她能为我们所用吗?”
“三殿下没有母家根基和支持,无论如何,她成不了变数,而那高位,也不可能是她的。不过,她确实有当棋子的潜力。”
白子无声无息地吞没黑子,仿佛让人毫不在意的雾霭漫过一切活物和死物,渐渐地、温水煮青蛙般地让一只耀武扬威的山中猛虎迷失方向,掉入泥沼,呜咽而亡。
成页原封不动将话还给对方:“毅王殿下,专心些。这一局,我赢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
毅王也不恼,轻飘飘地夸赞两句,随即起身,两指轻轻一弹衣摆上看不见的灰尘,客气地和成页告辞。
*
四皇子殿下言澹柏近来睡得并不好。
天气越发炎热。
他便愈发睡不着。
这日陪季皇后用过午膳,他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
贴身侍女在寝宫里点了安神香,他躺在床上闭眼假寐许久,竟昏昏沉沉好似回到了从前。
好似回到了那个同样炎热的午后,他和宫里的小太监玩捉迷藏,藏进了衣橱里。
那时候他尚年幼,玩性大,即使躲在封闭闷热的衣橱里,也不肯出去。
只是小太监一直未找来,他渐渐倒在衣橱里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两个宫女的对话。
她们应该在打扫宫殿,也许是见宫殿里除了她们外空无一人,她们渐渐大起胆子说话。
原来的说话声细如蚊蚋,他并未听清楚。
后来她们声音渐渐增大,似乎在谈论一个人。
睡梦中的言澹柏下意识地集中精力去听,直到他听到了自己。
“……四殿下长得和皇后娘娘不像呀。”
“也许不是亲生的孩子呢,你看,娘娘待四殿下这么生疏客气,她对五殿下可比对四殿下好多了。”
“哎呀,听说四殿下真正的生母是娘娘身边的沁雪姑姑,只是生下四殿下后,她因难产死了。”
“这么说,沁雪背着娘娘去勾搭陛下?难怪娘娘不喜欢四殿下呢,要是我,我也绝不会喜欢一个背主之人的孩子。”
“可是……我又听旁人说起,四殿下不一定是陛下的孩子。陛下和四殿下生得一点也不像。”
“嘘,你小声些,被人抓住可是要砍头的。”
“知道了。”
“……”
四周渐渐归于一片阒寂。
是这样的吗?
所以为何母后待他不如言予舟那般亲厚。
不管他课业做得再怎么好,母后总是淡淡地夸奖他一句“不错”,随后亲昵地捏捏言予舟的小脸,嗔怪言予舟为何调皮捣蛋又被进宫看见的臣子参了一本。
而他的名字,言澹柏,言淡泊。
是不是在告诫他,不要肖想不是自己的东西,安分守己就好。
旧时回忆里的年幼孩童下意识将身体蜷缩起来,却又在冷汗涔涔中醒来。
一如今日,早已长成青年模样的言澹柏亦从睡梦中惊醒。
死寂。
周围一片死寂。
——好似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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