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皇城三百里有余的暮云城,城郊外有座灵岩山,山脚下有个灵岩小镇。
小镇上一家名为“味来坊”的糕点店。
店内一般会卖些桂花糕和桃酥之类的糕点和茶水。
最近店里新来了两位帮工,听说她们二位都是糕点店老板娘的远方亲戚。
今日天气不错,又恰逢赶集,长者也愿意在这么难得的日子用些零钱买些甜食给自家的孩子。味来坊的生意火爆,等到味来坊闲下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日落时分。
老板娘关了店,乐呵呵地在与店铺相连的小院厨房里忙活晚饭。
店里的另外两位帮工则在院子里挑选和采摘枝头熟透的桃子。
白里透红的桃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个大饱满,引得两人中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姑娘不待清洗,就把桃子塞到嘴边,“嘎嘣”咬了一口。
“哇,好甜。”她边嚼边惊喜地和旁边女子说。“小轻,你也尝尝。”
“兰若,桃子应该先洗洗再吃。”
被唤作小轻的女子叹了口气。
“好,这下应该把熟透的桃子都摘完了。”
摘下最后一个桃子,小轻左手提起盛满鲜桃的竹篮,右手牵起边走边吃桃的兰若,一起走到院中的井旁,提了桶井水把桃子表面都清洗了一遍。
自然,她先清洗的是兰若吃的那个,洗净后才递给兰若:“吃吧。”
兰若接过被井水浸湿的桃子,又啃了两口,露出满足的笑,唇角一侧的梨涡隐隐若现。
想到什么,她动作一停,转而拿起一个洗净的桃子跑到厨房里。
“沈姨,桃子甜,你吃。”
厨房里传来炉灶柴火燃得正旺的“呼呼”声,草鱼滑入油锅中的“滋啦”声,还有沈姨洪亮的嗓门:“兰若真乖,今晚我做煎草鱼和韭菜炒鸡蛋,你喜欢吗?”
“喜欢!沈姨做饭香香的!”
“好,快去帮小轻姐姐收拾收拾,然后我们很快就能吃晚饭了。”
“……”
暮色渐浓,霞光将天染成一片绮丽。炊烟袅袅升起,周围人们的絮语并不吵闹,反而让人觉得圆满。
小轻洗净桃子,将它们一一搁置在院中用于晾晒的竹筛里,等到桃子被风自然吹干,方便明天桃煎的制作。
做完这些事后,小轻本想到厨房帮忙,但她的右眼皮没由来地一跳。
刹那间,不详的预感传来。
好像有千万根刺狠狠扎向脑袋,在一阵阵疼痛中,小轻没忍住一下跪倒在地,她下意识扶了一下装晒桃子的竹筛的一角,却没想到,在她的拉扯下,竹筛中的桃子“砰”地落在她的头上、地上。
听到动静,出来察看情况的兰若和沈姨一惊,紧张而又迫切地喊了声:“小轻!”
小轻本想回一句,她努力地转过身,率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兰若和沈姨的身影,而是一片漆黑。
她晕了过去。
*
窗外疾风骤雨。
宫殿里有人在低声说话。
小轻凝神去听,听那人流着泪告别。
“殿下,我本想陪您到您坐上帝位后我再离去,可是我的病已拖不了多长时日。”
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小轻意识到梦中的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她似乎全身没甚力气,薄而软的锦被压在身上,她却觉得有千斤之重。
那人哽咽着继续道:“锦弦托人去问,得知她故乡有位神医,我明日便出宫寻那神医。待我病好了,我一定回来。若是我回不来,还请您亦切勿挂怀。”
梦中的小轻下意识握紧对方的手,抬起眼皮:“穗禾,别走……”
她似乎知道对方这一去便是永别,外出看病只是她单薄苍白的说辞。
梦中的画面陡然一转。
苍穹蒙尘,灰白一片。
她披着大氅,在一处长亭和人告别。
对方将“多添衣”这样类似的话语含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催她:“殿下,风大,回吧。”
可等对方随车马离离开,消失于视线中后,她仍旧在长亭站了许久才离去。
她似乎知道,那人这一去便是永别。
但她终究扯出牵强的笑容,宽慰身边众人后打算回宫。
归途途中,滂沱大雨忽然落下。
途中路过一处生长密集竹林之地。
身边的侍卫宫女皆提高了警惕。
马车行至某处,匿于暗处的刺客如雨后春笋涌现。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招招朝人的致命之处下手。
宫女侍卫的人数骤减。
她拖着病体,用剑划过一位刺客的脖颈,微热的血溅到她的裙裳上。
来不及多想,锦弦已飞快地向她奔来,拉着她逃离。
密林、荆棘、大雨,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
不断地有人受伤、为她死去,直至打斗中,一把剑刺入她的心口处,受了致命伤的她不慎跌下万丈悬崖。
血,红色的血,到处都是血,她倒在血泊中,几乎丧失意识,恍若浑身没了知觉。
她在后悔。
她不该听从内心放纵自己出城送穗禾。
仅仅因她一人的私欲,那些被她养大的、无家可归的孩子,皆为护她而死。
就连锦弦也倒在了路上。
这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女孩,前两日还在她耳边唠叨着要攒够银钱买一副金镯子送给母亲。
可是……
他们都死了……
死了……
因她的私欲而死。
……
*
她昏昏沉沉地于过去中睁开眼。
兰若流的泪几乎打湿了她的枕头。
沈姨神色担忧:“好孩子,你总算醒了。”
*
书房里。
言逸棠皱眉盯着信纸。
她催长姐赶快从边关赶回皇城的信件,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但这信的内容……
说什么边疆风光秀丽,穗禾新养了只小奶犬,自己的病似乎又重了些……
但从头到尾,绝口不提她要回皇城之事。
言逸棠深呼吸一口气,龙飞凤舞地在宣纸上落下“长姐不会有什么磨镜之好,恋上小宫女穗禾”这些字,但又觉得不妥,只好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
长姐言疏桐在一年前匆匆给她写信,告知她自己已和侍女穗禾行于赶去边疆的路上,还请她帮忙遮掩一二。
信中言疏桐道,听闻边疆有位神医,她和穗禾到那儿一道看病。若仍是治不好,那么穗禾的尸身也能魂归故里,不留遗憾。
彼时言逸棠收到信后,如捧着什么烫手山芋扔到桌案上。
毕竟言疏桐出宫门之事也是她帮遮掩的。
穗禾和言疏桐情谊深厚,二人道别,这是常理之事。
言逸棠直截了当地答应下来,帮言疏桐遮掩她离宫之事。
谁料她的好皇姐先斩后奏去了边疆,她赶着给人擦屁股,还不得不编了皇姐心有所属故而逃婚这样蹩脚的理由搪塞父皇和其他臣子。
为何不将真相告知父皇?
因为他的父皇绝不会容忍将来要荣登皇位的皇太女为了一个地位低微的宫女做出这等荒唐冒险之事。
哪怕言逸棠编出“皇太女”逃婚这样的理由来,她的父皇仍然上蹿下跳地表示要和言疏桐断绝父女关系,褫夺她的皇太女之位,把她贬为庶民,把她的狗腿打断,顺便还要罚“帮凶”言逸棠三年俸银。
但不到几日光阴,他又假装不经意地问言逸棠,她的皇姐去了哪里,吃住可还习惯,病情是否加重,她喜欢的人可喜欢她?
言逸棠:“……皇姐说那人仍旧不喜欢她。”
她的父皇愤怒了:“蓝颜祸水,朕平生最看不上这样的人。砍了算了。”
“……父皇息怒。”
十几天后,皇帝又“旁侧敲击”问言疏桐的心上人长何模样。
言逸棠答得随意:“貌若潘安,面如冠玉。”
她不解其意。
直到几日后宫中传来要为皇太女“选秀”的消息,甚至皇帝还要效仿前朝昏君搜集朝中美男子塞入东宫。
御史台劝诫和指责皇帝此番行径荒唐的奏折如雪花般飞入议政殿。
言逸棠被唤进宫里时,皇帝无视案几上叠得如小山丘般的奏折,反而展开美男图问她哪个更像言疏桐的心上人。
言逸棠:“……”
甚至他还找回流落苍南山修习的言无霜,让她顶上这门婚事。
已经到了相当溺爱皇太女的地步了。
但这也是情有可原。
言疏桐幼时曾误替皇帝喝了杯毒酒,虽然人被太医救回来了,但落下了病根,无论何时何地,总是病恹恹的,长年累月喝着药。
偏偏言疏桐沉稳懂事,每每喝药都安慰她的父皇,道这药不苦。
听闻此言,皇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此外言疏桐极为优秀,在身子骨不好的情况下,课业考核位列第一,碾压一众皇室子弟和重臣之子。
她成为皇太女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或许是对长女的愧疚,皇太女的宫殿向来是重病守卫,她从不允许走出宫城,吃食器皿等物件也要每用一次就要验一次。
还有与妖族联姻之事,皇帝本想让皇太女与妖族宗子联姻,也是因为听闻妖族族长一脉,皆由男子孕育孩子——他怜惜言疏桐身子骨不好,所以连生育之苦都不想让她受半点。
只是……
言逸棠回神,墨水晕开宣纸,她思忖良久,继续落笔:皇姐可是喜欢穗禾,倒也并非不可。到时候你们二人从皇室中过继一个孩子到名下便可。
她停笔,斟酌这句话是否得当,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耳边忽然传来声响,是别人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听着不像是她的贴身侍女所惯有的。
言逸棠下意识地用镇纸遮住写字部分,抬头往前看,这一看险些魂魄出窍。
她的父皇在她桌前驻足,一瞥她桌前的摆设,云淡风轻地问:“可是在给你皇姐写信?”
备注:古代用桃子做的果酱一般被称为**“桃煎”“桃菹”或“桃膏”**。如《齐民要术》中就有关于“桃煎”的记载,制作方法是将桃子洗净、去核,然后与糖或蜂蜜等一起熬煮浓缩而成。“桃菹”和“桃膏”的称呼在一些古代文献中也较为常见,同样是指用桃子加工制成的酱状食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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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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