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悬挂着靖安侯府徽记的华丽马车,在数名健仆护卫的簇拥下,稳稳停在了京城最负盛名的首饰铺——“珍宝阁”门前。
车帘掀开,先是一名身着水绿比甲的伶俐丫鬟利落地跳下,放好脚踏。随即,一只纤纤玉手探出,指尖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腕上一对通透的翡翠镯子水色极好,在秋日阳光下漾开一抹沁人的绿意。
紧接着,一道窈窕的身影扶着丫鬟的手,姿态优雅地下了马车。
刹那间,仿佛周遭的喧嚣都静了一瞬。
只见这位女子身着一袭海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外罩一件孔雀纹缂丝霞帔,头上梳着繁复华丽的朝天髻,正中插着一支赤金镶红宝振翅衔珠凤钗,凤口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两侧点缀着点翠蝴蝶簪、珍珠华胜,耳坠亦是同套的红宝石,光华璀璨,几乎晃花了人的眼。
她容貌本就极盛,眉眼间的英气与自信被这身极致华丽的装扮衬得愈发夺目,而颊边那若隐若现的梨涡,又在珠光宝气中奇异地糅合进一丝甜美的亲和力,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美感。这通身的气派,将这“珠光宝气”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却又丝毫不显俗艳,只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贵气逼人。
这正是精心装扮过的褚破幻。
她今日就是要高调,要张扬,要将“靖安侯世子夫人”这个新身份,毫不掩饰地亮出来。
珍宝阁的伙计都是极有眼色的,一见这阵仗,这气度,心知来了了不得的贵客,连忙堆起十二分的笑容迎上前,躬身将人请进店内,直接引往二楼最为雅致清净的贵宾室。
一楼大堂内,一些正在挑选首饰的夫人小姐们,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哪家的夫人?好生气派!这身行头,怕是价值不菲……”
“面生得很,瞧这通身的气度,绝非寻常人家。”
有消息灵通的,立刻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了然与羡慕解惑:“还能有谁?靖安侯府那位新过门的世子夫人呗!”
“啊?就是那个……冲喜的?”
“可不就是!人家命好着呢!钦天监洛监正亲自批的八字,说她命格能助世子苏醒。果不其然,新婚当晚,昏迷了三个月的靖安侯世子就醒了!如今可是侯府的大功臣!”
“原来是她!先前还有人背地里笑话她是小官之女,攀附侯门,如今看来,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这一冲喜成功,往后在侯府的地位可就稳了……”
“啧啧,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这些议论声隐隐约约传入走在前面的褚破幻耳中,她面色平静,恍若未闻。
贵宾室内,熏香袅袅,布置得极为清雅。很快,一位身着绸衫、面相精明的中年管事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深深一揖:“小人姓钱,是这珍宝阁的管事,不知世子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夫人恕罪。夫人光临鄙店,是想看看新款首饰,还是……”
褚破幻慵懒地靠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青黛立刻上前,将一盏刚沏好的香茶奉上。她并未去接,目光在钱管事身上淡淡一扫,开门见山,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听闻珍宝阁不仅首饰做得精巧,于古玩瓷器一道,也颇有涉猎,时常能收到些稀奇玩意儿。”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扶手,“我新婚初嫁,院里正想添置些摆件,不拘是前朝的古瓷,还是有什么别致新奇的物件,若有好的,尽管拿来瞧瞧。”
钱管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的笑容愈发殷切:“夫人真是消息灵通!鄙店确实偶尔会收些瓷器古玩,只是这东西,讲究个缘分,好物件可遇不可求。正巧,前几日刚得了一对前朝的粉彩花鸟瓶,釉色鲜亮,画工精湛,堪称精品,这就取来请夫人赏鉴?”
褚破幻微微颔首。
不多时,两名伙计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进来,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对尺许高的粉彩花瓶,色彩斑斓,鸟语花香,确实精美。
然而,褚破幻的灵犀眼悄然运转,在这对花瓶上,只看到寻常器物经年日久蕴养出的微弱宝光,并无丝毫那粉紫色的诡异气息,也与张贵家中那骨瓷胚子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故作挑剔地看了几眼,摇了摇头:“美则美矣,少了些灵气。钱管事,你们珍宝阁……难道就没有些更‘特别’的物件?”她刻意在“特别”二字上微微停顿,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钱管事,“譬如,用料独特,或者……来历有些说头的?”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赔笑道:“夫人说笑了,咱们珍宝阁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这瓷器古玩,讲究的就是传承有序,来历分明。若说特别……倒是有几位老师傅,擅用一些特殊的釉料,烧制出的瓷器流光溢彩,别具一格,只是这类物件大多需要订制,且价格不菲。”
特殊的釉料!
褚破幻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哦?特殊的釉料?听起来有点意思。不知是怎样的特殊法?可能与御瓷窑的‘玉胎瓷’媲美?”
她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玉胎瓷。
钱管事呵呵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自得与谨慎:“夫人说笑了,玉胎瓷乃皇家专用,民间岂敢媲美。不过鄙店的老师傅们确实有些独门秘技,所用彩料也颇为讲究,有些甚至是海外来的稀有矿物,烧制出的效果,不敢说超越玉胎瓷,但也独具风韵,在京中也是独一份的。”
“是吗?”褚破幻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茶沫,语气依旧漫不经心,“说起来,老夫人特意在你们这儿为我订制了一套头面,做工倒是精巧,那首饰匣子也别致。不知打造那首饰匣的木料和内衬,可有什么讲究?”
她终于将话题引向了那个藏着碎瓷片的首饰匣!
钱管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位世子夫人会对一个首饰匣子感兴趣,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谨慎答道:“回夫人,那首饰匣是老师傅用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内衬是苏杭进贡的软缎,并无甚特别之处。若夫人喜欢,鄙店可以按同样规制再为您打造一个。”
“那倒不必。”褚破幻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那对粉彩花瓶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釉面,仿佛随口一问,“只是我那首饰匣的底层,似乎沾了点烧窑时留下的碎瓷渣子,颜色倒是特别,想着你们珍宝阁是否也兼营瓷器,或者……与御瓷窑的哪位大师傅相熟?”
她问出此话时,灵犀眼紧紧锁定钱管事的表情,同时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感知着他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和气息变化。
钱管事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致的慌乱,虽然被他迅速用笑容掩盖过去,但那一瞬间的气息凝滞,却没有逃过褚破幻的感知。
“夫人真是明察秋毫!”钱管事语气带着夸张的赞叹,以此掩饰刚才的失态,“这……这想必是工匠不小心,沾染上的。鄙店与御瓷窑绝无瓜葛,只是偶尔……偶尔会从一些落魄世家手中收些他们变卖的古瓷,绝无私下往来,夫人明鉴!”
他这番解释,未免有些欲盖弥彰。
褚破幻心中冷笑,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
“原来如此。”褚破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既然没有更特别的,那便算了。这对粉彩瓶,替我包起来吧。”她出手阔绰,仿佛刚才的询问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是是是,多谢夫人!”钱管事明显松了口气,连忙亲自指挥伙计打包。
离开珍宝阁,坐上马车,褚破幻脸上慵懒随意的神色瞬间收敛,变得凝重起来。
珍宝阁,果然有问题。那个钱管事,在听到“御瓷窑”和“碎瓷”时,明显慌了。
马车驶回靖安侯府,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仿佛将外界的纷扰与线索一并隔绝。褚破幻心中记挂着从珍宝阁探查到的信息。捉妖司或许能顺着珍宝阁这条线,查出张贵的藏身之处,甚至摸到那“引导者”的尾巴。
她脚下步伐不由加快,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避开耳目,悄然前往捉妖司。
然而,人刚踏入院子,还没来得及换下这身过于招摇的行头,知书便迎了上来:“少夫人,老夫人房里的刘妈妈刚来过,说老夫人请您过去松鹤堂一趟。”
褚破幻脚步一顿,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躲过去。如今她顶着“世子夫人”的名头,这侯府后宅的规矩与人情往来,便是她最好的掩护,却也成了最无形的枷锁。此刻若执意离开,必会惹人疑心。
“知道了。”她压下心头的焦躁,面上恢复平静,只得转身往松鹤堂而去。
松鹤堂内,暖香馥郁,熏笼里上好的银霜炭驱散了秋日的最后一丝凉意。老夫人端坐主位,下首坐着侯夫人以及几位衣着华贵、珠环翠绕的夫人,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家眷。权贵之家盘根错节,在座诸位论起来,多少都沾亲带故。
见褚破幻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今日这身为了探查珍宝阁而刻意打扮的行头,在此刻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那海棠红的云锦,振翅的金凤,璀璨的宝石,将她本就出众的容貌衬得愈发惊心动魄。
几位夫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惊艳之色,随即又迅速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欣赏,有打量,有比较,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对于许多常年浸淫在京圈顶流贵妇圈中的人而言,褚破幻这张脸,确实是陌生的。她父亲储言,明面上只是个五品钦天监监副,且是平民出身,并无世家根基;她母亲亦是寻常人家。褚家向来被排除在这个讲究门第、血缘的圈子之外,而褚破幻自己也随父母性子,从不屑于钻营此道。
“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给各位夫人请安。”褚破幻依着礼数,垂眸敛衽,姿态无可挑剔。
“快起来,坐吧。”侯夫人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温和,“正说起你呢。这孩子,模样生得真是没得挑,性子也沉稳。”
一位身着绛紫缠枝莲纹褙子的夫人笑着接口:“可不是嘛!早听说世子夫人是个难得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通身的气派,竟比我们这些在京城住了几十年的老货还要强些。”话里听着是夸赞,细品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掂量。
另一位夫人摇着团扇,目光在褚破幻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慵懒:“要说还是洛监正会看人,这冲喜的人选定得再准不过了。瞧瞧,世子爷这不就大安了?破幻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话题很快便从褚破幻身上移开,转向了京城里最新的流言蜚语——谁家老爷新纳了房美妾闹得家宅不宁,谁家子弟在外头欠了赌债被家里打断了腿,哪两家又因朝堂上的龃龉导致后宅女眷也断了往来……她们用最淡漠高贵的语气,谈论着最是是非非的家长里短,言语间机锋暗藏,看似闲谈,实则处处都在攀比、试探、划分着无形的界限。
褚破幻端坐在绣墩上,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偶尔在话题涉及到她时,轻声应和一两句,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觉得无比枯燥。
与在这里听这些绵里藏针的闲话相比,她宁可去面对面目狰狞的妖物,至少那是直来直去的厮杀,是明确的目标与责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大把的光阴耗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应酬与口舌是非之中,如同被困在一座镶金嵌玉的笼子里,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与其在此虚与委蛇,不如提剑斩妖来得痛快。”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锐利与不耐,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玉佩残留的温热,以及那碎瓷片边缘的锋利。
时间在熏香与闲话中一点点流逝,对她而言,却漫长得如同煎熬。她像个最蹩脚的戏子,努力扮演着端庄温顺的世子夫人,只盼着这出戏能早些散场,让她能挣脱这身华服的束缚,去做她真正该做的事。
这是她进侯府的代价。褚破幻安慰自己,侯府关联着这些年来骤然增多数倍的妖邪作祟案,想查清楚,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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