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破幻在松鹤堂如坐针毡,耳边是贵妇们绵里藏针的闲谈,鼻尖是甜腻的熏香,只觉这后宅时光比与妖物搏杀还要难熬。待到人群终于散去,已是暮色四合。
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到院子,院门处,那道玄色身影依旧沉默伫立,如同焊在地上的雕塑。陆守夜。有他在,加之夜间宵禁,侯府守卫森严,此刻想悄无声息地溜出去,难如登天。
褚破幻瞥了他一眼,压下心头那点不甘,转念一想,明日便是归宁之日,总能正大光明地回去见父亲与师兄,商议珍宝阁与张贵之事。思及此,她心中稍定,径直步入院内,未再多看那护卫一眼。
院门外,陆守夜凝望着那扇隔绝了内外的院门,直至其内烛火渐次熄灭,他眼中情绪莫测,最终与沉沦的暮色彻底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而在世子所居的院内,无人注意的书房角落,一点奇异的荧光倏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夏夜濒死的萤火,明灭不定。黑暗中,仿佛传来一声极轻的、若有似无的叹息,随即,荧光隐没,书房重归死寂,仿佛一切只是光影玩弄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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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归宁。
陆逐星的身体底子极好,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但终究出身武将世家,筋骨打熬得结实。昏迷三月,醒来后精心调养了两日,到了这第三日,竟已行动如常,看不出丝毫病态。
赵武站在等身高的铜镜前,近乎贪婪地端详着镜中的人像——陆逐星的皮囊。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尾微挑,看木头桩子都显得含情脉脉;薄唇天然带着三分上扬的弧度,似笑非笑;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有力,这身量放在现代,绝对是超模级别。他试着走了几步,步履生风,这具身体里蕴含的力量感让他心潮澎湃。
“嘿,怪不得是眠花宿柳的班头,这硬件设施……”赵武(陆逐星)摸着下巴,对这具皮囊满意至极。他前世不过是个淹没在人海里的普通宅男,身材管理失败,情场更是颗粒无收,最大的乐趣便是在网络世界里指点江山。如今骤然拥有了这般家世、这般相貌,一种“天选之子”、“龙傲天剧本在手”的狂喜与自负几乎要满溢出来。
当小厮提醒他今日是陪同世子夫人归宁的日子时,赵武立刻想起了褚破幻那张极具冲击力的美貌。他精神一振,精心收拾妥当,怀揣着一种“去见属于我的漂亮手办”的激动心情,准备去见这位老天爷(或者说,这场穿越)附赠的妻子。
这两天,他从小厮口中更具体地了解到,褚破幻的父亲只是个五品钦天监监副,官阶低微,且是平民出身。“家世是低了点,配我这侯府世子,确实不够看……”他心底闪过一丝嫌弃,但褚破幻那明艳又带着英气的脸庞、高挑曼妙的身姿立刻占据了他的脑海,“……不过,冲这张脸,这身段,这正妻之位给她坐也不亏。日后若遇到家世更好的美人,纳回来做妾便是,让她们好生相处。”
想到前日褚破幻对他不假辞色的冷淡模样,赵武心头掠过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这点不悦,在他走到二门,看到已然打扮妥当、正等候在那里的褚破幻时,瞬间烟消云散了。
只见褚破幻身着一袭正红色遍地金缠枝牡丹纹缂丝长裙,外罩一件绯色云锦五彩绣鸾凤和鸣霞帔,华贵夺目,几乎灼人眼球。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发间那套赤金点翠头面。
这身装扮正是老夫人所赠,体现出侯府深厚的家底以及对褚破幻的看重。
那振翅欲飞的金钗衔着长长的珍珠流苏,垂至额际,两侧点缀着精巧繁复的点翠花钿,正中一颗鸽血红宝石光华璀璨,与她耳垂上同款的宝石耳坠交相辉映。这套头面价值连城,工艺精湛,将她本就明艳的容貌衬得愈发雍容华贵,气势逼人,仿佛她生来就该如此穿戴,立于这朱门绣户之间。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晨光落在她身上,金线折射出细碎光芒,红宝石流淌着醉人的色泽。她并未刻意做出什么姿态,但那份由内而外散发的清冷与自信,与这身极致华丽的装扮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凛然之美。
赵武眼睛一亮,方才那点关于家世的计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脸上不自觉地堆起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褚破幻闻声转头,便见“陆逐星”快步走来。他今日显然也精心打扮过,一身宝蓝锦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那张脸在晨光下确实无可挑剔。
然而,他强自镇定,眼中却掩饰不住的惊艳与打量,如同评估一件珍贵的藏品。更让褚破幻暗自蹙眉的是他的走姿体态——脚步略显虚浮,肩膀微塌,脖颈前倾,带着一种市井小民般的随意,毫无根基可言。
大衍朝最重礼仪风姿,莫说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便是寻常读书人,也自幼习得行止坐卧的规矩,力求一举一动皆显风骨。可眼前这人,空有陆逐星这副极好的皮囊,内里却像是被抽掉了筋骨,将那出众的容貌生生拉低了好几个档次,显得不伦不类。
她强压下心底那荒谬的反感与疑虑,面上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世子。”
赵武将她那一闪而过的蹙眉看在眼里,心头莫名一虚,随即又被一股“我乃世子”的优越感取代。他刻意挺了挺背,模仿着看过的古装剧里的做派,想要显得云淡风轻,奈何眼神总忍不住往她那璀璨的头面和明艳的脸庞上瞟,那份垂涎欲滴几乎要溢出来,嘴上却偏要端着:
“嗯,时辰不早,动身吧。”他语气刻意放得淡然,仿佛浑不在意,只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底气不足与刻意拿乔。
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登上马车。
就在登车的刹那,褚破幻眼风扫过随行队伍,赫然发现那道玄色身影——护卫陆守夜竟也在归宁的队列之中。他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身姿笔挺如松,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不由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前方是那个顶着世子皮囊、行止轻浮的“赵武”,而身后不远处,便是这个沉默如谜的护卫。二人身量相仿,皆是挺拔出众,气质却判若云泥。
“陆逐星”生就一双风流含情的桃花眼,是那种招蜂引蝶的好相貌;而陆守夜,却是截然相反的拒人千里之外。他的脸庞线条如同刀劈斧凿,剑眉浓黑,眸若寒星,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冷硬与坚毅。
褚破幻心下微动,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弯腰步入宽敞的车厢,径自在靠窗一侧落座,将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赵武紧随其后,在她对面坐下,那黏腻的目光再次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身上。车内,华服美饰的馥郁香气与某种无声的、令人不适的尴尬悄然弥漫。
马车辚辚,向着褚府驶去。
马车上,褚破幻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收敛的目光。那视线如同黏腻的触手,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从她鬓间的赤金点翠缓缓扫至裙摆的缠枝牡丹,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得手的珍宝。她指节微微收紧,广袖下的拳头捏了又松。
赵武却浑然不觉,反倒越看越心痒。美人端坐如画,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冽香气。他心旌摇曳,满脑子都是“这竟是我老婆”的得意,身子不自觉地越凑越近,几乎要歪倒过去。
就在他即将靠上来的瞬间,褚破幻倏然出手,一把扶住他的手臂,语气关切,眼神却锐利如刀:“世子小心坐稳。可是昨夜未曾安寝,精神不济?”
话音未落,一股极细微的灵力已顺着她指尖,悄然探入对方经脉。
结果令她心头一沉。
臂膀温热,血脉畅通,灵力流转之处未遇丝毫阻滞或邪秽——是人身,货真价实的人体,寻不到半分妖气残留。
既非妖物幻化,那祖传玉佩为何示警?
电光石火间,父亲储言的教导浮现脑海:“……幻儿,须知这世间除了妖邪附体,更有一种阴毒秘法,名为‘夺舍’。若为妖类夺舍,必留妖气;但若是……人为之,则极难察觉。”
人为夺舍!
竟是人为!何等猖狂,竟敢将黑手伸向靖安侯府的世子!三个月前陆逐星那场蹊跷的落水昏迷,定然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可……为何是陆逐星?一个年过二十却只领闲职、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除了一张脸和显赫家世,还有什么值得幕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
总不至于是贪图他这副皮囊。
褚破幻眸光渐冷。既然不为色,那便是冲着靖安侯府来的。或许……也与她借冲喜之名潜入侯府调查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褚破幻指尖残留着探查时的触感,面上却依旧平静。赵武被她方才一扶,又听得那清泠泠的嗓音,只觉骨头都酥了半边。他强自按捺住心猿意马,决意要端足自己“天选之子”的架子。
他刻意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记忆中古装剧主角的派头,将身子坐得板正,双腿不甚雅观地分开,双手重重按在膝盖上,目光故作深沉地投向窗外。
“咳……夫人说的是,”他拿捏着腔调,力图显得从容不迫,“本世子昨夜确是思虑过多,一时失仪了。”
那矫揉造作的姿态,配上陆逐星这张风流倜傥的脸,显得格外突兀刺眼。褚破幻垂下眼帘,广袖下的指节微微蜷缩,只觉得眼前这人比那些张牙舞爪的妖孽更令人难以忍受,那股想动手的冲动几乎按捺不住。
她索性不再看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随即闭上双眼,假作养神,将他彻底隔绝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赵武见她如此,心下不免悻悻。他几次想开口,又拉不下脸主动搭话。目光落在她闭合的眼睫与恬静的侧颜上,既是心痒难耐,又涌上一股被轻视的恼怒——我乃是堂堂靖安侯世子,你不过一个五品小官之女,竟敢如此怠慢于我?做我的正妻,已是天大的福分,真是不识抬举!
他暗自腹诽,思绪飘远,已然开始盘算日后如何“调教”这位不驯的美人。
马车便在这样一路诡异的静默与各自翻涌的思绪中,抵达了褚府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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