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9点半，但是吴规还溺在散满文件和快餐碎屑的工位上，和她的组里的姐姐们一起，眼睛盯着着两个电脑屏幕，眼神空洞麻木。
她的五官和大脑迅速在这一个小时迅速衰老，只能像她的胃熟悉地处理冷掉的汉堡一样处理堆积的文件和数据，但她的怨恨却如浓烟一样无法遏制地滚滚升起。
她恨自己不够富有的家庭，没有能力让她安心去出国，哪怕回来拿一份月薪几千的工作也无所谓，她恨自己的家庭愿意为她牺牲所有，却不够明智，只知道做出成功后世俗上最正确最稳妥的选择，可是从来不知道中间的差池和失败之后该如何应对——所以在她高考失利后选了一个理工学校的最无用的文科专业，不好就业；任由她大学四年浑浑噩噩不好不坏的成绩，零星的实习，不能保研，不好就业，错过选调，不知道竞赛和考公要及时准备，不知道考研复试的时候可以送礼，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工作好，什么样的工作能减轻自己女儿的痛苦。
她恨允许自己任性又默默流泪的妈妈，恨沉默不言，只会让她当老师，但也让她北漂的爸爸，恨他们勒令自己在今6月前必须找到工作，不然自己不会接下当时手里仅剩的offer，不会在连续加了两个月班后，还坐在这里。
但她更恨她自己。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放弃离家更近工资更高的工作，虚荣地选择一个听起来名头还不错的大公司；她恨自己大学没有一开始就选择卷保研，明明自己的成绩并不比前面几名差，只是不屑于去卷充满形式主义的综测；她恨自己暑假选择窝在老家，没有多去实习，现在她想尝试任何工作都要承担巨大的转行成本；她恨自己为什么高考考砸后没选择去复读，甚至恨自己为什么高考文综最后那几个选择题会选错。
恨自己的每一项选择。
而她在这里每多待一分钟，她混沌的脑袋里的怨恨就多一分钟。这种恨在像浓烟一般被吸入肺腑，深入血液，在身体里循环，直至她大口呼出；浓烟在鼠标和表格上蔓延，在混乱的工区里蔓延，沉重地覆盖了整个天花板，恍然间她发觉自己深处大火之中，她想呼救，但发现身边的人都毫无知觉地坐在原地，像是安睡在坟墓一般。
直到警报声在电脑底端响起，尖锐刺目，“姐，客户私信我说想要一份最新的数据，今晚就要”。
吴规在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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