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周五,吴规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打算换上那套好看浅色衣裙。
经典的米白色针织连衣裙加上同色系短款大衣,轻盈又明亮。刚洗过的头发散在肩上,简单化个妆,一看镜子,一副气血充足的模样,像是要去春日赏花。
来到工位,旁边的同事问了一句,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少,吴规下意识地扯了个谎,说今晚有约,要和朋友去吃饭。其实吴规更加希望她的同事能夸她今天很好看,或者这身衣服很漂亮。吴规穿衣服很有自己风格,最擅长同色系穿搭和亮色搭配,大学和实习的时候总能获得身边人的一些称赞。但在这里再也没有听到一句类似的话语。与宣传的广告行业完全不同,这里的同事总是短袖衬衫卫衣,冷了再披一件摇粒绒,颜色也是清一色的黑白灰棕,染发烫发的都很少,穿得最光鲜亮丽,花里胡哨的是到点下班的前台以及白天不出现总在凌晨2点@你要数据的老板。
吴规不是没有尝试过坚守自己的风格,只是从来没有人夸奖,最多引来几句“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见男朋友吗”这样的调笑,反倒容易引起喜欢到处巡视的大领导,冷不丁把你喊过去拉一个表,哪怕她依然不知道你叫什么;再到后来,加班的频率和时长不断指数性上升,达到峰值后再未下降,吴规再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考虑穿搭,团在衣柜里面的深色卫衣和摇粒绒成为吴规的第一选择。
但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在填800多行的密密麻麻的数据的缝隙中和客户媒体的对接已经是家常变便饭,但好在这个表格要得不急,今天客户和媒体的事情也不多,也没有其他部门的人时不时来找你要各种信息数据,吴规在心里默默估算,最迟8点,她就能拎包走人,回到出租屋9点,可以洗个澡玩会手机,周末两天可以出门去赏秋。吴规最近总在抖音刷到北京的秋天,可是之前天天加班,周末一天补觉一天清洗她积攒一周的衣服,根本就没有时间精力出门,但这个周末吴规想出去走走。
而就在吴规开始两小时倒计时的时候,微信亮了。
出人意料的,是她团队的最大的领导。
广告公司的等级分明,是新型的种姓制度。吴规所在团队里从Director到Executive都有,而吴规正好是唯一的Executive,所有团队里的所有人都是她的上级,最忙的时候,她被每个上级都分配了一个任务,有6个表格需要在一天完成。但一般派活给她的是Supervisor和Manager,她团队里的Director虽然工位也在附近,但是基本和吴规没有直接接触,今天突然找她谈话,是她入职后的第二次。
只是现在吴规已经被周五6点这个美好的时间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反常往往预示着不幸。
吴规提前进了会议室,开了灯,和领导隔着桌角坐下。
“最近遇到了什么困难吗?”这是领导的第一句。
吴规实在太年轻,没有警惕地理解潜台词,飞速地把自己最近的工作过了一遍,除了加班难受,其他倒也没什么,她所属的agency并不是最广为人知的创意中心,甚至都不生产图文物料,而是和各种数据打交道,作为最底端的执行,她的工作就是填一个又一个的表格,走一个又一个的系统流程。在没有接触更高层级的问题前,这样的工作任谁上手一个月都能掌握,面对的最大的问题是数据很多很杂,客户有时候非常无理取闹,其他部门的人不愿意配合,但是好在吴规excel的技能愈加娴熟,也愿意想办法去处理数据,她觉得自己工作的效率还不错,甚至称得上游刃有余——吴规此时甚至对自己有点满意。
她刚想开口,就听她的领导说:
“我问过带你的M和S,他们说你的效率很低。”
吴规一时失语。
后来吴规在这个公司里还有许许多多失语的时刻:
被责怪没有及时给发布会直播拷屏但实际上在活动开始前一个小时才被拉进群的时候;同时被安排了很急的活然后被其中一个领导指责不分轻重缓急的时候;身体实在熬不住请假看病发现拜托同事的工作依然原封不动的时候;给同事带饭没有收到一句谢谢反而又被安排一堆工作的时候,吴规都出现了失语的症状。
像是一场流感,吴规浑身冒汗,手脚无力,头晕目眩,无法开口,发出哪怕一句“不是”。也是到很后来,吴规慢慢后知后觉,她的失语的病来自于很多——初入职场毫无经验,小镇做题家教育体系规训的好学生心态,而最主要的,是权力的缺失。
但眼下吴规显然是不知道的。她的惊讶瞬间转为惊慌,她无措地把自己的裙摆揉捏到变形。
“我当时招你进来是对有期待的,看你学历和面试情况,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机灵的女孩,我希望你能很快上手,用一个小时做别人一个半小时做的事情。”
“但我没有达到您的预期。”吴规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像是对自己的判断。
领导点点头,继续:“你来之前有两个人,今年我希望所有人都更进一步,M做AD的事情,S做M的事情,你做S的事情,所以我就招了你,我觉得虽然这是一个重大挑战,但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我想这样你们都能够更进一步。”
“但是你来了也有这么久了,其他组和你差不多时间入职同学早就游刃有余了,把你远远甩在后面了。”
最后这句话像匕首一样刺穿了吴规的心脏。从小成绩名列前茅的她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落后于别人,这会给她带来恐惧不安,也会挫伤她的自尊。
吴规她接受并且在此刻坚信了自己的问题,她有些无措地回答:“我、我也觉得我效率很低,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领导没说什么,转问了其他问题:“我今天给你派的任务做完了吗?就举例说今天我给你的表,很简单,就是一些数据填进去就行了,给你的活都很简单,你要自己思考怎么提高效率。”
接着又说了几个可以提高效率的方法,例如做易错笔记和整理流程PPT,说着说着,吴规的被之前那些话语打散的心魂趁机慢慢重新回炉,思绪清明了几分,在领导讲完这些方法论后,她应下,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那M和S这些姐姐有说我准确率低吗?”因为她知道,有一个和她同期进来的E天天大小错误不断,被顶头上司追着找。
“这倒没有......好了就这样吧。”领导像是想起了什么,准备结束这次谈话,在离开前,对着吴规说“那个表加急,客户说今天就要。”
在不久之后,吴规和朋友说起这次谈话,吴规才突然意识到这次谈话里的荒谬,要她1个小时做别人1个半小时的活,但她依然拿着所有Executive职级平等的不到6千的工资;让所有人更进一步,她来做Super的活,那属于Executive的执行的活归谁呢,依然属于她;明明之前是有两个人来做和她一样的工作,但是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更别说那句经典的“我对你是有期待的”——这句话出现在一个到手工资5千多但是在不包吃不包住的北漂上简直像个笑话。
只是那天吴规真心实意地在责备自己,加班到9点多才完成了那个表,从此之后,整个秋天,吴规再也没有穿过那套浅色衣裙,也从未在周末出门,看一看文人笔下故都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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