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谢公子。”马家父子惊呼。
吴桂莲依旧不敢看:“晕过去了?”
这该如何是好?
谢行已经不是谢家的公子,谢家不会管他。她家,实在是没有银钱。
马牛双手合拢,不断往里吹气。吹完,趁手里还有余温,赶紧往谢行脸上贴。他不停地吹气企图让谢行暖和起来,他不停地喊着,希望谢行醒过来。
吴桂莲和马大脚对视一眼,羞愧不已。这可是救命恩人啊。
“爹娘,快救救谢公子。”马牛喊道。
马牛不明白,为什么谢公子突然就不是谢家公子。
可是,谢公子依旧很好,昨日还笑着跟他说以后没法给他买糖糕了。大人的事他不是很懂,现在他突然明白,谢公子要死了。他不想谢公子死。
“他爹。”吴桂莲叹口气,“快送去医馆。”
“可怜啊。”
不知在叹谢行还是他们一家。
马大脚应声,俯身把谢行背起,跑着离开。
吴桂莲进屋数出一百文,想想又狠狠心拿出一吊钱给马牛。
钱罐子空下去一半。
“路上谁叫都甭理,捂紧钱,去医馆找你爹。”
吴桂莲连说几次,马牛耐心听完。吴桂莲说完一次他点一次头。说完一次,点一次头。
马牛的衣服没缝暗袋,吴桂莲用布头把铜钱裹成一团放到他怀里。
马牛两只小手死死按住怀里的铜钱,跑起来的姿势格外怪异。
马牛走后,由不得多想,吴桂莲出去扫雪。
刚把雪扫清,屋里响起说话声。
灶头还在烧水,吴桂莲快步回去,屋里没听见回应已是低低的骂声一片。
“马家的,一早就躲懒。到我这当少爷小姐来了。”
吴桂莲打好沸水,就着剩下的沸水下面条。
“秀才娘子,面条好了。”吴桂莲走到屋外喊道。
“也不看看你们泥腿子有没有当少爷小姐的命。”
下好面条,吴桂莲往洗脸盆里兑冷水。水倒得急,沸水溅到她通红的手指。手指头被冻得麻木,不觉得疼。
“亏得我家秀才老爷心善,不然你们一家三口早该饿死街头。”
吴桂莲麻木地搓掉手上的热水,试过水温后端起洗脸盆送过去。
“秀才娘子,热水来了。”
那又尖又细的骂声,生怕隔壁听见,压得很低。
此时终于停下。
“朽木不可雕也......”
在李秀才慢悠悠的声音中,吴桂莲回到庖屋,倒掉用过的热水,估摸着差不多了赶紧捞起面条。
倒浇头拌匀,撒上葱花,送到正厅。
面条送到正厅没见到李娘子的身影,吴桂莲绷着的神经放松片刻。
李娘子还没来,今天能少挨点骂。
听到屋里头应声后,吴桂莲回庖屋就着煮面的热水煮地瓜。
见外头没人,吴桂莲偷摸往锅里放了一只鸡蛋。
李秀才家的面条可没下人的份。
马家三口的早食一惯是地瓜。鸡蛋是吴桂莲偷偷买给马牛吃的。
至于为什么要偷摸的,那是有一次煮鸡蛋被李娘子瞧见。非说她偷秀才家的鸡蛋要罚月钱。
吴桂莲不服,争辩几句,李娘子威胁要拖她去报官。
“敢偷秀才家的东西,今天非得让官差老爷狠狠打十个板子。”
最后,是谢公子给吴桂莲解的围。
谢公子把鸡蛋放到水里,鸡蛋沉底。谢公子说沉底的是新鲜鸡蛋,放久的鸡蛋会浮起来。
万幸那一个月,李娘子没买过鸡蛋。由此证明她的清白,李娘子没扣到钱,却咒骂她不识好歹,有好东西紧着自家吃。咒她的马牛是好吃鬼。
一家白眼狼。
真是可笑。那时的月钱甚至是谢公子发的。
异乡求生不易,灾民命贱,吴桂莲一一忍下来。
翌日,谢公子带来两只大猪蹄,李娘子脸上才又挂起笑来。
想到这,吴桂莲心里感叹,好人不长命啊。不知他爹把谢公子送到医馆没。
得花多少钱?
回春堂
刘郎中皱起的眉头能夹死苍蝇:“脉象虚弱近无,有进气没出气,只怕是……”
刘郎中的话没说完,却让人心生恐惧。
马大脚嘴唇哆嗦说不话来,昨日他知道谢公子来了李家。
昨日人还好好的,今天就……
昨日,是谢宝与李慕才成亲的日子。谢公子来李家求李娘子让他见一见李慕才。李娘子笑谢公子癞/□□想吃天鹅肉,让拿大脚把谢公子赶走。
谢公子有恩于马家,马大脚不愿赶他,只一味低头干活不吭声。还是谢公子不忍他为难,自个离开了。
后来,他忙于李娘子的各种使唤,忙得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只在晚间休息之前听到帮工闲话,说有登徒子想爬秀才家的院墙,被李娘子一扁担抽下去。
帮工直叹秀才娘子剽悍,秀才哥儿貌美。
若是那时,他多问一句,就不会让谢公子生生在外冻了一宿。
可惜,他太笨太累了。完全没想到那人会是谢公子。
马大脚只觉愧对救命恩人。
是他,害死了谢公子。
马大脚一脸悔恨。小药童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发狂砸医馆。医馆就一老一少,可禁不住折腾。
爷爷说话忒直接,上回有个喝醉酒打夫郎的,结果自个摔倒撞到脑袋。爷爷直接让家属拉回去埋了,气得病患当场跳起来要打郎中。
马大脚没了主意,只一味说着谢公子的大恩,求郎中救他。又说谢公子被赶出谢家,太可怜,喋喋不休。
小药童听完起了好奇心,这不就是街口刘婶说得狸猫嘛。他凑过来,只是见到病人的脸,他呆住喃喃道:“这狸猫不像坏人啊?”
刘郎中瞪他一眼,整日不学好,净胡说八道。
好好的人怎么会是狸猫?
这声狸猫把马大脚从悔恨中拉出来。他扑通跪下哀求刘郎中救人。
民多冻死,世道艰难,刘郎中深觉得心中不忍。只是看情形,定要用人参一类珍贵的药材吊命。
“先用温水泡着。”
小药童让马大脚帮忙。马大脚来得早,医馆虽未开门,里屋已在烧水,原是被郎中爷孙洗漱用的。
很快,谢行被放到装着热水的浴桶里。
“阴盛阳衰,血虚寒凝,郁气肝结……” 刘郎中说完诊断顿了顿,接着说:“等体温恢复,需外敷冻伤膏,内服活血化淤的汤药。”
刘郎中很快开出药方:“回阳救逆,补养气血,温经通脉,以四逆加人参养荣汤为佳。只是这人参……”
人参价钱可不便宜。
刘郎中催促马大脚:“快把衣服穿上。已经有一个病患了,可别把你也冻病。”
谢行被放到浴桶后,他裹着的破袄耷在床边。
马大脚拿走自己的破袄,上面打满补丁。李娘子嫌丢主家的脸,骂他穷酸上不得台面。马大脚忍了三个冬天,冻了三个冬天,也舍不得换新衣。
夹层里的柳絮、芦花从针脚处,麻料破损处冒出头来。
刘郎中了然,贵价的药材只怕用不起。这种事情,他见多了。
医者仁心,可医者要吃饭要养儿孙,心有余而力不足。
活泼的小药童似乎也感受到那份沉重不再说话,医馆里安静下来。
马牛从外面跑进来,掏出一小包铜钱给马大脚。
一千个铜板不轻,马牛气喘吁吁地说:“娘让送过来的。”
刘郎中一眼看出这个孩子先天不足。身体小小,脑袋大大,给人头重脚轻的感觉。
马大脚问过冻伤膏和汤药的价钱后迟迟下不定决心。一副人参养荣汤,一点人参片就要一两。
刘郎中:“若是家中银钱不足,不如先喝上两天活血化瘀的汤药。”
只是,命能不能救回来就不一定了。以病患的情况,就算是人参养荣汤也不一定能救回。
可马大脚却出乎意料地狠狠心说:“要一副人参养荣汤。”
一吊钱刚够一副汤药,连问诊费都不够。
“劳烦郎中熬药,我这就回家取钱去。”
马大脚把铜钱一股脑塞给刘郎中,又抱起马牛往床上一放,“我把孩子押这。取了钱就回来。”
说完,不等刘郎中说话,一阵烟似跑没影了。
剩下刘郎中和小药童面面相觑。
小药童看着床上干瘪懵懂的马牛说:“爷爷,他不会跑了吧?”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家属把病患扔在医馆跑了。医馆治好后,可能病患偷偷跑了,可能家属偷偷带病患跑了。要是被逮走,有那无耻之人更是振振有词没让你们救。反正就是要命一条,要钱没有。医馆若是不救,病患有个三长两短,那家属就来闹要讹人。
他们家医馆就被讹过,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只能找官差把人带走。
小药童心道坏了,不止留一个冻得快死的,还留一个小的张嘴要吃饭的。
马大脚把马牛留在医馆,独自跑回李宅取钱。
马牛年纪小起得早,坐着坐着就要睡过去,刘郎中和小药童换好热水,见马牛大脑袋一点一点的。
刘郎中干脆把马牛抱到被子里睡。刘郎中顺势给马牛把起脉,叹着气把马牛的手塞进被窝里。
小药童好奇地问:“爷爷,怎么了?”
刘郎中:“这孩子,只怕智力上有所欠缺。”
“傻子啊。”小药童的眼神瞬间带上同情。
刘郎中眼睛一瞪:“怎么说话的?”
小药童嘿嘿一笑:“这不学的爷爷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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