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光大亮,街道热闹起来。医馆很是安静,小药童得了空,嘴闲不下来。
“爷爷,你不好奇狸猫的事吗?”
刘郎中没有制止,小药童絮絮叨叨说起县城最近的热门事。
“话说,济源县下有个清溪镇,清溪镇下有个小山村,唤做大河村。据说那村穷得嘞,卖儿卖女都吃不上一顿饱饭。”
济源县下有两座小山村,分别唤作大河村和大山村。两村相邻,皆在穷山僻壤处。
二十年前,大河村里有一对姐妹花。说是姐妹花,其实两人并无血缘关系。
只是恰好同村,又年纪相仿,均出落得水灵,皆是贤惠能干的姑娘,美名传到清溪镇。
两人到了年纪,求娶的人差点踏破两家的门槛。
据说这对姐妹花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只是两人的命运却不尽相同。
其中一人,长相艳美名唤梅红。梅红天生一副好心肠。正所谓是好人有好报,济源县里的谢老爷外出遇险被梅红所救。为报答梅红的救命之恩,谢老爷以贵妾之礼纳梅红。
梅红从一个山沟农女变成县城老爷家的姨娘,从吃不饱饭到呼奴唤婢。
梅家的命运也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梅红底下的两个亲弟弟跟着沾光在清溪镇上做起小生意,梅家摇身一变成了大河村的富户。
而另一朵姐妹花名唤白莲,长相清丽,我见犹怜。
可惜,命不好,死得早。
白家早早给白莲定下亲事,亲家是更穷的大山村谢家的谢顺。
白莲与谢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可惜,大山村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两人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梅红虽说是妾室,但谢老爷疼爱又有救命之恩在,可谓是如鱼得水,过得不比正牌夫人差。
梅红时常回大河村与父母相聚,顺道看望好友白莲。
谢家家贫,梅红特意求谢老爷,让谢顺到县城谢家做事。
就这样,白莲跟着夫君来到济源县。时常见面,姐妹花的感情更好了。
就这样,两人差不多同时间有了身孕。
梅红生产时,白莲特意来看望。没想到却被慌乱的下人撞到也提前发动了。
两人一前一后各产下一子。
梅红生活富足,生完孩子后很快恢复过来。
白莲却没那么好运,本就生活困苦再加上被撞早产,生下孩子后缠绵病榻没两年就病死了。
谢顺思念亡妻,带着不到两岁的儿子回到大山村,独自抚养儿子长大。
白莲死后,梅红不再提起她,人们渐渐忘了这段往事。
直到三个月前,梅红病重,回光返照之间胡言乱语,竟说谢行不是她的孩子。
谢老爷当场滴血认亲,发现谢行还真不是。
几经波折,终于查清,孩子是被白莲谢顺夫妻调换了。
都是大河村出来的,一个嫁到更穷的大山村,一个飞上枝头。谢老爷就一个儿子,身后谢家的一切都会是梅红儿子的。
两个孩子的命运更是天壤之别。
白莲妒忌之下,竟调换两个孩子,企图泥腿子换少爷,好让自己的孩子享福。
幸好苍天有眼,最终真相大白,真少爷谢宝重回谢家。
假少爷真泥腿子谢行被赶出谢家。
“梅姨娘心地善良,给好友夫君谋差事,不料却害了自己的孩子。听说,真少爷在村里过得可惨了。没吃没喝,整日做活。可真少爷聪慧,年纪轻轻已是个秀才。”小药童絮絮叨叨把听到的说给刘郎中。
说完,他低头沉思,遗憾道:“若是真少爷从小在谢府长大,没被耽误,现在岂不是举人老爷了?”
十几岁的举人老爷,济源县可从来没有过。
“那对夫妇可真坏!”小药童愤愤道。
刘郎中笑着问:“本草纲目可有背完?”
小药童被扼住命运的喉咙说不出话来。良久他讷讷道:“就,差一点。嗯,差不多背完了。”
越说声音越低,没了先前的神采,头渐渐地垂下去。
刘郎中没有继续追问,小药童松了一口气。幸好爷爷没有再问,额,其实他只背了一点。
小药童拿起书,心绪却不在书上,时不时抬头看刘郎中,看躺在被窝里的马牛,更多的时候看泡在浴桶里的谢行。
小药童默默想,假少爷看着真不像坏人。坏人应该三头六臂,凶神恶煞。假少爷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太白了。
片刻,小药童忍不住问道:“假少爷看起来不像坏人啊。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恶有恶报?”
济源县,说得好听是依山傍水,难听点就是穷山恶水。
县城贫困,更别说县下各镇各村。
济源读书风气不盛,读书人少,得秀才之名的更是寥寥无几。
而真少爷尚能读书识字,过得能有多苦?恐怕只有他自个知道。
至少在刘郎中看来,大山村谢家并未亏待真少爷。
那众人口中如此可怜且善良的真少爷,为何任由他人肆意破坏谢家的名声?
真是不能深究。
“你还小,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刘郎中摸摸小药童的头说道。
不懂,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小药童有些不服气。八卦的事就是大人的事,小孩不懂。这医书他也不懂,还不是得一直看,看到懂为止。
“只是……”药童迟疑不解道:“大家以前都说假少爷是顶好的人。如今为何又说他恶有恶报?”
小药童心想,传言不可信也。传言也没说假少爷这么高,大浴桶都要装不下他了。
就是显老。
一点也不像十几岁的大哥哥。
倒像隔壁刚成亲的刘叔,不过是好看的叔叔。
雪层蓬松厚实,马大脚一路疾走,到李宅时吴桂莲刚煮好地瓜。
“谢公子可好?郎中怎么说?”吴桂莲急问道。
“不大好。郎中说要用人参吊命。“马大脚说完,吴桂莲便知是回来取钱的。
一吊钱哪够用人参。
她虽市侩精明,但谢公子到底不是旁人。
两人正在廊下说话,屋里头传来骂声。
“马家的,端盆碳火来,冻坏我家秀才你担得起吗?”
“就来。”吴桂莲正想着陶罐里还剩多少银钱,听到骂声却没听清骂甚,她心知不是甚好话,习惯性地先应上一句。
“大白天的又躲屋里。懒牛懒马诡计多。”李娘子边骂边推门探出头张望,狠狠瞪过来。
狂风夹着雪花刮过去,李娘子吃一嘴雪一个哆嗦缩回屋去,“嘭”地一声关上门。
“没点眼力见。”李娘子的骂声从门缝中传出。
“是个愚笨的。”一道装模作样的男声一并从门缝中传出。
吴桂莲翻了个白眼,尔后看向墙角。
听到声响,马大脚难得机灵闪身躲角落去。
若是让李娘子瞧见,怕又要说聚一起偷懒,碍她的眼。
马大脚探头探脑从角落里走出来。才一会功夫,他的头发肩膀重新落了白。
吴桂莲花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这傻憨憨倒是难得机灵一回。
只是一家人说下话跟做贼似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自个回屋拿钱。”
那头,李娘子催得急,吴桂莲打发马大脚自个回屋取钱。
他们家的银钱放在一个破口的咸菜陶罐里。罐里有三串串好的,另外散落着几十枚铜钱。马大脚拿得精光。
出门时,马大脚匆忙接过吴桂莲塞过来的地瓜鸡蛋就向外跑。
吴桂莲送碳火进屋又挨一顿训。
她连连告罪:“秀才娘子,趁雪天我回屋拿张帕子把门窗擦一擦。”
果然,听到秀才娘子四字,李娘子脸色好上许多,又道李家是良善人家,这大雪天不必她在外挨冷受冻,且把分内事做好就行。
说完,打发吴桂莲出去。
吴桂莲出门,又是一个大白眼。说甚鬼话,鬼都不信
不过是快到学生上课的时辰,李娘子怕学生瞧见传出苛待下人的闲话罢了。
惯会装模作样。
马大脚回到医馆,怀里的红薯已经凉透。只是缴完药费,他的心比红薯更凉。
马大脚夫妻在李家,两人的月银加起来不过八百文,攒了四五年不过四两五十七文钱。
刘郎中免去问诊费,但单药钱就要一两四百六十五文。
余下二两五百九十二文,只是两幅人参养荣汤的药钱。
且谢行无处可归,又是一个大难题。
马大脚借医馆的热水烫地瓜和鸡蛋。烫热后,没扒皮囫囵吞下。两条地瓜下肚,肚子反而叫嚣得更加厉害。
马大脚又灌半肚热水进去,总算好受许多。他把儿子叫醒,剩下的两条小地瓜和鸡蛋一并给马牛。
马牛没起床气,被叫醒拿着地瓜鸡蛋醒会神就慢慢啃起地瓜来。
两条小地瓜下肚,马牛没有吃鸡蛋。
马大脚提醒:“吃鸡蛋,等会凉了。”
马牛看着已经躺到床上的谢行摇摇头,说:“给谢公子吃。”
“吃了鸡蛋开心。”马牛说。
鸡蛋好吃,他吃了开心,娘见了也开心。谢公子吃了也会开心,就会像以前一样笑眯眯的。
马大脚叹口气没有催促,只是眉头夹得更紧,更显愁苦。
小药童忍不住发问:“你们是他的家人?”
马大脚和马牛摇摇头。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小药童听到马大脚之前恩人恩人的叫法早已好奇不已。
“救命之恩。”马大脚磕磕绊绊又颠三倒四说起谢行救他们一家的事。
“我当时已经饿晕过去,醒来时以为做了饿死鬼。是我娘子说谢公子救了我们全家。”
那之后,他一家被谢公子安排在家里做活。他们是做粗活的,平日里见不到谢公子。但马大脚对谢公子感激不尽。
后来,谢家与李家定亲。李娘子为家中人手短缺发愁,谢公子便让他夫妇二人到了李家。
刚开始那几年,月钱依旧是谢公子发的。后面,谢夫人知道闹了一回,他们夫妇俩的月钱才由李家出。说好的月钱也越发越少。
小药童听得津津有味,直言:“假少爷没外面说得那么坏。”
刘郎中整理药材的手一顿,若真是恶人,怎可得他人倾家荡产相救?
只是,是不是好人倒也未必。
人心隔肚皮,道听途说如何分辨谁好谁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