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盧柏在自己家中那張熟悉的彈簧床上猛地驚醒，心臟怦怦直跳，額間還殘存著一絲薄汗。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耳邊是家裡那隻肥貓不滿的咪咪叫聲，以及老媽在廚房揚聲問他怎麼還不起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怔忡地坐起身，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微凸的肚腩，觸感真實。他下床，走到穿衣鏡前，鏡中映出一張略帶倦容、髮色灰白的中年男子的臉——是五十七歲的胡盧柏。他瞥了一眼床頭的電子鬧鐘，顯示的日期和時間……彷彿那十幾年的古代生涯，真的只是南柯一夢，了無痕跡。
他拿起床頭櫃上正在充電的手機解鎖，螢幕瞬間被各種未讀訊息和郵件通知淹沒。他急切地滑動著，心跳加速，期待著能在其中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肖瑜（小魚）的訊息，甚至是一個未接來電。然而，沒有。失望像細小的冰針，輕輕刺了他一下。
但隨即，她最後的話語清晰地在他腦海中迴響起來：「如果你醒來後，是記得我的，那麼我也理論上記得你啊！」
對！邏輯是對等的！如果他的記憶沒有消失，那她的也應該還在！這個認知瞬間驅散了失望，重新點燃了巨大的希望。他迅速梳洗、換上筆挺的西裝、餵了喋喋不休的肥貓、匆匆跟老媽打了聲招呼說早安，便拿起車鑰匙直奔公司。
一路上，他內心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期待與雀躍，彷彿年輕了二十歲。他幾乎能想像出她見到他時，那雙靈動的眼睛裡會閃爍怎樣驚喜又狡黠的光芒。
然而，一整個上午在忙碌的會議和公文批閱中度過——幸好他肌肉記憶還在，處理起來並不生疏——卻沒有收到任何來自她的隻字片語。午餐時間，他故意「按錯」電梯樓層，讓電梯在她部門所在的樓層停了一下，假裝不經意地望出去，走廊卻空無一人，沒有預期中的「偶遇」。
期待逐漸被焦灼取代。等到下午下班時間一到，他再也按捺不住，準時離開辦公室，腳步有些急切地直奔她理論上所在的樓層。
他的突然出現，讓整個開放式辦公區瞬間安靜下來。她的同事和直屬上司顯然被這位極少親自蒞臨基層部門的總經理嚇到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連忙起身想要報告工作，一時間竟沒人敢準時下班。
胡盧柏卻無心聽取匯報，他的目光快速掃過每一個工位，沒有找到想見的人。他直接打斷了正在緊張發言的一位經理，開門見山地追問：「肖瑜呢？她今天沒來上班？」
眾人一愣，她的上司連忙回答：「胡總，肖瑜在資料室。她說有個舊項目的數據需要緊急覆核，申請了一整天權限在那邊查資料……連午飯好像都是隨便應付的。」
資料室！胡盧柏心頭一緊，立刻明白了什麼。他強自鎮定，對一臉緊張的眾人擺擺手，找了個藉口：「哦，我知道那個項目，有些歷史數據確實需要確認一下。我過來也是想跟她了解一下進度。沒事了，大家辛苦了，準時下班吧。」
員工們如蒙大赦，瞬間作鳥獸散。
胡盧柏深吸一口氣，走到走廊盡頭那間安靜的資料室門前，輕輕叩響了門。
「請進，我很快就好……」裡面傳來她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專注後的疲憊。
他推開門，看見她正背對著門口，坐在電腦前，螢幕上滾動著密密麻麻的數據流。他張了張嘴，那個熟悉的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在最後一刻被一種近乎怯懦的情緒扼住——他害怕得到的回應是陌生和疑惑。
肖瑜以為是清潔阿姨來催她下班，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卻在看到門口那個呆立著的高大身影時，瞬間愣住，臉上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情，驚訝、欣喜、如釋重負……最終化為一個故作鎮定甚至帶點疏離的微笑。
「不知總經理大駕光臨來查勤，有失遠迎，失禮了。」她語氣平靜，甚至有點公式化，但眼底深處那抹幾乎藏不住的笑意，卻瞬間安撫了胡盧柏所有的不安。
「你、你在做什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邁步走進資料室，順手關上了門。
「確保你擔心的事沒有發生啊。」她輕嘆一口氣，脫下鼻樑上的防藍光眼鏡，輕輕揉著眉心，顯露出疲態，「看了一整天的數據了。幸好這是個大型線上遊戲，所有伺服器的玩家記錄、事件觸發日誌都會有詳細記載。我從最近的記錄開始逆向翻查，也用了很多關鍵詞進行檢索……沒有記錄顯示存在過我們兩個的賬號，或者觸發過類似我們經歷的特殊劇情線。看來，那邊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在這個世界留下數據痕跡。你可以放心了。雖然，我們為何會進入遊戲世界，還是不明白。」她匯報著，語氣像在陳述一項平常的工作。
「你……」胡盧柏看著她眼下的青黑與滿臉倦容，心臟像是被什麼緊緊攥住，聲音不由得放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你既然醒了，也什麼都記得……為什麼不先聯絡我？」天知道，他這一整天是懷著怎樣七上八下的心情熬過來的。
其實，她當時雖用那般肯定的語氣安慰他——「你若記得，我必然也記得」——但獨自醒來面對寂靜時，一個更深的恐懼卻攫住了她：她害怕那個與她在古代朝夕相處、讓她傾心愛戀的虹堇，從頭到尾都只是她自己在遊戲中構建出的幻象，是她潛意識根據「胡盧柏」這個原型虛構出的完美伴侶。她擔心從始至終，進入那個世界的只有她一個人。若真是如此，那麼現實中的他，眼前這個真實的胡盧柏，根本從未與她有過那段刻骨銘心的共同經歷。她於他而言，或許仍只是那個有些眼熟、卻無深交的下屬。這個可怕的可能性，讓她不敢輕易去敲響他的門，害怕得到的回應是全然陌生的茫然。
「總經理，」她微微歪頭，強作開朗地胡扯，掩飾她心中的恐懼︰「要看這些核心數據，以我開發者的權限足夠啊……」她話未說完。
胡盧柏已經幾個大步走到她身邊，沒有絲毫猶豫，屈下身，從後方緊緊地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她，將頭埋在她的頸窩，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確認她的真實存在。
肖瑜的身體先是微微一僵，隨即迅速放鬆下來。她沒有回頭，只是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環在自己身前的手臂，無聲地傳遞著安慰和理解。
靜默擁抱了片刻，胡盧柏在她耳邊，用帶著一絲不容置疑又充滿了失而復得慶幸的語氣，低聲卻清晰地宣告：
「今晚，你走不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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