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的夜晚闻起来像硝烟、废水与汗。
也就是说，什么都没有变。
天花板上还是那片锈蚀的钢铁板块，呼吸装置在墙角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Jinx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额头，另一只手指轻敲墙壁的裂缝──节奏很轻，像在催促自己做梦。
她睡不着。已经连续三天。
这不是第一次她失眠，这地方从来就不适合人类入眠。但今晚的不安比以往多了点什么。
她感觉到Silco在门外了，早在那双沉稳的皮靴踏上回廊那一刻。那不是警卫的步伐，不是实验员的仓皇，只有他──不慌、不快、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的走路声。
门没开，脚步停了。
她知道他在等她说话。
于是她说了：
「醒着啊。」
Silco没说话，隔了一秒，门锁咔哒一声响。
铁门半开，一道灯光切进来，把她的影子从床尾拖到门边。Silco走进来，仍是那身风衣，戴着那枚微微泛锈的胸针。
Jinx抬起眼，看他。
她本来想笑的。真的。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坐起来，让他自己开口。
「我需要你去个地方。」他说。
「不想去。」她答。
「你还不知道是哪里。」
「你只要说『我需要你』，我就知道我不能说不。」
她说完，笑了一下，但那笑像是刀刃在舌尖上划过，带血、却故作轻快。
Silco没有责怪，也没有反驳。
「……这不是战场，是清算，我没有再和妳讨论。」
她低头，把手指放在嘴边咬了一下。手指头上有伤口，那是前天拆炸药时割的。
「你怕了，对吧。」
「不是怕。」
「那是什么？你又不会讲好听话。」
Silco看着她，好一会才说：
「是计算过的选择。」
「哇，真?心。」她咧嘴，龇出满嘴牙，「你这样讲话都不配当我爸了。」
他没笑，也没否认。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Silco第一次带她来到这个屋子。
那时候她的头发短，脸脏，整个人像个还没从垃圾堆里分清人与兽的小东西。他一手把她提起来，像拎个装了炸药的箱子，目光沈、声音冷。
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个人不是会对她笑的。不是会摸她头、说她乖、陪她玩的人。
但他会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一枪。
会在她犯错后帮她处理尸体。
会在她想爆炸时说：「等我一下，再炸。」
──所以，她从来没有问：「你爱我吗？」
她不需要问。
但今天她想问了。
她看着他，眼里没有水，只有某种撕裂似的荒芜。
「你要送我去哪？」
「另一个地方。」
「……」
「他们来了，Jinx。议会的人不止想制裁我们，他们已经在清除『不稳定因素』。你是他们清单上的第一个。」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没动，但指尖紧了紧。
「所以我变成了『不稳定因素』？」
「你从来都不是。但你太亮了。」
「亮的东西不是用来留的，是用来卖的，对吗？」
Silco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恨他没说话。因为他不说话，就是默认。
「你真行……你把我当什么？炸药？武器？工具？还是会害死你的人？」
他低声道：「……你是我最想保下来的人。」
她的呼吸顿住了。
这句话太慢，太迟，太像临终的安慰。她不信，但她也不敢不信。
「你想我死？」
「我想你活。」
「那你要我离开你？」
「我不想你死在我面前。」
「你怕看到我死，所以才选择让我自己去死？」
Silco的表情第一次动摇。
「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一个头，但她眼神像钉一样盯着他。
「我可以死在你面前。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你不在。」
他沉默，没有退。
她手一挥，推开他，但他没动。她整个人像在那一瞬间要爆炸，但却没有真的爆。
因为她知道，如果现在发疯，他就更不会留下她了。
所以她把怒气压进胃里，把泪水压回眼眶。
用最疯狂的方式，去表现一个试图冷静的自己。
她笑了，笑得像在流血。
「好啊，那你送我走啊。我走，我炸给别人看，不炸给你看。我疯给别人看，不疯给你看。我死在别人面前，不死在你面前。你就安心吧。」
Silco低声说：「我已经找好了座标。时间一到你会穿越过去，没有人能追踪你。」
「你不来？」
「不来。」
「以后也不来？」
「……」
「……」
她想说话，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装置启动时，她站在机座中间，身上穿的仍是那件旧蓝衣，枪背在身后，炸药绑在腿上。她没有收拾，没有告别，没有目送谁──只有Silco站在那里。
她看着他，眼睛像燃着的油灯，亮而不稳。
他低声开口：
「Jinx……」
她抬头。
「你要记住，这不是丢下你，是我还相信你。」
她笑了，笑得凄冷。
「你骗我就骗到底吧，Silco。」
光启动了。她的身影在那片光里一点点被撕裂，扭曲，直到只剩一点靛蓝。
Silco站在原地，没有伸手。
他知道，如果他伸手，她就会不走。
那一夜，祖安天花板上的灯闪了一整晚，像有人在按开关，试图发出讯号，但没有谁回应。
Silco坐在办公桌前，点了一支烟。烟燃到底，他也没吸一口，只是盯着那张刚刚收起来的照片──
一张早已被火烧过一角的旧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笑着的女孩，一个手臂缠着绷带的男人，和背后破旧的旗帜。
他低声说了一句：
「愿你别恨我。」
———我们从来没说过再见。只是，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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