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戎坐在卧室的沙发上,落地窗前的白纱窗帘被微风吹得微微鼓起,窗帘垂得长长的,白色的花边擦着地板轻轻起伏,旋起旋落。
谢雨平睡在床上,他太瘦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被子底下有人。他的黑色头发散落在枕头上,睡得很沉。
他的药里有适量的安眠成分,omega每到中午吃过药,总要睡上两个小时。
吴冠戎将目光在床上扫了一圈,停在某一点上就不动了。
失忆,对于他来说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三流言情小说的桥段里,如今却切切实实发生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那天早上的情况很混乱,虽然只过去了一个星期,但是许多细节他却一点也回想不起来。只记得谢雨平倒在地上,脸色白得吓人,谢朝钟一只手握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失控地将他的头磕在墙上。他只来得及冲过去抱着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医生来得很快,他不用再打急救电话。
瓷片在谢雨平身上划出很多细长的伤口,他身上血迹斑斑,把他的手和衣服都染红了。他看着谢雨平白色T恤上的红色痕迹,从胸口拖到腰身,铁锈的腥味像一张网笼罩着他。胃里一阵翻涌,胸口憋闷得发疼,吴冠戎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其实伤并不严重,即使谢朝钟那样不留情地摇晃儿子,也并没有给谢雨平骨折未愈的手臂造成二次伤害。omega身上只是一些小伤,唯一棘手的问题是他的失忆。
吴冠戎无法忘记omega刚醒来看见他时眼中的惊讶,随后这种惊讶就变成了慌乱和害羞。吴冠戎弯下身子握着omega的手,对方的脸红到脖子根儿,语无伦次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吴冠戎一开始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仿佛跟着谢雨平死了一回,他昏过去的那一刻,他也短暂地失聪了。死亡,当这两个字涌入他大脑的时候,有一瞬间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如果这具身体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呼吸、不能动弹,渐渐失去温度,最后冷冰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和这个世界彻底地失去了联系。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这具身体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而他只能看着他的皮肤慢慢变成灰白色,为了不让他腐烂,为了保持他的灰白色,他将他整个儿地推进冰库里。以后他每一次想要看他的时候,必须亲自拉开那个像棺材一样的盒子,就像他拉开冰箱的抽屉一样。
渐渐地,连这样也变得不可能。众人会委婉而关切地劝他,人总会有一死,还是让谢先生入土为安吧。他们会密切关注他的行动,给他找心理医生,温柔地规劝他,给他假期,在地球的某一处或他想去的任何一处,陪着他散心,总是温和的注视着他。
从前的恩怨全部一笔勾销,大家对谢雨平的评价客观而中肯,甚至会说他的命运也是不幸的。也许在某一天,他会在楼梯口或是坐在小客厅拐角处被厚厚窗帘遮挡的沙发上,听见几个人窃窃私语,是对他的悲伤的同情和对他们感情的惋惜,而他只能待在那儿,无能为力地听着,表现地既不伤心也不痛苦,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沉重的打击,在慢慢恢复。
“吴先生?”谢雨平的眼睛温顺地望着他,他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层阴影,他镇定了许多,只有粉色的双颊微微泄露出他真实的心情,“我爸爸呢?”
吴冠戎望了他一会儿,对他微微一笑,很和气地说了句“他守了你一夜,刚回去休息。”
谢雨平有点迷惑,谢朝钟对他没有什么耐心,他的一切事情都尽量不去麻烦他,父子之间简直形同陌路。吴冠戎的话叫他疑窦丛生,这不像是谢朝钟会做的事,自己的父亲自己还是了解的,况且眼前的alpha也没必要欺骗他,这不是重要的问题,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精力,纠缠不清。他全身疼痛,脑袋昏沉,但是吴冠戎的出现叫他暂时可以忍受这一切。
“我得了什么病?”谢雨平有些胆怯地望着吴冠戎,他没有忘记自己和吴家还有陶家的合约,他必须要提供新鲜的血液。他身体状况的任何波动,都至关重要。就算他们不介意临时更换血液提供者,但谢雨平还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至少现在他还可以看到吴冠戎,感受他不超出普通朋友的关心。 omega太年轻,死亡远远比不上失恋的痛苦,而且眼前的alpha太温和了,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他瞧惯了alpha冷若冰霜的样子,对他突然的亲近没有准备也毫无招架之力。
吴冠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雨平的问题,他明显感觉到omega的异常,难以诉说的别扭感。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雨平,慢慢说道:“一点小问题,你不用紧张。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omega摇了摇头。
吴冠戎又指了指自己,“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omega点了点头。
吴冠戎想了想,问道:“你喜欢你的专业吗?”
谢雨平道:“我还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好,爸爸想让我学金融。”
我猜得没有错,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吴冠戎想,他的记忆至少缺失了两年,如果他不是在和我耍花招的话。
吴冠戎将身子朝谢雨平凑得更近了,谢雨平的脸立刻红得像滴血,眼睛几乎不敢看着他,长长的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扇了两下,他将眼睛望向了别处,又很快地转了过来,极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望着他。
“我去找医生问问,”吴冠戎的声音很沉静,“我还不知道你的情况。”他说完又盯着谢雨平看了一会儿。
谢雨平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吴冠戎的眼神压得他不敢抬头,他将眼睛垂了下去,望着胸前白色碎花面被子。
吴冠戎直起身,朝他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目前看来,撞击导致失忆的可能性更大,”医生推了推眼睛,微微皱着眉头,“这种情况不算罕见,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例子。”
“多久能恢复记忆。”吴冠戎双腿交叠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望着医生平静地问道。
“这个说不准,这要视病人本身的身体状况而定,也许很快就会恢复,也许永远不会恢复。回忆恢复的程度也会有所不同,一般认为是连续地恢复记忆,但是也可能出现时间段式……”
医生滔滔不绝地和吴冠戎讲解这个艰深的医学难题,试图将问题说得清晰透彻又简单易懂。吴冠戎听了两个钟头,结束的时候他站起身,朝医生伸出了手,医生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手。
“很感谢你的解释,陈医生,谢先生我就托付给你了。”
“我一定竭尽全力,”陈医生像是领受了极大的殊荣有些激动地说:“不让您失望。”
谢雨平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就闹着要回家,omega任性起来谁也治不住,吴冠戎本来不打算再让谢朝钟见谢雨平的,但眼下这种情况,除了谢朝钟谁也治不住他。
谢朝钟来得很快,他双眼浮肿,面色苍白,穿一件蓝色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体微微佝偻着,难掩疲态。不过是短短两天,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以前的风流倜傥。
谢朝钟对儿子的冷淡毫不掩饰,即使吴冠戎的面色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他也没有要缓和语气的意思。无论是对谢雨平还是吴冠戎,他似乎都无所顾忌了。
“家里乱糟糟的,”谢朝钟对儿子说道:“我和阿玟要出国一段时间,一点公事需要解决。你最好是住在吴先生的家里,他可以照顾你,而且去医院很方便。”
谢雨平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说谢雨平在吴氏的医院,方便养伤,但谢雨平理解成了住在吴冠戎的家里,方便去医院输血。
他点了点头,父亲出国是不是为了公事他不得而知,现在也没有必要再去纠缠这个问题。既然父亲已经开口,拒绝是不可能的,顺从还能让自己少受点罪。他不想让吴冠戎看到自己在父亲面前蛮横的样子,他有无数的委屈,但他的自尊心无法让他向一个不熟悉的alpha寻求安慰,更何况还是自己那么喜欢的一个alpha,他更不可能开口了。
谢雨平到底是搬到了吴冠戎的房子里,虽然过程有些惨烈,但至少结果还算满意。
吴冠戎站起身走到床边,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桂花的香气,已经八月了,正是桂花盛放的季节,甜香充溢着整栋别墅。
命运叫人捉摸不透,吴冠戎沉沉地想着,他们在这栋别墅里决裂,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这里,没想到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又回到了这栋别墅,和谢雨平一起。
谢雨平还会爱他多久呢,他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他偷来的。等到他清醒的时候,他会怎么样对我呢,是爱我还是恨我,抑或是最糟糕的一种,不爱也不恨。他那么年轻,那么讨人喜欢,不会为一次失败的恋爱伤心太久的,他的身边会出现新的alpha,热烈地爱着他。他呢,经过这一次,他学会了挑选合适的值得爱的alpha,他会向他伸出手,他们一起走进爱神的殿堂,也许会结婚。
吴冠戎弯下身给omega掖了掖被角,谢雨平的脸睡得红扑扑的,他将身子低了低,omega沉沉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脸上。他伸手轻轻抚了抚omega的脸颊,手指往上贴着他眼睑的长睫毛轻轻抚弄,omega偏了偏头,并没有醒来。
结婚,这两个字在吴冠戎的脑海里一出现,就不再消失。如果结婚,吴冠戎直起腰,盯着谢雨平的睡脸,当然是现在最好,这是可以紧紧抓住omega的唯一的最好的时机。
敲门声响起,吴冠戎直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佣人站在门外很恭敬地说有客人来访。
吴冠戎走到客厅的时候正看见梁敬思和陶怡容相隔不远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他走过去,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从这里可以望见二楼的楼梯。
梁敬思向他脸上望了望,笑道:“我看你气色很好,如何,这过家家的游戏很不赖吧。”他说着向陶怡容挤了挤眼睛。
陶怡容没有搭理他,他有自己的心事。方文冉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看到谢雨平了,他联系不上吴冠戎,找到谢家也没有人搭理他。谢朝钟根本不在家,陶玟连楼都没有下,让佣人把他打发走了。
陶怡容很清晰,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是绝对不会来找自己帮忙的。
“当然,我很愿意帮忙,”陶怡容不动神色地盯着眼前的omega,缓缓说道:“我这几日不是在家就是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我们既然是朋友,”他说到这里微微笑道:“我想我们算是朋友吧,朋友的事我是义不容辞的。”
方文冉点点头,说道:“我们当然是朋友,不然,我怎么会来找陶先生帮忙呢。雨平大概是不会有什么意外,但凡事说不准。他不是那种会和别人开这种玩笑的人,我真的很担心他,希望陶先生能帮我这个忙,和吴先生说一声,让我和他见一面。”
“这是应该的,”陶怡容微笑道:“我一见到冠戎就会和他提这件事的。”他说着看了看手表,笑道:“哎呀,已经五点钟了,方先生肯赏脸让我请一顿晚饭吗。”
方文冉当然不能说不行,只能笑着点点头,“那我只好叨扰了。”
“我今天是受人之托,”陶怡容对吴冠戎道:“方先生很关心谢先生,他们是好朋友,总不好一直不让人家见面,况且我也没法答复人家呀。”
“这还不简单,”梁敬思偏着头望着他笑道:“你不见他不就完了,你又不是陪客的,哪儿能谁想见就见呢。”
“我还就是想见他,”陶怡容直言不讳道:“一天不见,我就难受,他来找我我还巴不得呢。”
他这话说完,把梁敬思惹得哈哈大笑。
陶怡容不搭理他,对着吴冠戎笑道:“冠戎,朋友为你的事,那是在所不惜的,你不能这时候翻脸不认人。叫他们见一面,兴许对谢先生的病也有些好处。”
“你说的好处是什么好处,”梁敬思微微笑道:“冠戎恨不能他一辈子想不起来才好,叫我说,失忆了更好,什么也不用顾及,什么事也都能办成。”
陶怡容顿了一顿,问吴冠戎道:“你是怎么想的?”
吴冠戎望着客厅的落地窗,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梁敬思笑嘻嘻看了他一阵,说道:“这还用想吗,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得好,依兄弟的意思,你现在就和楼上那一位结婚,就算他记起来了,说不定孩子也生了两三个了,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怎么样呢。”
吴冠戎听了梁敬思的话,将目光移回来,眼珠在梁敬思的脸上转了一圈。
这个主意,不能不说好,吴冠戎和陶怡容不约而同地想着。
梁敬思望了望他们两人的脸色,得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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