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自枝头落下，窗棂之上鸟雀展翅欲飞，束缚感层层叠叠落在手腕上。眠浅的少年不耐地皱了下眉，本欲睁开的眼睛在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后按捺不动。
甘悯赤脚跪在被迫打地铺的褚归云身边，抬腕把褚归云的双手向上带：“醒了怎么不动？怎么不生气？”
褚归云这样项上人头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移位的人向来眠浅，夜间稍微有点动静都能惊醒。
“你最近看起来好像很无聊。”
褚归云坐起身，两个人的脑袋近乎相互依靠在一起，他慢慢地一下下解开手上缠乱的细链：“遑论你这三脚猫水平，勒死我都不够劲的。”
看着应声而碎的银链，甘悯的右手手腕转动两下，一声不吭地从褚归云腰间摸出来一把钥匙，自顾自地解开。
榻上的锦被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角，榻下略显简陋的地铺上空无一物。接过甘悯丢来的钥匙，褚归云看着甘悯，抓着她的肩膀把人掰正。
“你怎么了？”自明月楼一日过后，她便一日恰似一日地安静下去，除了偶尔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便再无反应。
甘悯迟钝地抬头，东倒西歪地倚靠在背后的床榻边沿，抬手放在褚归云的脖颈上，冰凉的掌心与温热的肌肤相碰，脉搏在她手心搏动。
有奔头的人活着都更有劲。
“殿下，你不难受吗？”主屋的碳火就甘悯的体质烧得旺，于天生体热的人而言便是蒸笼。
“不难受。倒是你总动手动脚的，是想干什么？”
烦躁地把甘悯抱起来按坐在梳妆台前，褚归云站在甘悯身后，把甘悯略显蓬乱的头发挽到背后：“谁惹到你了，帮你杀了。”
“胡说八道。”果不其然，只要一提此事，就算再没劲头她都能反驳两句。
甘悯吊出舌头，一副魂归西天的痛苦模样：“我连药都在喝了，你怎么还说我为了谁茶饭不思？我这样不好吗？”
她翻来覆去地想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死不了，这逆天的能力送给褚归云这一类人不知道该有多合适。
檐雪大片大片哗啦啦落下，摇晃的红烛映出一片黑白混杂的乱幕，不远处还泛着若隐若现的暗红。喜庆的装潢落在每个角落，带出存存除夕的味道。
褚归云沉默刹那，眼底闪过一丝幽光：“明日除夕宫宴，一起去？”
甘悯扭头笑吟吟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褚归云，“你不怕我给你闹事就行。”
褚归云无声地对着镜中那张脸笑了下。
“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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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殿下早早便在宫中等您了。”抱着暖炉窝在窗边的少女一身莲青色华服，目若星子，睫似蝶翅，闻言浑不在意地撇了撇嘴。
褚归云起床起得早是为了他俩的美好未来奋斗，起得迟就是讲究她好安眠；话多便是怕她无趣为她解闷，话少便是害怕惊扰到她凝思。
她始终认为安秋是个双眼自带一百级粉红爱心滤镜的cp粉头，励志于昭告天下一件事——
我cp是真的！
马车止于宫门前，甘悯被扶着下了马车，本还热热闹闹的夫人小姐们皆是一静，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这位深居简出的永王妃身上。
平日里见不着本尊，也不知道那些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诡谲的静谧恰似层层波涛涌到甘悯脚边，角落处忽地传出一声惊叫，引得众人纷纷转眼看去。
被母亲狠狠掐了一把的姑娘面露歉意，带着满身惊骇低下头。
“娘，她好像那个人……”
“快些闭嘴罢，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宫中，若是御前失仗，仔细身上的皮子。那个人早就死了，死了！”
甘悯眼神都没挪一下，对这种不明缘由的安静很满意。
太感动了，都不用她发疯耍横，压根就没人多打听。甘悯低垂的眉眼微抬，温和淑静的面庞显出冷然：“走吧。”
“这位便是弟妹吧？”琅嬛叮当，上挑的尾音钩子似的擦过甘悯耳侧，甘悯垂眼欲走，身前却严严实实地被挡个正着，“六弟妹。”
刹那间，以她二人为中心圈出一个寂静的结界，无人敢抬头多看，假作忙着手中的事，脚却紧紧沾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位是太子侧妃。”安秋附在甘悯耳边低声说道。
甘悯下腹不由得一阵幻痛，无法与人言的新仇旧恨翻涌，最终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计较什么，和谁计较，又有什么意义。
常静芸攥紧手中的帕子，思及不久前丫鬟传来的消息，一寸一寸细细看过甘悯的脸，越看双眼越红，竟是有落泪之意。
不太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伤害到她脆弱的心灵，甘悯决心把自己的深沉人设贯彻到底，只是看向面前的常静芸，不发一言微微一笑。
伟大的脑补之神，请降临在常静芸身上。
“你是江南人？”常静芸欲言又止许多次，最终蹦出来这么一句，说完便有些后悔。
什么江南不江南的，若当真就是那个人，便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又能如何。
错，她是外星人。
甘悯摇摇头：“乡野僻壤之地，不足与人道。”
常静芸与她并不相熟，方才一时冲动上前，这会儿已经生出些悔意，闻言登时哑声。
她听闻这位弟妹出身极差，如今这么没头没尾地一问，倒像是她平白言语伤人。
可要她低头认错，又是决计不可能的。
甘悯无心给她递台阶，只是偏头静静地看着她，便足以叫她难堪。
“宴席将开，外头风雪又甚，诸位怎的还站在此处？”
来者是皇后身边的姚黄嬷嬷，也正是前几日领甘悯进宫的那位。
一众鲜妍芬芳的花儿霎时间自两位皇妃之间似有若无的龃龉中回过神。
“母亲，您快瞧瞧我的簪发可有乱？”
“都怪您，今日穿紫衣的小姐如此多……”
“娘娘喜爱稳重端庄的女子，太子殿下最好青色，诶，还有什么来着？”
趁着常静芸暗自咬牙，甘悯拉着不明所以的安秋悄悄溜到大队伍的尾巴，和前头的人隔了数十步的距离。
未曾想姚黄噔噔噔几步走下：“王妃怎的同她们一块走了？来人——”
又她？
甘悯顶着或艳羡或好奇的目光坐上抬轿，垂眸看了一眼膝盖上染出团团红梅的羊绒小毯，懒洋洋地露出一个笑：“儿臣多谢母后。”
她还以为是什么，坐个小轿子搞搞特殊罢了。
乐得不用走路也不用和人打交道。
甘悯的手在毯子下动了动，柔软的触感中带着软骨似的节理。
“嗯？”带着温度的小球蹭了蹭甘悯温暖的掌心，她有些惊讶地掀开双膝上的毯子，巴掌大的橘色小猫顺着毯子往里头窜。
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猫能做什么？
安秋的余光瞥见甘悯的小动静，终于松了口气，却还不得不顺着主子的意思演下去：“这是？”
“它应该比我先进这抬轿。”甘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方才的惊喜短暂如流星划过，“这样冷的天，怎么会有小猫的？”
她不怎么养小动物，却也知道生物趋利避害的本性。
“宫中几位娘娘养了不少的猫儿狗儿，只不过怕冲撞了人，不怎么带出来在人前露面罢了。”
安秋也不知道王爷从哪弄来的，总归她说的也是实话。
甘悯盯着只剩下一条小尾巴露在外头的猫猫虫，拇指滑过小猫突出的脊骨，没吭声。
直至到了地方，甘悯揣着不知道为什么格外乖巧听话的小猫下了轿撵，凑到安秋耳边低语：“安秋，找个时候把它送去宁嫔宫中，偷偷的。”
宁嫔此人不与世争，许多年后成了太嫔也只侍弄花草，把宫里丢了主子的猫猫狗狗乃至小鸟搜罗到一个地方好好养着。
“王妃不喜欢？”
“我哪照顾得了。”甘悯动作轻柔地把那猫运到桂圆怀中，“看看，有没有沾上猫毛？”
要是哪个妃子贵妇对猫毛过敏，见了她出了事就棘手了。
甘悯仔细地收捡好身上的细绒，抬眸恰好撞见褚归云与褚知川两兄弟肩并肩进了坤宁宫。
不对，怎么给她干坤宁宫来了。
消失了一整路的姚黄忽地冒出来，抬起手腕：“王妃，皇后娘娘有请。”
当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甘悯扶额，似笑非笑地看了姚黄一眼：“劳烦您带路。”
姚黄没由来咽了口唾沫，错开正门的位置，领着甘悯自狭窄的通道去了与正殿仅仅一帘之隔的偏殿。
甘悯身形显瘦高挑，静立在厚重的帘后。姚黄隐晦地与另一侧的太监对视一眼方才开口：“王妃，您且先在此处等候。”
甘悯抬头看见凤凰的尾羽，可有可无地抱臂往椅子上一坐，耳侧母子三人的交谈声声入耳。
“你未曾娶妻便纳了两位侧妃早已叫人对你颇有微词，今日你阿烟妹妹也来了，还有张家的闺女儿。学一学渡远成不成？”
褚知川似乎是笑了一声。
“还有渡远你——当真喜欢也未必非要叫人落在正妃的位子上，诶，回来！”
甘悯私以为自己并不够格调解天家母子间的关系，从随身带的荷包中取出两个耳塞塞进耳朵里。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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