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毕,余音绕梁,琴师盈盈上前拜见帝后,明媚大气的眉眼含笑:“将逢新岁之日,还请允了烟儿卖弄。”
甘悯饶有兴趣地看向座上沉默饮酒的永康帝身侧,难得见到皇后对着女眷露出如此欣赏诚挚的笑脸。
到底是心疼了大半辈子的小侄女,怎么看怎么满意。
“赏。”永康帝开口。
“多谢陛下!”郑烟笑着谢恩,紧张的目光悄悄地看向不远处气度过人白玉无瑕的太子。
“此曲可是表妹亲作?大气恢宏又不乏轻灵,过往倒是从未听过。”褚知川会意,他这么一开口,称赞喝彩之声便层层迭起,盯着太子那头的几位心中都不免咯噔一下。
亲上加亲最为容易,莫不是今日来的都要给郑家陪跑罢!
甘悯咬了一口新上的珑缠果子,动了动跪得微微发麻的双腿,对身侧嘀嘀咕咕的讨论声听若无闻。
抛开郑玉秋老折腾她这件事不谈,这宫宴办得还怪好的,添菜如此迅速。
上前献礼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只是再珍奇也奇不过国库里的东西,永康帝仍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底下一茬接着一茬的暗示入眼,皇后微笑着开口:“今日本事阖家共庆,又来了许多青年才俊,不若先停了祝酒,以‘新’为题作诗,而后派歌姬唱和可行?”
怎么除夕宴上还要校考诗词水平!
洒金红笺一张张落下,甘悯捏着手中珍贵的红笺,对着对面的褚归云扬了扬,身子微微后仰:“把东西给永王殿下。”
才女都是顶顶了不起的人物,她没那个金刚钻还是少揽瓷器活了。
那宫女还有些犹豫,金叶子到手便也不再吭声。
宫女走至褚归云身侧,尚未开口手中的红笺便被换掉,只见得眼前面色冷若冰霜的人啧了声:“拿去。”
坐在褚归云上首的褚知川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托着下巴发呆的甘悯,会意一笑。
于是片刻后甘悯看着手中两张洒金小纸片陷入沉思,嚼巴了两下上头的小诗。
她也会作诗,不过显然是附庸风雅背了就忘的那一批,这两首诗都挺符合她那半吊子水平,可见对方十分了解她的三脚猫功夫。
随手折了其中一张,甘悯提笔便抄。
恰恰便在叫停前横横竖竖地把字写完,卷了一块儿放进竹筒当中。
“安秋,我如今可能离席?”明摆着相亲宴,她一个王妃凑什么热闹,还不如出去喂鱼来得舒服。
“王妃,外头雪大。王爷若是知道,又该担心了。”安秋温声劝解。
甘悯默默又挪了下自己的双腿,愈发佩服那些起身稳稳当当顺带还能祝贺一番的大臣与夫人。
她的小腿好像已经死掉了。
“陛下,娘娘,词已递去。恐怕还得候上小半时辰。”姚黄躬身说道。
永康帝看了一眼不远处不知究竟都在想什么的皇子们,疲惫地挥挥手顺了皇后的心意。
“今日青年才俊尤多,斗诗抚琴随你们去热闹,‘新’这个字儿还得看年轻人才是。”
皇后笑吟吟地开口:“方才烟儿一曲动人,本欲夸赞,只是往下一瞧,华京中的玲珑人甚多。今日不过家宴,倒也不必被规矩拘束了。如今曲谱未出,想来也是不愿听我们这些长辈唱来喝去,可有人愿意添些热闹?”
尊口一开,本就跃跃欲试的几位争相走上前。甘悯看着几位花儿一般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大美人,时不时跟着几位擅音律的打打拍子。
小学生春游之感浑然天成。
正是甘悯沉浸之时,忽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听闻永王妃与永王殿下是因一相思曲定情,不知今日可有幸一闻?”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通通落在这位活在传言中的传奇王妃身上,方才见过她的女眷倒还好,男宾那头好奇的目光便是收也收不住。
说什么的都有,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位平民王妃貌若仙子,才能平白引得定王殿下一见钟情。
“传闻说得还是太轻巧。”和褚归云挨着坐的四皇子撞了下自家六弟的肩膀,“你倒是告诉四哥,受伤摔在哪个地方能引得神仙救?”
“半死不活即可,躺在哪儿都有神仙来收。”褚归云推开喂到嘴边的烈酒,看向甘悯。
怎料四皇子张大嘴巴:“什么?这条传闻也是假的?”
甘悯被打量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情不愿地扶着安秋的胳膊起身,险些因为腿麻又坐回去。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和褚归云是因乐定情,让她看看谁又在这儿偷偷害她!
而后就和昂着下巴极为骄傲的信阳对上眼。
……这小孩。
“此事,本宫倒也有所耳闻。”甘悯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皇后的眼神宛如在看街边恶霸。
刚刚暗戳戳骂她啥也不会还不懂规矩的难道是另一个人格吗!
“臣女也曾听闻呢!”大殿内忽地长出无数只应声虫,此起彼伏,偶尔还混杂着弱弱的几不可闻的质疑。
甘悯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不让她出丑,郑玉秋那股子恶气是出不了了。
只是这看热闹的人也忒多了点。
最终还是久久未曾说话的永康帝压下场面,看向面无表情的褚归云,久违地露出一个和蔼祥和的笑:“这般好日子,不过小小家宴,莫要藏了。”
褚归云撩袍起身,尚未开口便听得甘悯扬声:“可借琵琶一把?”
他颇有些诧异地看向慢悠悠净手的甘悯,趁着间隙凑到甘悯耳侧低语。
“你不愿意拒了便是,无需为难。”
甘悯怜爱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褚归云:“笛子,会不会?”
“……会。”
通身润泽的紫檀琵琶被宫女送上,琴头以红宝石为目的鸾鸟展翅欲飞,甘悯上手随意拨弄了两下,不远处便传来轻微的嗤笑。
她敢肯定,自己不动动小脑瓜献上一份“爱”的缘由,便多的有人觉得她怎么死了都无伤大雅。
死得干脆利落就算了,主要是容易被折腾。
有时太过疯癫的,喊着什么划烂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就能冲上来给她两刀。
全是血泪教训。
甘悯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调音,有点奇怪。
这琵琶看着不像是许久未用,音准能歪到姥姥家去也是白日见鬼。
“我不会相思曲。”褚归云冷不丁开口。
“……你不早说?”甘悯吊死鬼似的抬眼,“那你会什么曲子?”
几个甘悯闻所未闻的曲名入耳,她扒在琵琶上,似乎看到了她和褚归云今日狼狈退场的未来:“那你可曾为人作和?”
“从未。”褚归云有些不解。
他平白无事不会学聊表深情的相思曲,更没有人配他来作和。换成旁的乐器也是如此。
甘悯调好音调,面带微笑看向褚归云:“很好,很诚实。奖励你和我一起等死。”
生未必同衾,社死必定同穴。
默然坐在大殿中央,甘悯额角突突直跳,带着悲壮的心情拨动琴弦,心境宛如在演讲前两分钟被盗走讲稿的学生代表。
她真傻,真的。
没辙了,死马当活马医!
指尖一扫,琵琶音起,周遭声静。
醇厚饱满的琵琶声低低切切落入殿中,轮弦瑟瑟,柔婉为胜,迁出空灵渺远之境。只是一个起段便声声扫空殿中红绸加覆的凝着与混乱相撞的复杂气味,如见绿海松涛悠悠
玉笛未响,褚归云愕然看向殿中半阖双目横抱琵琶的华服女子。
松涛阵阵迭起,甘悯颦眉看向恍若痴愣的褚归云,手下重重扫过。
潺潺溪流霎那间汇入主干自悬瀑坠下,如坠梦中者回过神,仓促地看向不知缘何毫无反应的永王。
“这是——”私语未了,褚归云手腕一转,长睫于眼下投出一片清浅的影,指尖落在笛孔之上。
清凉悠扬的玉笛声恰如空谷惊鸟,通透飘逸勾出绵长如群鸟落羽的尾迹。
一时间悠悠玉笛如线,声声琵琶如珠,相串而出,扬于梁上。
甘悯未曾抬头,流袖随身躯的晃动摇摆,未有所视,似与怀中琵琶相合为一。
一人手执玉笛,墨玉般的眸子悄然凝视着台上眉目舒朗的少女,拨云见月。
弦音终了,甘悯放下怀中的琵琶,衣袖掩过手腕,松了口气。
指尖一片湿濡,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不远处早已收笛正抱臂看向她的褚归云,恨不能把琵琶直接砸到他身上。
生这么好一副骨头一张皮做什么,成日招蜂引蝶给她找事儿做。
“好!”永康帝抚掌大笑,左手一挥便把甘悯方才用的琵琶赏了下来,顺带着拨了库中好几样头面,探究的视线扫过褚归云,“过往曲调往往流于陈情俗套,只今日,朕也算是见得何为纯粹的比翼双飞。”
“至于你。”褚归云躬身,却听得永康帝哼了一声,“得知音如此,已是好运。”
这是不赏了。
甘悯嘴角微抽,两臂一展扬扬谢恩,心说高山流水觅知音还真不适合她与褚归云。
实际上是毒药刀枪出真理罢!
“信阳,你现下满意了?”
本还在发痴的信阳一个激灵,不顾玉妃扫来的眼刀,嘿嘿笑了一声:“嫂嫂真是天下掉下来的妙音仙子。今日多亏得儿臣一问,不然您可就要错过了!”
[害怕]我到底在干啥……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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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琵琶玉笛共比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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