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莫长安修书至长秀镇,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说清。
月上枝头,贺谨踩着月华推开家门。
一接到信他就向管事的告假启程,翻山时已是黄昏,正是妖物出没之时,好在没有能伤及性命的大妖,花了些时间,回到镇上已是月色浓时。他没打算打扰莫家父女,谁知推门后看到墙头上投下的影子,知是莫长安来了。
看那眉间愁绪,不像是在等自己。
“咦,怎么这会儿回来的?”莫长安听见声音,垂首看他。
春风花月,云翳拢纱,她就一抔辛夷花魂垂怜残红,空荡的半只绣花鞋里盛的是自由。
贺谨抱紧行李,腋下皮肤勾勒出绣花鞋的形状,回答的语气略显匆忙:“路上耽搁了。”
“既然菱姨醒了,不着急这一会儿,还是说,急着回来兴师问罪的?”
她语气轻快,明显是在打趣,贺谨却当真了,解释:“不是,贺家不依不饶,怎么能怪在你身上,何况,你治好了娘,是我们的恩人,贺谨不敢忘恩负义。”
“行了,快进去吧,我也该回去睡了,”莫长安摆摆手,“若是方便,明日同我说说为何贺家会突然找上门来,你常年不在家,不能总这样提心吊胆。”
贺谨应好,匆匆进了屋去。
莫长安却没有如她所言回去休息,而是继续坐在墙头遥望头顶的明月。
贺谨家的灯亮起又熄灭,人语细碎又消失,月明月落,琵琶声脆如珠玑,捻起霞光,她才回到家中,准备早餐。
为时尚早,她出门日常采买。
谁都不知道有一个人曾枯坐望月。
除了饭菜,还有菱音所需的药材要买。她挎着菜篮,来到药房,蓦地想起还有别的事要谈。
店里的学徒早就认识她,问她要买些什么药,态度是正常的,只是眼神像是在看稀奇,听闻她要找掌柜谈生意,眼珠子转了转,邀她上二楼暂歇,这就去找掌柜。
莫长安估摸着这趟要白跑了。
茶干了也不见有人来添,莫长安不觉得是学徒忘了这件事,而是掌柜有意撵人。
至于原因?
阁楼隔音不好,窗没关紧,院中的闲谈一字不漏落进耳中,无外乎是关于她的闲言碎语,说她和贺谨不清不楚,到了年纪还不出嫁,成日在外东奔西跑,又住在那个女人旁边,多半是学坏了,失了清白,不敢叫人知道……
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到这流言是谁散布的。
贺家还真是恶毒,这个时代的女子要是名声不干净了,多半是要以死明志的。
此前莫长安的医术让对女子行医此事颇有微词的人偃旗息鼓,如今流言肆虐,行医一事又成了招人诟病的把柄。
可惜,这一招对莫长安不管用。
她本打算同药房老板谈合作,让在自家看病的人能以便宜的价格买药煎药,是双赢的法子,既然对方不愿意,那便罢了。
莫长安没打招呼,提着菜篮回家。
街上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
回到家,莫至正坐在堂屋,对面是穿红戴绿的媒人。莫长安脚步一转,绕过堂屋到了后院,放下菜篮,翻上墙头。
贺谨在隔壁院子里扫落花。
“贺谨,”她说,“知道贺家为什么找来了吗?”
贺谨抬头,见是她,神色柔和许多:“贺家闹鬼,请来术士做法,说是妇人为患,便想到了我娘身上。”
“闹鬼?”莫长安顿时来了兴致,“怎么个闹法?”
“他家嫡子一觉醒来人在乱葬岗,身上穿着红嫁衣,贺夫人的早茶里泡了人的牙齿……”
“听说那嫡子成日流连烟花柳巷,或许是辜负了哪位姑娘。”
“但他们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
“那还真是飞来横祸。”
大禛有妖,胡黄白柳横行,朝堂术士当道,天子不问苍生问鬼神。
“你不太高兴。”贺谨突然说。
莫长安一时语塞,没打算承认,正好听见莫至叫她,忙同贺谨道别,回了自家堂屋。
媒人已经走了。
“长安,这次是长秀镇的亲,你看看。”莫至将媒人的帖子推给她。
莫长安没碰,语气坚决:“爹,我不嫁。”
“莫长安,你到底想怎样?”莫至突然拍案而起,“你要学医,我应了,你要行善,我应了,你不愿意嫁,我也应了,我怜你母亲早逝,事事依你,可如今你听听外面怎么说的你?不检点、不守妇道,只有嫁了人,这些话才能消失!你嫁到长秀镇去,没人会知道这里的人怎么说!”
“爹,我不会为了这种事,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莫至扬起的巴掌狠狠落下。
矛盾真正被激化时,莫长安反倒松了口气。
她什么也没说,拉开和莫至的距离,缓缓跪下,向他行了个大礼。
莫至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儿如此陌生。
不知何时起,她长出一双翅膀,迎着世俗异样的眼光,振翅飞翔。
名为亲情的线系着她,让她飞得很低。
线断了,她会飞到流言无法企及的高出。
莫至想说什么,隔壁却传来贺谨的哭嚎。
“娘!”
出事了。
父女二人暂时搁置矛盾,赶往隔壁,在后院的水井旁找到了贺谨。
菱音死了,跳井死的,贺谨一直在家,不可能有外人进来。
是她不想活了。
莫长安这才明白菱音清醒后为何如此平静——她的清醒是为了放下,在亲眼看到儿子活得很好后,选择了离开。
向来对菱音避如蛇蝎的莫至也面露不忍。
“贺谨,”莫长安的声音有些哑,“我们把菱姨埋在没有人的地方吧,我想,她应该不愿意被谁打扰。”
生娶嫁葬,人生大事。
菱音这辈子从生到死都过得低调。
一个棺材、一方墓碑、几抔黄土,便是身后事。
莫长安远远地守着贺谨,看他在墓前长跪不起。
等到夜深,她兀自回家,趁莫至熟睡,收拾行李,踩着夜色离开了青酉镇。
天地迢迢,她想做一股风。
四个月后,黔岭瑶镇。
“娘!快点!再不出发就抢不到莫神医的免费号了!”男人站在家门口,跺脚催促。
而这一幕,正发生在瑶镇内各个角落中。
七天前,在黔岭小有名气的莫神医来访瑶镇,还是老规矩,每日前三位病人不收看诊费用。
莫神医医术好,用药精,不像别的大夫,爱用贵的药,虽是女子,但颇受平民百姓爱戴。
黔岭地处偏远,湿气重,蚊虫多,时有毒瘴,百姓穷苦。恰因如此,民风开放,是莫长安精挑细选的地方。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她离开青酉镇前将看诊存下的私房钱带走,一路节省,到了黔岭后却没吝啬,限额看病送药、找人作托儿、散布消息……现代社会营销手段被她因地制宜用了个遍,好歹是将名气打起来了。
她不是为了揽钱,而是憋着一股气,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也因为,她真的喜欢治病救人。
这日,她如往常一般看诊,温声细语同病人说注意事项,旁边有人闲聊,说南方又开始打仗了。
莫长安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莫大夫接下来去哪里?”那人是个自来熟,“干脆在咱们瑶镇住下吧,有山有水有吃的,虽然偏远了些,但是自在啊!”
“我还想往南走,需要看诊的可不止你们,而且那边说不定会有我想要的药材。”
“南边?南边在打仗呢!您一个女子就别去了,怕被夷人掳了去。”
“不过,说来也怪,打仗的消息都是三个月前传来的,怎么还不见有流民来呢?”人群中有人嘀咕。
“你还盼着他们来啊?是不是傻!”
“不是,我这不是奇怪嘛,打了这么久,赢了输了也没个消息,我是担心万一波及到我们……”
“呸呸呸,乌鸦嘴!”
莫长安安静地听着,更加坚定要南下的想法。
救死扶伤是她的本职。
也许是正巧说到此事,不远处扬起沙尘,马蹄声声。官府的人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风尘仆仆的队伍。
“是去打仗的。”有人说。
看起来不太精神,莫长安想。
长途跋涉也不可能有精神,就这样还要拉去战场,不是去当炮灰吗?
当然,她也就在心里想想。
不想引人注目,她垂着头看地面,忽而听见有人叫自己“长安”。
她抬头,正见贺谨骑着马向自己走来。
“你怎么?”她的目光在贺谨和队伍间游走,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在人家最伤心的时候不告而别,异乡相逢,对方竟成了士兵里的小头目——普通士兵可没有骑马的待遇。
“说来话长,你随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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