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仿青瓦盖顶的小马车在小小的六王府门前停下,小青一掀车帘,抱着个大油纸包笨重地爬了下去,回头把手递给林潋要扶她,“地段是好,铺租贵呀!我们还得守一段时间的呢,万一东西卖不出去呢?”
“你自己站好吧,让你别买吃的非要买。”林潋拨开小青的手,自己提着裙子下了车。头发丝丝绕绕地烦人,啧,要不是阿嫣管着,真想跟长姐一样束发束袖。
林潋不耐烦地甩甩袖子,忽然想起一个小小的女孩儿身影…“姨娘,不要剪那袖子,我喜欢宽袖子!”小女孩儿一扯林潋,林潋也讷讷地跟着叫,“姨娘~我和姐姐喜欢宽袖子…”然而姨娘手中的剪子还是下去了,不带半分犹豫。
林潋薄唇抿着,脚下步履没停,好久没想起她们了。
小青跟在她身边,“就我说,我们干嘛不卖从前那些小玩具呢?卖富贵人家的东西,谁家没有?还卖些次的便宜的,谁买呀。”
林潋安静地看着小青,她身上仿佛叠着个模糊的小女孩影子,“小青。”
“啊?”
“想当小姐吗你?”
“…想就能当了吗?”
林潋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即使当不了,让你用用王妃的东西,你欢喜吗?”
小青一愣,不悦道,“我没偷用王妃的东西,我就是在厨房偷吃了几口…呃,试试味儿!你知道沈小姐人那么好,我怕厨娘欺负她。”
林潋这下是真笑了,“没说你。这么说吧,如果让你正大光明吃一桌王妃的席面…”
小青一瞪眼,反应过来立刻吞了下口水,边擦着嘴边摆手,“不不不…”
林潋继续道,“可是油不是鸡油,鱼没那么嫩,是菜叶不是菜心,摆盘也没那么精致…”就算是宽袖子,也是旧的。
小青连忙说,“那有什么的!”
“五两一席。”
“便宜啊!”
林潋挑眉看着她,“真有那么好吃吗?五两拿去买小零食不好?”
“那是王妃的席面啊,小零食怎么比。”
林潋淡淡一笑,“你看,所以啊。”
看什么?小青不明所以。
林潋要开一家贵族不贵族,平民不平民的铺子,谁都闹不懂。她们不懂,应该的。也只有林潋这种人,最知道她这种人会为什么而疯狂。
姐姐要的,是自己穿上宽袖子;而林潋要的,是穿着宽袖子的那个人。一样的贪与痴,一样的不可能。
远处一辆马车哒哒走来,小青一下笑开来,“小何公子诶!哈哈他是不是又避难来了?”
林潋跟着她望过去,笑着摇摇头,堂堂丞相公子,现在天天的有家归不得,跟做贼似的。
说起这位丞相府长子何昱深,话就得说回三年前那场科举大考了。当时状元的大热人选,当之无愧,当属这位丞相公子。别的不说,人家丞相嫡公子都这么给面子参加科举了,不内定个状元,不合适吧?
结果状元偏就落在了另一位小乡绅儿子的头上,丞相公子只得了个探花。
一时间,“丞相公子只得了探花”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状元爷姓什么都没多少人知道。那位状元爷立刻被任命了一个礼部的职位,自然也没多少人关心。直到“只得了探花”的丞相公子被安排在御史之下,当了御史大人的直属副手。
朝廷之中,三公为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三公分为两位大臣和一位助理——治军的太尉和管理朝政的丞相,并驾齐驱,为皇帝的左膀右臂,还有一位类似丞相副手的御史大人。丞相大人管高谈阔论,御史大人管政策落实。
丞相公子这个跟着御史的职位,就相当于做了他爹的副手的副手。皇帝这两年早朝开得密,御史大人每次上朝都带着何昱深去,实打实地给他露面练手的机会。这不明摆着在培养下一代的丞相接班人嘛。
至此,大家开始关心状元爷只得了个礼部虚职,而丞相府的探花却得了个中枢要职了。坊间渐渐升起一股抵触科举的风气,本来功课吃力的学子们趁机不读书了,改为到茶馆义愤填膺地拿八股文骂权贵。民众虽听不懂,但随着那抑扬顿挫的节奏也觉得气愤得很,纷纷给那些说书的学子们赏钱。于是越来越多的学子眼看读书无望,改行骂权贵去了。
又直到某一日,不知从哪吹来的消息,皇帝要把宁和公主指婚给礼部闲职的状元爷。宁和公主是谁?那可是皇后的嫡出公主啊,而且听说本来是要指给丞相公子的!
半年后,公主出嫁,果真嫁给了状元爷。
说书骂权贵的学子们双眼一瞪,回过神来赶紧回家,趁着床底的书还没封满尘,收拾收拾,若无其事地回了学堂。都是因为他们的正义和勇气,让朝廷也不得不让步,下嫁了公主来平民愤。所以他们这些有担当有远见的义士,更要好好苦读,将来好为国家扶正歪风啊!
一时书院大盛,多少人弃武弃商弃农从文。各自暗暗算着三年后那一届科举,轮到皇帝哪位公主适龄出嫁。
被“夺了妻”的探花小何那边,倒是稍稍安静下来了。民众的眼睛不再盯着他,便轮到了各家适龄的千金小姐盯着了。何公子的未来正妻人选从来没空缺过,先是林府大小姐,再是皇后嫡公主,从前各家小姐哪里敢想。现在可不一样,林府大小姐那里拖了几年,自然脱落了。公主呢,被状元爷英勇消耗了。
而何公子的含金量,还在蹭蹭上升呢!
于是乎,何府隔三差五便有女眷去探望何夫人的病,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何夫人总是含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小何公子上完朝一回府,何夫人直接把他叫了来,拉到众夫人面前表演坐下站起转圈圈,对着屏风作个揖。一众小姐在屏风后红着脸吃吃笑。
闹得小何公子下了朝家都不敢回,正想着要不要长期包个茶楼雅间当书房处理公务,六王爷黄明宇一拍他,“来我府里呀!我那里一个待嫁小姐都没有。我们就在楠榭堂里办公,要茶要果子都有,还可以去游湖。”
黄明宇生拉硬拽他去王府好几次,何昱深和府里丫鬟都熟了,连王妃沈嫣都改了口叫他小何,“小何真的别客气,我们平常都在冬苑,不出来的。你一点都碍不着我们。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也别嫌我们招呼不周到。”
何昱深连连拱手,“不敢不敢。”
林潋坐在沈嫣身边,搭了句嘴,“说真的,你在这里,比在外面茶楼还清净,也传不出风言风语去。你要是就喜欢交租,把租金交给我好了。”
沈嫣反手打她,“潋潋!”
林潋噗哧一笑,卷到她身上撒娇,“我开玩笑的嘛~阿嫣~”
何昱深看向她们,感激地笑了笑。
……府门外,何昱深捧着好几卷竹简下了马车,一见林潋,连忙走过来鞠躬,“真是抱歉,又来打扰了。明宇回来了吗?”
“王爷可能在宫里绊住了,”小青八卦道,“你们府里又来谁啦?”
何昱深礼貌笑了笑,没说话。
林潋扫小青一眼,小青嘟着嘴耸了耸肩。林潋领着何昱深进府,“正巧了,我还有些律法的问题,要请教你呢。”
何昱深神色一正,“经商的律法?那我得查一查。”
“不是,是些私产问题。”两人一起进了府,林潋放小青先去休息,沉吟了一下道,“我是想问,有哪些产业可以成为女子的私产,哪些不行。那些可以成为私产的,她可以转给别人吗,死后可以传给谁?”
“除了世袭爵位,大部分的产业并没有说一定得男子继承。只要有证据是属于你的,就是你的。”
“不是我,”林潋笑了笑,“我就是好奇。”
何昱深也笑,“是我口误了。”
两人安静走到南榭堂前,林潋竟没像平常一样回冬苑,径直走进堂里。何昱深略一怔,也抬步跟了进去,想了想,又道,“当然,通常女子都是隶属一个家族的,所谓私产,如果同族里的其他继承人要争,也可能有点麻烦。要看具体情况。”
林潋冷冷一笑,点点头。如她所料。
何昱深在客座上放下手里的竹简,跟进来的丫鬟过来上了茶,摆好笔墨镇纸,安静研着磨。何昱深看着林潋在另一张客座坐下,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没话找话道,“好像,有一阵子没见着林大小姐了?”
林潋正想着事,闻言一回神,刚想笑话小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他压力本就那么大,人都躲到这里来了,何苦再逗他。
小何见林潋沉默着,关切道,“怎么了?她们没什么吧?”林府最近事多,林太尉在朝堂上可不算得宠。
“放心吧,我姐又不是别人,那些小风波还烦恼不到她。”林潋不禁一笑,“看你紧张的,本来不想调侃你的。”
丫鬟研完墨,安静退到远远的角落,微微垂着头待命。
林潋站起身来,“我回冬苑去了,你自便啊,要找我们就派人来…”
何昱深连忙说,“那个,你别误会,我只是关心一下朋友。林大小姐自然是巾帼里的第一人,但我对她,绝对没有亵渎之意。”
林潋莫名有点不悦,第一人就第一人,怎么非得加个巾帼。对着他们,她长姐也从来没输过,小何射箭不也输给长姐了嘛。
何昱深怕解释不清,又道,“我是说,我对林大小姐绝不敢有那个意思。你…你别误会啊。”
林潋想笑又想叹,小何这倒霉蛋,真是被催婚催疯了,凡是跟未婚小姐沾点边的都跟见鬼了一样。
“没误会,放心放心~我不跟人说。”林潋摆摆手,见何昱深一脸凝重,自己倒不好意思走了,回头叫丫鬟给她来杯高山茶。
丫鬟福身,“王妃说高山茶寒,二夫人不要喝那个。”
林潋眨眨眼,想了想,“哦,我没听见。再来盘瓜子,就是最上火的那种。那个高山茶,给我掺点雪碎进去,做成冰的。别跟王妃说啊!”
丫鬟拧着眉不敢动,林潋斜斜瞥她一眼,丫鬟无奈福了福身,出去了。
林潋看着丫鬟的背影,噗哧一笑,“肯定跑去告状了。”
何昱深见她是真没计较,终于轻松了些,“怎么非要惹到阿嫣出来骂你。”
林潋摆摆手,“害,你不知道她,现在天天埋在账册记事册里,眼睛都快瞎了。劝她歇歇,劝不动的。就得这样逼着她出来走走,吸收一下日月精华,就好了。”
何昱深笑着摇头,从布袋里把竹简一卷一卷拿出来。林潋走过去帮着他拆袋子,开玩笑道,“没什么我不能看的朝廷机密吧?”
“都是书而已,我忘了些东西,带来查一查。”
林潋手指拨过拆出来的书卷,“这些小贾书房里都有啊,下次叫海棠拿,不用自己带。”
何昱深略一笑,他可不敢劳动那位海棠。这府里哪个女眷、哪个丫鬟和他说话都没事,但要是那海棠无意看他一眼,明宇准得闷半天,拿不了小何撒气,转头使得海棠团团转。搞得何昱深跟泼祸水似的。
何昱深随口推脱道,“我的书里有笔记,用别人的不行。”
林潋听见有笔记,倒来了兴趣,站在他案桌旁随手抽起一本竹简翻来看。
他一抬头,只见初春日光幽暗,她安静地翻看他的书,读他过往的笔迹。就站在他桌旁。
何昱深对自己淡淡一笑,出口的声音不禁温柔了些,“你坐下吧。”
林潋垂眸读着书,“不坐,等一下回阿嫣那,从早坐到晚。”
何昱深闲聊道,“听说你们要开分号?明宇拿了好一堆东西来,把我弄的像孔雀开屏一样。”
林潋笑,“对,辛苦你了。”
“这么多礼物,我该谢谢你们。”何昱深沉吟一下,“又要管人又要管账,别把身体忙坏了。”怕显得自己过于关心,又补充道,“我是怕你没有时间想小发明了。”
林潋盯着书简,理所当然道,“不想那些了。我们现在的优势不是新奇,是资本厚,不怕亏,所以趁着这时候要不断扩充。”
何昱深有点讶异,“我以为,你是很喜欢做小发明,所以才开铺子的?”
“我现在只想搞事业,多赚点钱。”林潋终于放下了书,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贪钱?”
何昱深迟疑道,“你是,需要钱吗?”
林潋略沉默,认真道,“我想要钱,就跟你们爷们想要权一样,都不过是争条宽一点的路。但权对我不开放。钱是我能碰到的,最接近权的东西。”
她要接近什么权?何昱深下意识地立刻想保证些什么,怕吓到她,只好委婉道,“林潋,你不用自己去找宽一点的路。你值得有人珍惜你,把路给你铺好。”
林潋一笑,“那你又为什么要考科举、要勤勤恳恳去做官?你就躺平了什么都不干,也有人给你铺好路的啊。”
“我那是作为臣民的责任,读书人立世的责任,我不是为争权。”
林潋失笑,“对,你有责任而我不必有,我要争权而你不必争。”
何昱深轻皱着眉,一时没捋清她的意思,“林潋,我不明白,这王府就是你的权,将来…无论将来你在哪,你夫君的权就是你的权,你们就是一体的。”
林潋嗤笑一声,俯视着他,“那要是我嫁了你…”
何昱深心里骤然停了一拍。堂外一双绣鞋脚步一顿,收回了要跨进来的步子,安静立在堂门之外。
阿堇刚刚赶到,疑惑地看着她,“阿嫣?”
沈嫣站在堂门外,闭着嘴摇了摇头。初春的长廊,比冬日还冷。
林潋抬着下巴,冷道,“要是我嫁了你,我有权有钱对众生有责任,我是林老板,你只是林老板的相公,你仍然会觉得我的权是你的权吗?”
何昱深摇摇头,“你是在说入赘?那不一样。”
林潋一声冷笑,“夫妻不是一体,无分你我的吗?怎么娶妻和入赘还分高低的?”
林潋忽然这样冷硬,何昱深顿时领悟怕是自己说错话了,什么夫妻一体,林潋和明宇本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是妻。
她是在恨这个吗?所以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如同入赘,是吗?
何昱深抿着唇,他是有心护她的。但就算是他,也不能给她正妻之位。他只能尽己所能,让她安心些。
从前他觉得娶谁都无所谓,对方贤惠,给他清净就行。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知道自己以后的正妻,绝不能是公主,也绝不能是母家强盛的大户千金。不然他护不住林潋。
他不想她换了府,还要再这样奋力地争。他想她不用争,每天快乐地搞她的小创意,低头安静读他读过的书。
何昱深叹了口气,“林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他态度一软,林潋倒不好意思了,“不是,我不委屈,我在一个最好最好的环境里,所以我不想得过且过。如果在这里,我还不能为自己争取一次,那我怎么对得起你们,你们都对我这么好……”
楠榭堂外,沈嫣沉默地垂着头,没进去。阿堇折回去拿了件大披风,轻喘着快步走过来,一下把披风罩在沈嫣肩上,把她牢牢裹住,飞快绑着披风带子,“怎么就在这风里站着,等一下进去也别脱啊,先喝口热茶,等身体暖透了再脱。”
沈嫣扶着阿堇,脸色淡白,“回去吧。”
“你不是来找潋潋的吗?”
“我想起有点事,先回去处理完。”
阿堇疑惑地皱着眉,刚才不是还慌急赶忙地换了衣服,要出来阻止那每日作死一百遍的二夫人喝冰茶的吗?能有什么事,比拧着潋潋耳朵扔回房里更重要。
***
沈嫣低头翻着账册,二百六十七石白米,折算一百四十二两白银…潋潋说,「我在一个最好最好的环境里。」每日一斤三两盐,鸡蛋五打…潋潋说,「你们对我这么好,如果我还不能为自己争取一次…」瓦片修补一百二十两,池塘换泥六十两…她问小何,「夫妻不是一体的吗?」
沈嫣捏着眉心,闭了闭眼。
夫妻自然不是一体的,对潋潋来说。
潋潋从小在林府,是半个下人。到了六王府,明宇护着她,沈嫣护着她,连宫里都叫她二夫人,沈嫣便忘了,其实潋潋,依然是半个下人。
她的命运还是不由她。
从前沈嫣骂过林潋不君子,阿堇劝她,林潋没办法君子,她顾着生存都忙不过来了。当时沈嫣想,她以后一定、一定要护好潋潋,让她放下所有不安和不信任,让她轻松快乐地过日子。
然而现在林潋在王府,在她的照顾之下,还是不安,还是感觉自己需要无比努力,才配生存。
屋里的炭炉上煨着茶壶,阿堇在圆桌旁帮一小箩药材挑杂料,林潋在榻几上看商铺介绍信,时不时地偷瞄一瞄沈嫣。
沈嫣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很轻很轻,林潋立刻抬起头来,“阿嫣?”沈嫣没听见,拧着眉,又叹了口气。
阿堇和林潋对视一眼,无奈摇头。肯定是小林潋今天在楠榭里和何公子说了什么话,被阿嫣听着了。从那回来以后就一直这样,魂都叫不回来。
林潋小心翼翼走到沈嫣身边,拿起她的茶碗喝干了凉透的茶,重倒一杯热的,塞到她手里,“喝茶。”
沈嫣捧着茶碗抬头,望着林潋呆呆的,若有所思。
林潋皱起眉,“你怎么了,今天一直这样,晚饭又吃那么少。不舒服?”
沈嫣放下茶碗,“阿堇,你先出去吧,我和潋潋说说话。”
阿堇站起身来收拾东西,“潋潋来,帮忙开门。”
林潋过去开了门,阿堇抱着一堆东西走出去,“她听见你跟何公子说话了。”她声音太小,说得又快。林潋一顿,还没反应过来,阿堇已经走了,仿佛那句话是林潋自己幻想出来的。
林潋关好门,回到屋里,一路极速地回忆着自己跟小何说过什么。她说高山茶的时候,阿嫣肯定还没来,后来呢?他们说了赚钱、小何的书、夫妻…这些都没什么吧?虽然,她莫名其妙对小何有点不礼貌,那只是她说着说着激动了……本来就是嘛,女子嫁人和男子入赘有什么不同?还说什么夫妻一体,权力平分,切~
但难道,就因为林潋对小何态度不好,阿嫣不高兴了?不能吧…呃不过小何终归是客人,林潋这主人家逮着人家一顿哐哐说教,冷嘲热讽的,好像是有点“不君子”哈?
林潋慢腾腾蹭到沈嫣面前,“嗯,我错了…我就是一时嘴快,我没那个意思…”
沈嫣拉她坐下,“你在说什么。”
林潋坦白从宽,“今天跟小何说话,我态度不好,但我不是有意的!就是话赶话,顺嘴叭叭…”
“没有,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
林潋一抬头,“啊?”
沈嫣淡淡一笑,“这也提醒了我。从前说了给你争侧妃的,都是我不好,后来就没这回事了。如果,我们想办法给你争个侧妃,你会好受些吗?当然,这也不是容易的…”
林潋连忙叫停,“什么?侧妃跟现在有什么区别,我好端端当侧妃干嘛?”
沈嫣握着她的手,耐心道,“我知道侧妃跟现在没有大区别。但当侧妃是第一步,当了侧妃,我们才能想诰命,再以后,万一我不在了,你要扶正,也就顺理成章了。”
林潋盯着沈嫣,“你在说什么?你不在了,我留下来干嘛?”
“潋潋,别乱说…”沈嫣叹了口气,“是我太得过且过了,耽误了你。”
林潋低眉咬唇,重重喷了口气,“阿嫣,怎么又提这个了,是不是有人催孩子?我们不是都说了要给小贾纳妾了吗,我来找,行不行?小户人家想进王府的多了!要是来不及,让他自己先在府里挑个中意的丫鬟,好不好?”
沈嫣双眉垂着,眼皮皱起丝丝难过的纹路,“我以为,你想要。”
“我要侧妃干嘛,谁愿意做谁做。无非就是月钱多那么几两,要钱我不会自己赚?”
“潋潋,你总说要赚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来想想办法。”
林潋一时沉默。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阿嫣,她想要的,是一个没有男女、没有嫡庶,一个只有人的地方。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只能无限接近,假装自己到了这个地方。
而接近的途径,她只能想到钱。
林潋垂着眼睛,“我就想和你呆在一起,你是你,我是我,不要计身份。”
“潋潋,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妾。”
那你也可以不把我当妹妹吗?林潋想问,她只想做个纯粹的人,她想阿嫣对她的爱与恨,都无关身份。就像她曾经对泽王那样。
林潋低头,把脸枕在沈嫣膝盖上,她知道她这样看起来最乖最无害,阿嫣就能安心些。沈嫣几乎同时,把微凉的手抚在了她脸上。
沈嫣的掌心护着林潋,又或者是林潋,暖了她的掌心。
“阿嫣,现在就很好了,我没想要别的。但如果有下辈子,你投胎成个富公子来娶我,好不好?”
沈嫣宠溺一笑,“怎么说到这了?”
“好不好嘛,我会努力赚很多钱的。”
“你还要赚钱?我不是投胎成富公子了吗?”
“你的钱是你家的,不是你的。你跟我私奔,我们俩重新开始。”
沈嫣笑道,“哦,这样~那然后呢,私奔去哪?”
林潋下巴搁在她腿上,鼓着脸想了想,“去哪都无所谓,但去个大一点的城才好,方便我做生意。”
沈嫣戳戳她的气泡脸蛋,“怎么我是夫君,倒要你去做生意?”
“我厉害呀,不然你干嘛娶我?”
沈嫣逗逗她鼻子,“就不能是看上了你这小娘子的美貌?”
“也行,”林潋点点头,“那我就又美貌又会赚钱,你肯跟我走就行。”
沈嫣失笑,“这么没志气,重新投胎就为养个小白脸。”
“你白吗…”
沈嫣笑容唰地一收,“林潋。”
“哈好好好,白~那你就白白地当个小白脸好不好?我们也不要孩子了,我们就赚钱,吃,玩,睡觉!”
“就知道这些,我总算知道小青是跟谁学的了。”
林潋仰着头,认真地望着沈嫣,“好吗,阿嫣?我努力搞事业,你快乐做自己,那你愿意娶我吗?”
沈嫣指背扫扫她的脸,“这么好的娘子,还去哪里找。”
“就算我们没有孩子?”
“你不就是孩子吗?”
林潋甜甜一笑。沈嫣撅着嘴,“唔~我想想,还是得考虑一下啊~”林潋脸色一僵,沈嫣哈哈大笑,弯腰去搂她,“哎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好嘛好嘛我娶你嘛~”
林潋追问,“那如果,你没投胎成男子呢?”
沈嫣眨眨眼,“那…我嫁你?”
林潋沉溺地笑了笑。她本来还想问,如果她也是女子呢?如果她们都是女子呢?
但何必问呢,阿嫣肯定会说好,什么都好。她不过是心疼着林潋,当她孩子来哄,跟她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然而至少阿嫣愿意开这样的玩笑,这样就够了。
林潋握着沈嫣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旁,笑容柔软。
沈嫣垂眸,目光安抚,“今晚怎么这么温柔?”
“怕你不娶我。”
沈嫣笑道,“不可能,我潋潋诶,当然要娶,必须娶。”
“那你娶我做正妻,”林潋认真道。
沈嫣一僵,眉头轻蹙,眼睛顿时有点酸,神情柔和下来,“好。”
“也不能纳别人。”
“好。”
林潋想了想,“也不能有夫君。”
沈嫣微笑,“嗯,还有呢?”
“要最喜欢我。”
“我现在就最喜欢你。”沈嫣俯身去松松环着她,手在她脑后轻抚她软软的头发,“潋潋,若有来世,我娶你。我会一直看着你,一生只有你。”
林潋闭上眼睛,“好好哦,真希望来世快点到。”
其实有些来世,不用死了再来的,沈嫣知道。她此生无法娶潋潋,帮她圆一个正妻的梦,但潋潋真正要的,其实不过是爱,不过是安心。沈嫣有多少,就愿意给她多少,让她不用在今生,等来世。
潋潋说她想要无关身份的爱,沈嫣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明德哥哥。沈嫣纯粹地爱过他,也纯粹地爱着潋潋。但他们仍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的沈嫣想要在明德哥哥那里得到的爱,是被爱;然而现在的她想要在潋潋身上实现的,只是爱。与潋潋都可以无关。
沈嫣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把无尽的叹息轻轻印在林潋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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