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几乎是下意识地疾探而出,死死地箍住了他几乎失去平衡的腰身!
隔着厚实的狐裘,那份纤韧不盈一握的触感依旧无比清晰地传导过来,直击脊骨深处的战栗!
湿冷的空气里瞬间绷紧了一根看不见的弦,贪婪如同藤蔓再次疯长。
他被拽得结结实实撞在我胸前。
柔软的发顶蹭着我的下巴,狐裘里他身上温润甜香的暖意混合着冰晶的清冽气息瞬间包裹了我。
“吓我一跳……”
他在我怀里稳住身形,像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憨抱怨。
明明抱住了,那声音听起来却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琉璃墙壁。
手臂里的温度如此真实。
怀中的重量如此安稳。
心脏在肋骨之下剧烈冲撞,试图挣脱黑暗的牢笼,喉结反复滚动着那噎住了一整晚的、不可名状的澎湃话语。
留下来。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冰冷的胸口。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喻府的门仆规规矩矩地候在几步开外,低眉顺眼。
回廊外的梅枝被积雪压弯了腰。
我箍着他腰身的手臂,在感受到他站稳后那微乎其微的、试图轻微挣开的“梳理”趋势时,如同被冰水淬过,猛地松弛、卸去了所有力量。
留恋的指尖在厚重的狐裘袖口边缘划过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弧线,最终狼狈地收回身侧,紧紧攥成了拳。
寒气瞬间吞噬了那失落的空虚。
“挡道的木头总算还管点用。”
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小小得意和自得,站稳了身体,没再看我,施施然拢了拢斗篷领子,转身跟随门仆进去了。
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洞深处,没有一丝犹豫和停留,像摘去了身上的一点薄雪那样自然随意。
我僵立原地,风雪重新灌满了回廊,地面留下他短短一行小小的足迹,很快就被新的积雪覆盖无踪。
下颌骨几乎要被自己咬碎,刚才触碰过的地方像被寒风吹透骨髓般的冷。
这“管点用”的评级,如同帝王至高无上的恩赐,又如同落地无声的一个巴掌——谢前枭,镇北将军,朝堂上令人胆寒的煞神,终究只配在他喻苏年眼中……做一块挡风的木头。
一种巨大的、灭顶的空虚和荒谬裹挟着冰冷的悸痛,铺天盖地地涌来,霎时淹没了四肢百骸。
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平静流淌着。
朝廷势力的分割倾轧暗流汹涌,那是我擅长的主场。
铠甲加身手握权柄步出将军府时,我又成了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冷静如同玄冰的帝国之矛。
但无人知晓,当夜幕四合,当我挥退所有侍从,在只余一盏孤灯、一池墨砚的书房中时,我更像一具被抽了魂灵的行尸走肉。
“殿下欲结好林相,他家的嫡长女……”
“兵部王侍郎有意为次子……”
“喻府那边近日又在频繁结社设宴,听说……”
种种派系利益交换中牵连到喻苏年议亲消息的卷宗从管事手中送来,堆叠在案角。
每一次,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几个字,都如同被冰冷的毒针刺穿眼底深处最柔软的神经。
爱他,如同饮鸩止渴。
锁起来。令他不知世事,永远拥有这份天懵无知。
黑暗中,这个阴鸷固执的念头如虫豸啃噬着心壁。
为这不可能,赌上早已暗自囚于泥沼的灵魂,继续扮演这深不见底的渊、庇护他人的山。
只要他一回头,永远能看到我绷得平直可怖的唇角……只为他一人低垂。
一月十七,天寒,但难得的晴好。
喻苏年的画舫泊在太阴池揽月水榭外,说是一场不设限的雅聚,实则又是小祖宗心血来潮看中了一处美景。
我在湖畔不远的梅林里“遇”到他时,他正裹得像只行动不便的白狐狸,专心致志地摆弄一个铜制的、结构奇巧的“暖手炉”——同样是镇北将军府辗转数道“合乎礼制”的渠道送入他手中的玩意儿。
他把自己裹在一件素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鼻尖被风吹得微微发红,长睫湿漉漉的,仿佛沾了冰融化的水汽。
那小巧的下巴几乎要埋进柔软的貂绒领口里。
我一眼看到他正用那冻得泛红的、毫无防备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黄铜镂空外壳下灼热的玉石内胆!
一股火气直冲天灵!
那是能把人指腹烫出水泡的热度!
他完全是玩弄蜥蜴尾巴而非暖炉的态度!
“别动!”
几乎是打马奔过山河的速度!
我的身形瞬间到了他面前!
巨大的手掌裹挟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怒气,下意识地一把攥住了他作乱的爪子!
“……啊!”
他被我这罕见的疾速和猛力动作惊得短促地叫了一声,暖炉差点脱手。
冰冷的柔荑被牢牢攥住。
那细,那软,摸在掌心却像是握了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寒意瞬间渗进了骨髓!
我的怒火瞬间被更深重的、无来由的惊慌取代。
想象中的灼伤并没有。
他的指尖只是被炉壳暂时传导的热度微微染了一层红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嫩。
但那冰凉的温度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掌心滚烫的怒意,窜进了心脏。
他完全懵了。
那双琉璃般通透的眼睛抬起来瞪着我,充满了纯粹的惊吓和被冒犯的恼怒,鼓起了腮帮子:“谢前枭!你发什么疯?!”
声音带着点被突然攥疼手腕的委屈,想要用力挣脱。
疯了吗?
……大概真的是疯了。
看着他微微泛红、有些褶皱的袖口因为我的粗鲁抓握而皱起,心口的裂缝像是被这惊慌失措的动作又扯大了几分。
“……炉胆太烫,会伤手。”
我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头如同塞满了粗砺的沙子。
攥着他手腕的力道非但没松,反而更收紧了一瞬——那冰凉的皮肤,皮肤下纤细易碎的骨骼,都那么真实。
好像一松手,这碍眼又永世难忘的温度转瞬就要消散在风里。
“……知道啦!疼!放开!”
他被捏得不舒服,不满地叫嚣起来,带着浓浓的娇纵。
那份不耐,也带着孩子对成年人管束的天然的抗拒。
疼痛……是对他不爱惜自己的惩戒。
最终还是缓缓地、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指。
他立刻把手抽回,气鼓鼓地揉了揉手腕——那里留下了一圈并不真切、却足以让我心如刀绞的淡淡红痕。
“哼!木头精!比暖手炉烫多了!”
他瞪了我一眼,把那个惹祸的精致火种远远塞给了旁边噤若寒蝉的侍从。
看着他揉搓那块被我“碰红没磋磨温软反而沁凉”的手腕,看着他瞪着我的、毫无一丝迁就羞涩只剩下不满嚣艳的目光,喉咙如同被虫蚁啃噬。
我才真正察觉到……原来那份内心纠葛蚀骨的酸涩也难以克制的灼人占有欲,表现于外,于他眼中……竟狰狞丑陋至此。
阳光碎裂在太阴池的水波里,粼粼地将他微怒的脸映照成一幅活色生香的讽刺画。
我沉默地立在树下,任由。冲乱了一湖平静、惊了戏锦鲤翅的寒风,裹着雪岸冰渣刮过面颊。
一年将尽,将军府落的雪,前所未有的绵密深厚。
年节将至,喻苏年托人给将军府送了一份节日赏玩之物。
放下锦匣的下人说小公子原话是:礼尚往来,省得你那木头脑袋记挂我那套在雪里废掉的玉针簪配珠又花心思找新的赔我,烦得很。
东西是送到我手上的。
一只精巧的兔毫盏。
釉色温润如江南初雪,盏芯处一抹油滴天目银斑,如同凝固的月色波纹。
这大概是喻府库里的东西,精致华美,价值不菲;在他眼中,大概和被我随手拔下的马鬃一样,是价值只取决于眼下是否顺心满意使用意图的物品。
真是……
孩子气的反应。
孩子气的算法——
你弄坏了我的“宝贝”一颗小珠子,那我就随便找件合眼的东西塞给你,在玩闹天平衡量的范畴内顶了账,谁也不欠谁,谁也不值得再惦记。
就以此物划上了休止符?
看到这盏推诿蛮横藏在坦然底下的礼物时,指尖触到那微凉的釉面触感,忍不住爆发第一时间的冲动——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我恨不得亲手砸碎这劳什子破烂玩意儿再提上三万斤沙场首级掷去他府衙大门……
妄想激烈地交换某种刻骨铭心、长长久久记着他的什么当还债似的划清界限。
——那是什么血海仇怨?
明明是想说,别拿一个轻易可丢弃的东西搪塞。
但我什么也做不到。
只能端着那只冰冷、精美、象征着“两清”与疏离的长青盏呆呆立在诺大的书房正中。
桌面上曳曳的灯烛昏昏暗暗。
心口绝望的酸胀被沉重的麻木取代,翻江倒海。
风铃声响。
城门畔……
孑立的身影映着斜阳拖出长长的影子。
我等在那里……
却也学着永远沉默在原地……
我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我早已死在初见的那个春日。
小年我们会重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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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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