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到了章樊的茶室，由章繁引着在茶桌前坐下。
茶室做了仿古设计，正对面是精致秀美的秀锦屏风，两侧木质博古架上错落放了琳琅茶器，
茶桌由一条蜿蜒的古树树干斜劈为二而成，年轮的纹路在桌面荡开，树干由几条遒劲枝干撑起，远观宛若游龙。整条长桌在几百年的精心养护下，桌面呈现出琥珀般的光泽。
章繁等待几人落座，转入屏风后，出来时取出了一个有年代感的永存箱，现在的永存箱大多四周由透明晶体包裹，这个永存箱整体都是金属制成，大概是二三百年前的款式。
舒展没亲身体验过茶道，微微前倾观察章樊的动作。
章繁坐在主位，打开永存箱，取出包裹茶叶的纸包，一股茶叶的香气猛然冲到每个人面前。
和舒展闻过的合成的茶包或者冲泡茶粉的气味有点区别，非要分辨出哪里不一样，舒展觉的是因为自然造物本就更加完美。
制造合成茶叶，人类可以分析模拟茶叶中的所有香气物质，但是没办法把各种香气分个先来后到完美融合。
合成茶叶的香气就像是洪水过境，一股脑的涌上来，但是来得快去的也快，过去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天然的茶，像是冬日的晴空落雪，雪落下在枝叶上堆积，又悄然融化，在天上时，就让人知道它要来，轻巧的香气让人欣喜，雪花落在枝丫，带着些湿润的馥郁草木香气，融雪滴下，留下水痕，让人回味它曾来过。
章樊撕开纸包，向众人展示茶包中的白茶牡丹，白牡丹肥厚的叶片包裹着白色绒毫，叶缘微卷。
展示完毕后，章樊拿起一旁的长嘴鹤壶，仔细冲烫茶具。待茶具都温热后，用茶则从茶叶纸包中取出茶叶，轻巧投入细砂紫壶中，温润后又转沸水焖泡。
香气随着热汽从壶口升腾开，章樊轻巧拿起砂壶，将杏黄的茶汤倒入公道杯，又点在面前的几个钟式的茶杯中，按照座次分给几人。
唐浩洋喝了口茶，慢悠悠开口。
“这古茶有市无价，章院长这么好的白牡丹，泡给我一个外行人喝，这是牛嚼牡丹了。”
“哎呦学长，可别打趣我了，这也就是祖上做茶叶买卖，有点结余传到手上。”章繁举起茶碗，朝唐浩洋爽朗笑道。
石坚也喝了一口，后称赞道：“章院长这茶真是好茶，香气醇厚，滋味清甜。”
柯移坐在舒展左侧，舒展拿起茶杯，浅闻后又细品茶汤，在脑中和合成茶叶的味道进行细细比较，舒展余光里看着柯移拿起杯子嗅闻，啜饮后又把杯子放下，垂眸盯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展收回注意力，抬头心不在焉看着章樊三人寒暄。
三人的话题已经从古茶叶，转换到天然食品中功能成分的实验室复配，以及车间中试。
很快，话题又转到了官方对于资源的配给调控。
柯移在舒展收回视线的瞬间，微微偏头，视线看向舒展搭在茶杯边缘把玩的手。
舒展的皮肤偏向小麦色，手指修长，指节明显，在灯光稍显昏暗的茶室内显得错落。
柯移能够在与人接触的时候感知到对方的情绪，甚至识别出对方意图，进入神经科学研究科学院后，就自己的能力进行秘密立项，以“精神捕获能力的研究项目”进入院内脑科学的“神学”系统，成为唐浩洋的学生。
但和舒展接触时，除了初见和参观时的对视，柯移再没有捕获到舒展的任何情绪。
参观的时候，感知到舒展情绪的过程也有些奇异，不像是感知其他人情绪时的“捕获”，更像是在“交流”，对视时柯移心理冒出一个想法——“被他抓住了”。
那种感觉仅存在了一瞬，舒展就移开了视线，然后柯移就再也没捕捉到舒展的情绪。
“是同类吗？”柯移暗地里想。
正式开始研究精神捕获这项脑部能力已经五年，柯移从来没在遇到过拥有这种能力的其他人，也从来没在精神捕获的过程中传达过自己的心情。
柯移不由得心理诧异。
柯移放弃盯着舒展的手部，想通过再次和舒展对视，证明自己的猜想。
柯移正大光明的看向舒展，无奈舒展一直不接招，仿佛没注意到柯移的灼灼视线。
于是柯移开始仔细观察舒展。
和初见打招呼时的笑眼不一样，舒展的眼睛半阖着，看着旁边聊天的三人，细长的睫毛半拢着，像是在审视，配合着缓慢的呼吸，面部肌肉放松，嘴唇也没有闭紧，空隙随着呼吸的频率若有若无。
舒展隔了长时间才眨下湿润眼睛，复又把眼睛睁大，没聚焦却又盯着原来的方向看，不仔细观察只觉得他在专注倾听。
虽然捕获不到舒展的精神，但是舒展的面部神态告诉柯移，舒展没听进去，觉得有些无聊。
柯移吮了下舌头，舌尖还能尝到些茶水留下的甜味。
舒展的头发半长不短，没什么章法的凌乱抓在空中，像是连续通宵几天亲自实验的研究员同事，也多亏了舒展的好相貌，把随便吹的发型衬得有几分洒脱。
舒展的眉骨和鼻梁衔接流畅，上唇较下唇偏薄，自带浅浅上翘弧度，下颌线不显突兀转角，流畅温和，是一副阳光的长相。
为了深入研究自己精神捕获的能力，柯移在心理学、相面术等方面多有涉及。
直觉告诉柯移，舒展是个复杂的人，敏锐又迟钝，温和又冷漠。
柯移热衷在各种人身上实验精神捕获能力，越是复杂的人越能激起柯移的兴趣。
柯移把舒展写上了捕获名单。
见舒展始终没回应自己的目光，柯移收回了视线，把杯中茶饮尽，茶水的温度降下来，口中甜味更突出了。
柯移看向章樊和石坚。
章樊也算身居高位，言语温和地打着机锋，不轻易透露自己想法，经过多年的历练也能下意识把表情控制的很好，但人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在其位谋其职。
石坚就更好读懂了，对权势的渴望写在明面上，或许本质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是在自己和其他人的利益面前，可以理直气壮地踩着别人的身体爬上去。
两个人的情绪都很好捕捉，同柯移精神捕获过的大多数人一样，令人乏味。
柯移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感知善意和恶意的能力，懵懂中就见到了太多表里不一的人，幼年时觉得有趣，无意识习得了伪装的本领，又通过敏锐的观察强化了这一能力。
随着不断长大，柯移逐渐能从捕获的信号中分辨得更加具体，能够识别出不同的真实情绪和意图。
但对于柯移来说，这个能力逐渐成为了一个负担，哪怕现在以研究的手段使用能力，也觉得把世界看的黑白分明越来越无趣。
柯移用冷漠做伪装，完美掩埋自己的意图，避免麻烦，灵魂躲在暗处，以最客观的角度狩猎复杂的人，越是遇到矛盾的人，就越要剥丝抽茧看的明白。
柯移觉得自己像是瘾入骨髓不能自救，诱引捕获情绪的过程越是盘桓越是兴奋，但读懂的瞬间就越觉得了然无趣，空虚后又迅速迫切开始下一场狩猎，如此反复。
舒展对柯移好奇，但是对这个陌生人的兴趣只限于精致的皮囊，今天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就不想同柯移有过多接触。
舒展始终牢牢把握着同人交往的界限，比量着每一个人在自己生命里停留的长短，称量着每一个人为实现目标带来的助力，并给所有人报以相应的正面反馈。
得益于舒展在掌控与人交往的范围上天赋异禀，和舒展浅接触过的每个人都觉得相处舒服。但是有些试图进入舒展生命的人，发现和待人真诚的舒展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透明墙壁，每每试图打破墙壁更进一步，都会在尝试之后发现和舒展的距离还是一面墙壁。
舒展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生命短暂，要把时间用到刀尖上，对人善意、不同人深入链接，能够减少大多数不必要的消耗。
对于之前莫名突然感知到柯移的情绪，舒展觉得“试图理解并回应这份情绪”这件事情很棘手，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多此一举也没什么意义，因此假装无事发生过。
柯移在旁边盯着自己，但凡自己有任何回应，都会同对方产生联系，很麻烦，因此就假装没感受到柯移的凝视。
柯移转投收回视线时，舒展内心舒了口气，但是面上仍旧维持着专注的样子。
正在聊天的章繁和石坚，都没注意到舒展柯移二人之间的奇怪氛围，唐浩洋趁章繁添水泡茶时扫柯移一眼，柯移朝唐浩洋抬起眉毛眨了两下眼睛，唐浩洋微微翻了个的白眼，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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