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后山的废置丹房,在凌雪鸿一剑破开后,如同一个被强行撕开的脓疮,暴露在凄风寒雪之中。焦糊味与残余的灵力波动混杂,弥漫着阴谋败露后的死寂与绝望。
李焕被凌雪鸿的剑气封住周身大穴,僵立原地,面如死灰,唯有眼中残留着无法置信的惊惧与一丝解脱般的茫然。他显然没料到凌雪鸿会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料到对方会如此毫不留情,直接撕破脸面。
楚晏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几枚幸存的、记录着玄明真人领取妖蜥血与阴寒材料的玉简一一拾起,用指尖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他甚至还对着其中一枚吹了口气,这才递向凌雪鸿。
“喏,仙君,热乎的。”他语气轻松,仿佛刚刚不是阻止了一场证据销毁,而是捡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虽然大部分好东西都成了灰,但这几枚…足够钉死某些人了。”
凌雪鸿接过那几枚冰冷的玉简,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其上残留的、属于玄明师叔的独特灵力印记,以及玉简本身记录的、无可辩驳的事实。他紧紧攥着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流,自他心口蔓延开来,透过魂契,清晰地传递过去。
楚晏感受到那股罕见的、属于凌雪鸿的情绪波动,微微挑眉,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诱哄般的味道:“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仙君,现在是直接拿着这个去凌霄殿,当着掌门和所有人的面,把你那好师叔的脸皮撕下来踩在地上呢?还是…”他尾音拖长,眼中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光芒,“我们玩点更刺激的?”
凌雪鸿抬眸,冰雪般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李焕,又落回楚晏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其中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并指如剑,一道更为凌厉复杂的封印打入李焕体内,确保其无法自戕也无法被外人轻易解除禁制。
“清微。”他声音冷澈,唤出一直远远跟在后方、此刻才敢小心翼翼靠近的清微。
“师、师兄!”清微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发白,声音都有些颤抖。
“将李焕押回静雪庐偏室,严加看管,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近,违令者,视同叛宗。”凌雪鸿下令,声音不容置疑。
清微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是!师兄!”他不敢多问,连忙招呼另外两名随后赶来的、同样心惊胆战的弟子,將瘫软的李焕架起,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处理完李焕,凌雪鸿才重新看向楚晏,目光沉静如古井寒潭:“等。”
“等?”楚晏歪头,扇子抵着下巴,“等什么?等玄明老头发觉事情败露,狗急跳墙?还是等他自己洗干净脖子送上门?”
“等一个时机。”凌雪鸿转身,望向风雪弥漫中、戒律堂那模糊而威严的轮廓,声音融入风雪,清晰而冷定,“仅凭此物,不足以撼动根基,反会打草惊蛇。他既敢如此,必有后手与倚仗。”
楚晏眨眨眼,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欣赏:“啧,还以为仙君会怒发冲冠,直接提剑杀上戒律堂呢。没想到,倒是沉得住气。”他踱步到凌雪鸿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同一方向,“也好,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我也很好奇,这潭水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两人回到静雪庐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风雪未停,反而更急,將小小的院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白色之中。
清微早已將李焕关押好,见到两人回来,尤其是看到凌雪鸿那比平日更冷三分的脸色,吓得大气不敢出,禀报完后便飞快地溜走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楚晏看着清微逃也似的背影,摇头叹息:“仙君,你这些师弟,胆子比兔子还小,一点都不可爱。”
凌雪鸿没理他,径直走向主屋。楚晏自然无比地跟上,甚至抢先一步推开了主屋的门,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仿佛回自己家一样。
主屋内陈设依旧简洁冷清,一桌一椅一榻,一盏孤灯,与侧厢那被楚晏改造得温暖奢靡的风格天差地别。唯一的变化,是桌上多了一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青玉茶具,旁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小巧玉盒,里面是几块精致剔透、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糕点。
楚晏极其自然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又拈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将糕点盒子往凌雪鸿那边推了推:“仙君,尝尝?桂花凝露糕,山下老字号买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凌雪鸿的目光在那糕点和楚晏沾着些许糕屑的唇角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动作,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风雪搅动的漆黑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楚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吃着糕点,喝着冷茶,甚至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仿佛白天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栽赃与反杀,只是一出与他无关的热闹戏码。
屋内一时只剩下楚晏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风雪的呼啸。
通过魂契,凌雪鸿能感觉到,楚晏此刻的情绪并非表面上那般轻松惬意。那轻松之下,隐藏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危险的警惕,如同绷紧的弓弦,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仿佛猎人终于嗅到了猎物踪迹的兴奋。
而凌雪鸿自己的心绪,也远非表面那般平静。信任的崩塌,规则的践踏,师长的面具…这一切都像沉重的冰块,压在他修习多年的无情道心上。更让他心神微澜的是,通过魂契传来的、属于楚晏的那份混乱灼热却鲜活无比的情绪,正在持续不断地、细微地侵蚀着他冰封的壁垒。
他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你的灵髓体,平日如何压制?”
楚晏正拿起第二块糕点,闻言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凌雪鸿挺拔冷清的背影。他舔了舔指尖的糕屑,漫不经心道:“怎么?仙君终于开始关心我这个‘邪魔外道’的死活了?”
凌雪鸿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魂契相连,你之痛苦,于我修行有碍。”
楚晏嗤笑一声,放下糕点,走到凌雪鸿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看向窗外,虽然外面除了漆黑风雪,什么也看不见。“放心,死不了。习惯了就好。无非是吃点药,画点符,或者…找点别的乐子分散注意力。”他语气轻佻,但凌雪鸿能听出那轻松背后的沉重与无奈。
“何种丹药?何种符箓?”凌雪鸿追问。
楚晏侧过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晰深刻。他忽然起了些捉弄的心思,笑道:“丹药嘛,自然是些偏门古怪的方子,说了仙君也未必知道。符箓嘛…倒是有一種‘清心寡欲符’,贴了能让人心静如水,四大皆空,仙君要不要试试?保证比你那无情道还管用。”
凌雪鸿终于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他:“你并未使用。”
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通过魂契,他能感觉到楚晏体内力量始终处于一种活跃甚至躁动的状态,绝非“清心寡欲”。
楚晏与他对视,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坦然的神色:“因为那玩意儿用多了,会真的变成一块没有喜怒哀乐的石头。”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已经够冷了,不需要再加一层霜。”
凌雪鸿眸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并未开口。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雪声掩盖的衣袂破空之声!
速度极快,目标明确,直扑静雪庐!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
楚晏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与兴奋,指尖已有幽蓝灵光凝聚。
凌雪鸿动作更快,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挥袖拂灭桌上孤灯,低声道:“别动。”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雪光映照出的微弱轮廓。
那身影悄然落在院中,气息隐匿得极好,但在凌雪鸿和楚晏这等修为感知下,依旧无所遁形。来人并未靠近房屋,而是在院中那株古梅下快速放下了一个什么东西,随即毫不留恋,身形一闪,便欲再次融入风雪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冰冷刺骨的剑意如同早已等候多时,无声无息地封死了他所有退路!霜魂剑未出鞘,但那凛冽的剑意已將他牢牢锁定!
同时,另一道艳红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手指如爪,带着诡异吸力,直取他腰间储物袋!
那人大惊失色,显然没料到对方早已察觉且埋伏在此!他反应极快,身上猛地爆出一团黑雾,试图抵抗并遁走!
“留下吧。”凌雪鸿冰冷的声音响起。
霜魂剑铿然出鞘半寸,冰蓝剑光如同新月乍现,瞬间斩碎黑雾!那剑气极致冰寒,却带着一股堂堂正正的净化之力,正是各种阴邪遁术的克星!
与此同时,楚晏的手指已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储物袋,猛地一扯!那人闷哼一声,竟不顾储物袋,反手一掌拍向楚晏面门,掌风凌厉狠毒,带着一股阴寒煞气!
楚晏不避不闪,甚至笑了笑,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迎了上去,指尖那点幽蓝灵光骤然放大!
嘭!
双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
楚晏身形微微一晃,卸去力道,而那人却如遭重击,惨叫一声,整条手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冰霜,并且那冰霜还在急速向他全身蔓延!更可怕的是,他体内的灵力竟如同决堤般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被楚晏掌心那诡异的幽蓝光芒疯狂吞噬!
“灵髓…体…”那人发出惊恐至极的嘶吼,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施展出血遁之术,化作一道血光,硬生生冲开凌雪鸿的剑意封锁,踉跄着消失在风雪夜空中,速度之快,竟连凌雪鸿都未能立刻拦下。
楚晏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看着掌心残留的一丝血气和那变得愈发幽蓝的光芒,嫌弃地撇撇嘴:“真脏。”他低头看向抢到手的储物袋,又瞥了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跑得真快,可惜了。”
凌雪鸿收起剑意,走到院中古梅下。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木盒。他并未用手触碰,而是以灵力隔空打开盒盖。
盒内没有机关毒物,只有一枚通体漆黑、刻着诡异符文的玉简,以及一小截干枯发黑、散发着浓郁死气的…手指骨。
玉简上萦绕的气息,与那日失控的上古邪器,同出一源!
而那只指骨…凌雪鸿瞳孔骤缩,他认得那上面残留的微弱气息——是属于一位早已陨落多年的、以炼制邪器著称的魔修长老的!
楚晏也凑了过来,看到盒内之物,吹了声口哨:“哟,这是嫌栽赃一次不够,又来送温暖了?这次倒是下了血本,连这种老古董都挖出来了。”他用扇子隔空点了点那截指骨,“这玩意儿带在身边,可是会倒大霉的。”
凌雪鸿面无表情地合上盒盖,以重重封印將其镇住。他看向楚晏抢来的那个储物袋。
楚晏会意,灵识探入袋中,随即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從里面掏出了几样东西——几块品质极佳的灵晶,一些常见的疗伤丹药,还有…一枚刻着玄明真人私人印鉴的玉符。
“啧啧,”楚晏把玩着那枚玉符,眼神玩味,“真是…生怕我们找不到正主啊。这栽赃的水平,一如既往的稳定发挥。”
凌雪鸿接过那枚玉符,指尖拂过上面清晰的印鉴,眸光沉静,却仿佛有冰山在其下崩裂。
他收起玉符和储物袋,转身看向楚晏:“今夜之事…”
“知道知道,”楚晏笑嘻嘻地打断他,“机密,不能外传,要等大鱼彻底咬钩嘛。”他伸了个懒腰,露出些许疲惫神态,“折腾一晚,又打了一架,真是累死我了。仙君,不请我进去喝杯热茶?”
凌雪鸿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倦色,想起他方才硬接的那一掌以及吞噬对方灵力时的异样,沉默片刻,侧身让开了门口。
楚晏眼睛一亮,立刻像只得了允许的猫,溜进了温暖(相对而言)的主屋。
凌雪鸿跟在后面,看着那抹活跃的红色身影融入自己冷清了一辈子的领域,心中那冰封的湖面之下,暗流汹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可逆转地悄然改变。
风雪夜,一室之内,冰炭同器,诡谲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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