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遁走,留下的腐朽檀香气味如同噩梦的余烬,缓缓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戒律堂前,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比方才激烈的对峙更令人窒息。
玄明真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衣衫破碎,后背那惊鸿一瞥的狰狞魔纹已然隐去,但那双曾经威严锐利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躯壳。主子抛弃了他,真相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然完了。
楼下所有弟子都屏住了呼吸,惊疑、恐惧、茫然的目光交织在那曾经高高在上的戒律长老身上,又小心翼翼地瞥向那如同冰封杀神般的凌雪鸿和靠在一旁廊柱上、脸色苍白却笑得像只妖狐的楚晏。世界观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凌雪鸿缓缓收剑入鞘,那清脆的铿然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没有再看玄明,而是将冰冷的目光扫向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戒律堂弟子。
“拿下。”
两个字,清晰冰冷,不容置疑,如同最终的法槌落下。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动。长久以来对玄明的敬畏和恐惧并非一时能够消除。
就在这时,严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修缮费用天文数字”的哀嚎,脸上迅速切换回精明干练的管事表情。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响起,打破了僵局:“谨遵凌师兄令谕!”
他转向那些犹豫的弟子,眼神变得锐利:“尔等还愣着做什么!玄明……罪人玄明,身负魔纹,勾结外魔,证据确凿!即刻将其拿下,押入寒狱最深处的玄冰洞,等候掌门发落!若有抗命者,同罪论处!”
有了严峙这位戒律堂实际上的“大管家”发话,又有了凌雪鸿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作为后盾,弟子们终于不再犹豫,几名修为较高的内门弟子硬着头皮上前,取出特制的禁灵锁链,战战兢兢地走向玄明。
玄明没有任何反抗,如同木偶般任由他们锁住,被拖拽着离开。经过凌雪鸿身边时,他空洞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其轻微、意味不明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似乎就以这样一种近乎 anticlimactic 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
严峙看着玄明被押走的背影,又看看一片狼藉的现场,尤其是那几块碎裂的黑曜石地砖和墙壁上被剑气划出的深刻痕迹,嘴角忍不住又抽搐起来,下意识地就开始默算:“黑曜石地砖三块……蕴灵墙面修复……塔楼禁制加固……还有误工费……”他越想脸色越苦,简直欲哭无泪。
楚晏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歪着头看着严峙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笑嘻嘻地“补刀”:“严道友,算清楚没?要不我给你打个折?毕竟主要战犯已经落网,零头就抹了吧?”
严峙猛地抬头,看着楚晏那张苍白却笑得碍眼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楚前辈说笑了……戒律堂……公事公办……”心里恨不得立刻给这妖孽也记上一笔“扰乱治安、损坏公物”的账。
凌雪鸿无视了这两人之间的“交锋”,他走到方才铜镜消失的地方,蹲下身,指尖掠过那残留着一丝腐朽气息的地面,眉头紧锁。那镜中存在的恐怖意志和最后那句未尽的话语,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
“灵髓……竟然还没……”那是什么意思?它认识楚晏?或者说,认识楚晏的灵髓体?
他站起身,目光转向楚晏,恰好捕捉到楚晏在听到严峙“公事公办”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光芒。楚晏似乎对“公事公办”这四个字极为敏感。
“仙君,”楚晏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又换上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晦暗只是错觉,“热闹看完了,是不是该回去给我这重伤员熬药了?我可是为了帮你,差点又死过去一回。”
凌雪鸿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直接对严峙道:“严师弟。”
严峙一个激灵,立刻收敛了所有表情,恭敬道:“凌师兄有何吩咐?”虽然他年纪可能比凌雪鸿还大些,但修真界达者为先,凌雪鸿的实力和首席地位摆在那里。
“今日之事,详细记录,封锁消息,严禁外传。在我禀明师尊之前,戒律堂一切事务,暂由你代为处理,稳定人心为首要。”凌雪鸿下令条理清晰,瞬间將后续事宜安排妥当。
严峙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暂代戒律堂事务?这无疑是巨大的权力,也是巨大的麻烦和风险。但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立刻躬身应道:“是!弟子定当竭尽全力,维持戒律堂稳定,等候师兄和掌门示下!”他是个务实的人,深知此刻推脱毫无意义,不如接下来,尽力而为。
凌雪鸿点了点头,对严峙的识时务和效率表示认可。他目光再次扫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楚晏身上:“回去。”
楚晏撇撇嘴,嘀咕了一句“用完就丢”,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拄着梅枝,慢吞吞地跟着凌雪鸿往静雪庐走。经过严峙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用梅枝轻轻戳了戳严峙的胳膊。
严峙浑身一僵,警惕地看着他。
楚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狐狸般的狡黠笑容:“严道友,以后……说不定还有很多需要‘合作’的地方。比如……一起找找那些‘陈年烂账’的源头?毕竟,你管账,我……比较会找东西。”
严峙的心猛地一跳!楚晏这话,分明是暗示要一起追查那幕后黑手!而且精准地戳中了他作为管事弟子对“账目”和“源头”的敏感神经!这妖孽,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他看着楚晏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又瞥了一眼走在前方、背影冷峻的凌雪鸿,心里瞬间闪过无数算计。卷入这种层面的事情,无疑是火中取栗,但……风险往往也伴随着机遇。而且,看眼下这情形,他想独善其身,恐怕也很难了。
短短一瞬,严峙脑中已经飞快地权衡了利弊,他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略显僵硬的笑容,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楚前辈若有需要……弟子自当……尽力配合。”他没把话说死,但态度已然明了。
楚晏满意地笑了,又用梅枝戳了他一下:“上道。”这才慢悠悠地跟上凌雪鸿。
严峙看着那一白一红两个背影消失在风雪中,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比算清一整年的宗门开销还要心累。他揉了揉眉心,认命地转身,开始指挥那些还处于懵逼状态的弟子们处理现场、安抚人心、加强警戒……一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
“记账……都得记账……”他一边忙碌,一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一点安慰。
回到静雪庐,清微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见到两人回来,尤其是看到楚晏那副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样子,更是手足无措。
凌雪鸿直接吩咐:“去取最好的固本培元丹和凝神香来。”
清微连忙应声跑去。
楚晏一进屋,就脱力般地瘫倒在那张被他改造得无比柔软的椅子里,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呼吸急促,额角冷汗涔涔,显然方才的强撑和最后那一下灵识探查,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
凌雪鸿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楚晏虚弱地抬眼看他:“干嘛?真要给我熬药啊?”
凌雪鸿没说话,只是掌心凝聚起精纯的灵力,再次贴上他的后心,温和却坚定地帮他疏导紊乱的气息,镇压因为过度消耗而再次躁动起来的伤势。
楚晏愣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任由那冰冷的灵力流淌过枯竭的经脉,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舒缓。他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垂着,难得地安静下来。
屋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灵力流动的细微嗡鸣。
过了许久,凌雪鸿才收回手,声音低沉地开口:“那面镜子……”
楚晏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清明和冷冽:“嗯,那玩意背后的东西,认识我。或者说,认识灵髓体。”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竟然还没’……听起来,像是没想到我还能活着?或者……没想到这种体质还没绝种?”
凌雪鸿眸光沉静:“万年沉檀,西域魔物,种魔引……线索都指向极西之地。”
“是啊,”楚晏眼神飘向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语气有些缥缈,“西域……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看来,咱们惹上的麻烦,比想象中还大得多。”
“怕了?”凌雪鸿忽然问。
楚晏闻言,猛地转回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苍白的脸上瞬间又焕发出那种灼人的、带着毒性的光彩:“怕?我是兴奋啊,仙君!”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这么多年,终于有点像样的乐子了。不把那个藏头露尾、浑身死老鼠味的家伙揪出来碎尸万段,怎么对得起我差点死这两回?”
凌雪鸿看着他眼中熟悉的光芒,知道那个打不死的妖孽又回来了。他沉默片刻,道:“你需要尽快恢复。”
“那当然,”楚晏挑眉,“不然怎么帮仙君您‘斩妖除魔’呢?”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别人口中的“妖孽”。
这时,清微战战兢兢地送来了丹药和凝神香。
凌雪鸿接过,递给楚晏。
楚晏看着那枚灵气盎然的丹药和那盒价值不菲的凝神香,忽然笑了笑,抬头看向凌雪鸿,语气带着点莫名的意味:“仙君,你这算不算是……养虎为患?”
凌雪鸿垂眸看着他,声音依旧冰冷:“你是虎吗?”
楚晏笑得更加灿烂:“说不定是狐狸呢?”他接过丹药,丢入口中,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那个叫严峙的,有点意思。仙君不妨……多用用他。管账的人,往往知道得最多。”
凌雪鸿未置可否,只是道:“休息。”
残局已定,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的对手,已然从台前的跳梁小丑,变成了隐藏在无尽迷雾深处的、古老而恐怖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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