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雪庐内,凝神香的清冷气息缓缓氤氲,试图驱散那无形中弥漫的血腥与阴谋的味道。楚晏服下丹药后,便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他的睡颜不再完全被痛苦占据,眉宇间虽仍带着虚弱,却多了几分安稳。凌雪鸿坐在一旁,并未调息,而是目光沉凝地望着跳跃的烛火,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如同在推演着无形的棋局。
玄明倒台,只是撕开了巨大黑幕的一角。那面遁走的铜镜,镜后那恐怖古老的意志,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灵髓……竟然还没……”,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对手远比想象中更可怕,更深不可测。而楚晏的身份和灵髓体,似乎正是风暴的中心。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一把能撬开重重迷雾的钥匙。
就在这时,庐外传来了极轻的、带着几分犹豫的叩门声。
凌雪鸿眸光微动:“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严峙那张俊朗却写满“操心”二字的脸探了进来。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看到榻上安睡的楚晏和静坐的凌雪鸿,似乎松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侧身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凌师兄,”严峙压低声音,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干练,“戒律堂那边暂时稳住了,弟子们情绪也已安抚,玄明……罪人玄明已押入玄冰洞,加了三重封印。”
凌雪鸿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他知道严峙深夜前来,绝不会只是为了汇报这些。
严峙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双手奉上,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师兄,这是您之前让我调阅的近五十年西域物资往来及特殊材料领取的详细记录副本。我方才趁着整理卷宗的机会,又仔细核对了一遍,发现了几处……极为蹊跷的地方。”
凌雪鸿接过玉简,灵识沉入其中。
严峙在一旁语速不快但清晰地解释道:“按照常规记录,宗门与西域的贸易往来主要是灵石、普通灵矿和药材,数量和价值都有定数。但我在核对入库查验签章和实际运输消耗时发现,至少有十七次,标注为‘普通灵植’或‘低阶矿砂’的货箱,其实际重量与标注严重不符,且负责查验签章的弟子,都在事后一年内因各种‘意外’陨落或失踪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更奇怪的是,这些有问题的货箱,最终都流向了戒律堂下属的……‘废料处理处’。但根据废料处的记录,他们同期接收并处理的废料总量,远低于这些货箱的异常增量。那多出来的部分……不翼而飞了。”
凌雪鸿抬起眼,目光如电:“流向何处?”
严峙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无法直接追查。所有相关记录都在不同环节被巧妙抹平或篡改过,手法极其老道,绝非一人所能为。但是,”他话锋一转,从袖中又摸出一本看起来极其古旧、边角都磨破了的账册,“我对比了戒律堂明面的公账和这本……我私下记录的‘内务损耗账’。”
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有些自得的神色:“戒律堂各处每年的器物损耗、阵法维护、甚至弟子俸禄发放的微调,都会产生一些零碎的、不入公账的灵石或物资结余。历来都是如此,水至清则无鱼嘛。我便习惯性地……嗯,记了一笔小账。”
凌雪鸿:“……”他看了一眼那本破旧的账册,没想到严峙竟细心(或者说爱操心)到这个地步。
“对比之后我发现,”严峙指着账册上的几条记录,“每逢那些异常货箱入库后不久,‘废料处理处’名下的‘阵法意外损耗’和‘器物非自然报废’两项支出,就会出现不正常的峰值。而对应的,几个完全不相干的、比如看管旧书库、负责清扫后山之类的闲职弟子,他们的‘额外勤务补助’也会多出几笔来。数额不大,但时间点卡得极准。”
“这意味着,”凌雪鸿冰冷地接口,“有人利用废料处理处做幌子,暗中截留了那些来自西域的特殊物资,并通过做假账的方式,將损耗分摊,并用微不足道的‘补助’封住了几个关键环节小人物的嘴。”
“师兄明鉴!”严峙眼中露出佩服之色,“正是如此!而且对方极其狡猾,所有环节都切割开来,单看任何一处都毫无破绽,只有像我这样……呃,把所有琐碎账目都强行拢在一起看的人,才能发现这种诡异的联系。”他说到最后,语气里不免带上一丝“这都是什么事啊”的无奈。
就在这时,榻上原本安睡的楚晏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睫毛颤了颤,竟悠悠转醒过来。他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虚弱地眨了眨眼,看向严峙,唇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哟……严账房……深更半夜跑来……跟仙君汇报私账?胆子不小啊……”
严峙吓了一跳,没想到楚晏醒得这么突然,还被听到了“私账”二字,顿时有些窘迫:“楚前辈误会了!这只是……只是弟子职责所在,便于管理……”
凌雪鸿直接將那枚玉简和那本破旧账册递到楚晏面前。
楚晏挑了挑眉,接过玉简,灵识粗略一扫,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兴味。他又翻了下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账册,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因为虚弱,笑声有些气短,却依旧带着那股子嘲弄的劲儿:“妙啊……真是妙……拿宗门的资源,养自己的老鼠。这账做得,都快成艺术了。严道友,你可是立大功了。”
他抬起眼,看向凌雪鸿,虽然虚弱,眼神却亮得惊人:“仙君,看来咱们猜得没错。西域来的‘好东西’,可不止蚀魂草和妖蜥血。这幕后黑手,胃口大得很,路子也野得很。”
凌雪鸿眸光深沉:“可能追踪到最终去向?”
严峙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对方手法非常干净,所有线索到了那几个领取‘补助’的闲职弟子那里就断了。而且,这些人……在这几年里,也都陆续因为各种原因消失或死了。最后一条线索,在三年前就彻底断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楚晏却用手指轻轻敲着那本账册,若有所思:“账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走了物资,就不可能完全不留下痕迹。尤其是……某些需要特殊条件保存或者处理的东西。”
他忽然看向严峙,问道:“严道友,你记不记得,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戒律堂,或者昆仑其他什么地方,出现过一些不寻常的……‘冷’?”
“冷?”严峙一愣,没明白意思。
“对,冷。”楚晏比划了一下,“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那种……阴森的,带着死气的,能让灵力运转都微微滞涩的冷。可能很轻微,一闪即逝,或者只在某个特定区域出现。”
严峙皱起眉头,努力回忆起来。他作为戒律堂大管家,对各部门的杂事异常上心,各种鸡毛蒜皮的异常情况他往往都有印象。
“经您这么一说……”他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大概十年前,旧籍库最底层确实有过几次异常。负责打扫的弟子抱怨说下面冷得邪门,像掉进冰窟,还伴有奇怪的霉味,但上去检查又一切正常。当时只以为是地下潮气重,加固了防潮阵法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吗?”楚晏追问。
“大约五年前,后山废弃的‘寒冰狱’附近,也有巡山弟子报告说感觉到异常的阴冷,但搜索后一无所获。哦,对了!”严峙猛地想起什么,“大概三年前,就是最后一条线索断掉的那段时间,负责给废料处理处送日常补给的一个杂役弟子,回来後大病一场,一直嚷嚷着‘冷’,说在废料处最深处的那个荒废仓库门口,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着门缝盯着,冷到骨头里去了。但当时没人信,只当他撞了邪风。”
时间点完全吻合!而且都与“废料处理处”或者物资流转的末端有关!
楚晏和凌雪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
那幕后黑手,不仅通过废料处理处暗中接收物资,很可能还在那里,或者在其附近的某个隐蔽之地,设立了一个据点,用于处理、储存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而那特殊的“冷”和“死气”,很可能就是处理过程中泄露的气息!
“那个荒废仓库……”凌雪鸿看向严峙。
严峙立刻道:“我记得!在废料处理处最西边,靠近悬崖,因为早年出过事故,说是有不稳定空间裂缝,早就被封禁了,平时根本没人去!”
“空间裂缝?”楚晏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真是……个好地方。”
用来隐藏一些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再好不过。
“严师弟,”凌雪鸿起身,声音果断,“立刻调集绝对可靠的人手,暗中封锁废料处理处西区,尤其是那个旧仓库周围,任何人不得靠近。不要打草惊蛇。”
“是!”严峙精神一振,立刻领命,但随即又面露难色,“师兄,调集可靠人手需要权限和理由,而且封锁区域也需要能量,这灵石耗费……”
凌雪鸿直接將自己的首席弟子令牌抛给他:“权限用我的。灵石从我份例中支取,不够先赊着。”
严峙接过那沉甸甸的令牌,手都微微有些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首席的私人令牌!还能赊账!他瞬间觉得干劲十足,什么麻烦都不怕了!“师兄放心!弟子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账目也记得清清楚楚!”他保证道,转身就要急匆匆地去安排。
“等等。”楚晏叫住他。
严峙回头。
楚晏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布袋,抛给严峙:“拿着,算我投资了。里面是几块‘隐息石’,布置封锁的时候用上,免得动静太大,惊了里面的‘大老鼠’。”
严峙接过袋子,灵识一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普通的隐息石!这分明是极其罕见的上古“蜃楼石”碎片!能完美模拟周围环境,构建无形屏障!有价无市!这妖孽随手就拿出来了?
他看楚晏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移动的宝库加祸害啊?
“看什么?”楚晏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记得记账啊,要还的,算利息。”
严峙:“……”他默默地把袋子收好,决定以后还是少跟这妖孽说话为妙,太伤钱包和心脏。
严峙匆匆离去,屋内再次剩下两人。
凌雪鸿看向楚晏:“你怀疑那里是据点?”
“不止,”楚晏眼神幽深,“我怀疑那里……有一条被隐藏起来的、通往外面的‘路’。那些不翼而飞的物资,总得运出去吧?昆仑结界可不是摆设。”
他顿了顿,缓缓道:“仙君,咱们可能……快要摸到老鼠洞的边了。”
凌雪鸿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废料处理处的方向一片漆黑寂静。
但在这寂静之下,或许正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算盘听风,毒舌探路,冰刃,即将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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