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君子之德风
斗法台上两人站定，斗法台下众人观看。
应心瑭是许子庭本轮试炼的第二名弟子，她修眉蹙了蹙，飞扬双目有点丧气。
不少弟子慕名来看热闹，不是指望应心瑭这个战技流弟子过关，而是来看之前五德考核倒数的人，这次怎么面对五德才气灌顶，打通玄窍的内院许大师兄。
五德斋师兄出手，术法必定有元神攻击，即便其上人修为被阵法控制在术士望尽境，也不是应心瑭这个真窍境弟子能抗住的。
明年太初学宫比试，诸子百门各有传承绝学，什么样的对手都有可能遇到。
所以宗门也不拘让四经五德六艺八雅阁优异弟子，作为试炼人考核新弟子。
许子庭礼让外院师妹，应心瑭稍作准备，右掌凝聚风动抬至身前。
顷刻，竹影重重，围攻而来。
君子之德竹，宁折不弯，咬定青山不放松。（1）
围观不少弟子惊叹，没见过许师兄施展如此术法，这是闭关时修炼的吧。
试炼弟子输了其实很正常，但是受不住元神攻击的，不乏跪地求饶痛哭悔过的丢人丑态。
一般试炼的师兄师姐，对尚未有足够才识底蕴修炼元神功法的弟子，会手下留情一些，不至于让小弟子留下难堪。
许子庭不这么想。
他好不容易凝结真元成为上人，不觉得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试炼上。
对于忎峄门一旦有任务，就统一调度弟子，任何人不得例外的规矩，厌恶已久。
竹杖如飞瀑，噼里啪啦，杖起杖落，势如洪流，咬死一人来回敲击。
围观弟子看着被挺直百道竹杖，敲打得爬不起来的人，不忍道：“应心瑭这个战技流，连还手的空隙都没有啊。”
“这是要杖毙吗！”
隋俞嚷嚷道，好像不太对劲儿，这是试炼，不是敌对。
应心瑭像只刚支棱起来四条腿，想站起来学蹦跳的兔子，然而本该给她机会成长的师兄，在每次她刚爬起来一下时，接连数杖敲击下去，连口气都不让她喘。
有人赶紧说道：“哎呀，应师妹可是战技流弟子，目前初等剑堂唯一击碎剑桩的人呐。”
“许师兄，这可是因材施教。战技流弟子，棍棒底下出人才。”
“啧啧——应师妹腹中空空，还是要好好在五德斋听**啊。”
“上个弟子也没见受这样的试炼——”另有弟子小声嗫嚅道。
隋俞焦急喊道：“心瑭，下来啊！”
一场试炼没过关有什么关系，有的是机会。
应心瑭在叠叠竹杖中，好久没这么淬炼经隧了呢。
以无厚入有间，其游刃必有余。
淬炼经隧，理顺透彻度，巩固强韧度，开拓延展度，缺一不可。
叶师兄的阴风剑气、公子的魔印戾气，她都可以抟来用。
许子庭的竹杖敲力，也不例外。
只不过许子庭比叶行修为高不少，用多少法力也不是她说了算，不可能像化解魔印那样，适可而止别伤了自己。
应心瑭趴跪在地，没用太多真力护着自己。
竹杖的梆梆声中，回响着别的声音，腹中空空不如认输，俯首帖耳怜你可教。
台下认输声、揶揄声，交混冲击过来，应心瑭脑识嗡嗡作响，和当初在珍珑诗局一样。
许子庭，五德法术和精神力攻击，同时用上试炼她。
应心瑭在等一个机会。
墨门匠气全神，和工家匠心独运，还有一个差别。
沉浸之时，她就已经在修炼元神。
一直以来，有迹可循。
珍珑诗局中，别人以为她是没过关被姜师兄带出来，其实她在里面没事。
名家修者白桥用神念衍生局阵困住她时，她在最后尚能保持一点点清醒。
最近，周孟夏、隋俞等四人，变成傀儡士兵时，她没有被彻底控制。
眼下，许子庭真以为嘲笑她几句，杖揍她一顿，就能让她俯首帖耳？
比试时辰就要到了，竹杖层见叠出的敲打渐渐弱了下来。
许子庭暗笑，早就该教训应心瑭一顿了，让他心神不安。
这一局，他施展竹杖飞瀑，倒也没有全部用尽真力。
真打死了，如何交待。
意犹未尽之感收在斯文的脸上，他还教化道：“应师妹，平日若有五德困扰，可以找我。”
“请许大师兄不吝指教——”
应心瑭浑身携着玉色气动，嗖地一下如脱兔窜起来，织月隐文长剑在头顶半圆绕环，以臂带剑，翻腕转臂，平剑云绕，立剑穿云。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1）
一剑劲风起，玉锋携云涌，势如脱缰烈马，奔逐万里不回头。
七十二路剑术真解，第三式，云。
许子庭脸色发黑，仓促结印立下的潇潇竹墙，纷纷噼里啪啦倒扑过来。
到底修为是保持在望尽境，他踉跄后退躲避剑气，弯腰躬身难顾体态。
“天啦——应师妹这都能爬起来，刚才缩成一团，跟杖毙了似得。”有人惊叹。
“呃，不是宁折不弯嘛。”有人憋笑。
“噗——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应师妹悟道了啊。”有人羡慕。
“草，谁被吹弯了，谁是墙头草啊这……”有人揶揄。
隋俞感觉身边好像换了一波人说话，刚才埋汰心瑭，说许大师兄棍棒底下出人才的那些人，都缩到哪里去了。
“许大师兄，多谢指教。”参悟风德心法的少女，挺直站立握剑施礼。
许子庭顶风转身，正脸避开风刄，后背衣衫破损，发缕斩断一截。
略一点头，示意比试结束，走下斗法台后，唇角抽搐，斯文不再。
“许师兄，没事儿吧，我给你上药。”
“应心瑭下手真狠，还当众参悟什么风德心法。”
“哼——刚才那几个贬损许师兄的，一定是姜师兄那边的。”
“唉国师就该以身殉城，半步真人跌成术士，好意思活着。”
……
寸毫峰上，应心瑭在姜遣屋内的屏风后面，正望着依旧遮起来的画像。
姜遣前两日再次从东海五仙山回来，汇报情势紧急，宋且听了之后亲往查看。
他任务时间不定，没参与这轮弟子试炼。
在观战台看着应心瑭被敲打得起不来，心下宁愿她认输下来。
这不是那一世了，她不再位高权重，不必承受那么多辛苦的。
“姜师兄，其实我可以回去，让向莲帮忙的。”应心瑭拿着药瓶说道。
“难道我会冲过去看你褪衣敷药？”
应心瑭听着姜遣的话，连忙说道：“那倒不会。”
可我自己有些地方够不太着啊……
“错。我说不会就不会吗，你怎么能如此草率。”
姜遣听见屏风后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响动，手指胡乱转着笔端青杆。
“那我还是回去——”
“怎么你真的以为，我会过去？”
“我没这么想——是你自己说我不该草率留下来的。”
应心瑭手臂一抬，穿回褪了一半的外衣，隔着屏风甩了姜遣一个白眼，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们之间——”不一样！
姜遣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屏风上，不知道该不该动的身影。
“我们之间，不是在入门前就相处过。你要自己判断，该与不该。”
应心瑭直接把外衣脱了，必须不能走，走了就说明她怀疑姜师兄是小人。
“那我上完药再走。”
姜遣敛目轻声道：“给你准备了吃得，宗门特许的。你去饭堂当众吃太多，别的弟子不知内情，会以为你坏了规矩。”
“以后，我都要来寸毫峰吃饭吗？其实就是沉浸大半夜消耗多，晚上那一餐多吃就好。”应心瑭乱七八糟糊完了药。
“以后我在，你就过来吃晚餐。我若不在，会给你留好吃的。”姜遣唇珠抿在饱满下唇，笑完了又面无表情。
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没看上他。
应心瑭合上衣襟，系上腰封，走出屏风，说道：“姜师兄，我要把吃的带走，现在有点早，不饿。”
“桌上的那袋。”姜遣没抬头，执笔挥就四个字。
应心瑭走过去，看了一眼说道：“风起云涌，是云剑式的名字。和我自己起得一样。”
姜遣执笔抬头，暗道心有灵犀。
起身绕过书案，他要将人送至寸毫峰三分之一高度处，再让应心瑭自己飞下去。
清逸身影拿走东西转身，摇风吹着长长发辫，细腻地划在姜遣侧脸，如蘸了桃夭粉的羊毫笔尖，点下桃花一瓣。
姜遣摸了下脸才跟上去，看着前面有些破损的衣摆，温润脸色一变，气道：“应心瑭！”
“怎么了？姜师兄？”应心瑭不明所以回过头。
“你脚踝靠上一点，那是什么？”
姜遣三步并做两步，将人拽回来，小心按在椅子上，不让少女的背靠在硬实椅背上，又慌忙屈膝蹲下，掀开破损的衣摆。
“谁给你写的？白时寻？应师妹，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他一连问道。
应心瑭低头一看，是质地一般没什么法力防护的衣摆和裤腿破损了，露出脚踝处一个半带着清光的字。
是公子给她写的，施下护体神通的功法字迹。
“你上次说，在手臂上做随笔，月底考核被发现了算作弊。姜师兄，这些字过两天就消失了，不会——”
“我说得是这个吗？写了多少，写到哪儿？”
姜遣说着握紧一只纤细脚踝，直接将鞋袜脱了，放在自己屈膝蹲下的腿上，就往上卷裤腿。
“你上次没说别的——就这点——你手拿开！”应心瑭俯身将裤腿往下扯。
两人互相使劲扳手指头，顺便比试腕力，都有释放真力的趋势。
“我怎么没说别的，我——”
姜遣膝上搁着一只光着的脚丫子，想起来那次确实没多说。
他还没认出来应心瑭是谁，只是提醒刚入门不懂规矩的新弟子，不要没意识地影响了考核。
但他那时还是多问了一句。
这次也一样，他闷声道：“还有没有写在别的地方？”
“没有没有，只是小腿。”
应心瑭很气，公子两指交叠，指尖团着法力，根本就没碰到，反倒是姜遣——
“你最好，没骗我。”
听到这句，应心瑭气笑了，怎么着，你还想都看看？
引用：
（1）清代书画家郑燮《竹石》
（2）《论语·颜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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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君子之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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