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今夜宜结契
白时寻平日衣饰,就不比忎峄门弟子所穿得那样规整和韵。
今日,例外。
往常三千青丝只用丝带轻绑半束,今日竟用发冠全部束起。
还有两根细长发辫,自发冠垂下,均搭在左肩前纠缠不休。
五月农忙,天青麦黄。
笑抛烦忧,风携谷香。
白时寻感觉到,那枚用鳞片炼化的桃花瓣发饰越来越近了。
应心瑭依旧两团髻,两边各坠着一条细长发辫,左边团髻上一枚小发饰。
她一身天青色整洁弟子服,同天边色调一致,恰似从乾坤交接处奔过来。
“公子——你怎么也来啦?”她还没到跟前就喊。
“也?还有谁?”白时寻站着不动,等风自己过来。
他自然看到了不远处跟来的姜遣,直眉一蹙,继而柔声道:“跑这么快,不要吃着东西喊话。”
“姜——”应心瑭急停,还没说完,唇上一压。
白时寻右手捏扇,将扇尖轻按在嫣红双唇上:“先咽下去再说话。”
扇尖一触即离,好似无意之举。
他抬眼先问道:“姜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白公子,怎么不好好歇着。”姜遣问道。
“你师叔宋长老闭关出来了。”白时寻神情无奈,还有点嫌弃。
应心瑭明白,宋长老不喜欢道门中人。
公子也不喜欢听宋长老叨叨他当年对付剑魔有儒家风骨。
“你就是田螺美人?”姜遣幽深凤眸一瞥,沉声说道。
白时寻秋水长眸一眯,客气问道:“你不会是画中仙吧。”
两人互问后突然安静。
应心瑭说道:“都是巷里乡亲玩闹说得。公子,你最近怎么样?”
“暂时无事。回无极门找些东西,顺便来胡国看看。这里比某些地方舒服,心瑭我可以多待一段时间吗?”白时寻收起扇子问道。
“这橘树里也不属于我一个人啊。公子若是清修,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家近日都会很吵闹。”
姜遣插话:“你去哪儿。”
“山上道观,我还没去看看观主呢。姜师兄,你不是还要准备**,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拜入宗门。我先带公子走啦。”
应心瑭话音刚落,白时寻已然握住劲瘦手腕,腾空将人拉走了。
徒留姜遣,欲拦又止。
深青阔袖飘动,像是在挽回什么却无力。
姜遣没有跟上去,不能怪她,她不记得。
只恨自己,重逢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对她太冷漠。
闯入她生命里的人太多,但他和她的羁绊才是最深的。
这性情年纪,骂了不服,打着倒退,要想办法哄回来。
众鸟高飞处,长身覆清影。
应心瑭仰首问:“公子,我给你的仙露有用吗?”
“喝下后确实有助清修,不过救不了我,你莫要再破费。”
白时寻松开掌心手腕,指尖从筋骨略硬的手背蹭过。
“我修为有点长进呢,公子。”
应心瑭安慰道,仙露没用就算了,她的结晶真力会越来越多。
“不要紧。我不强行恢复神通就没事。”
“可总要想办法恢复吧。太初学宫那边,不是还要公子坐镇。”
“唔——有比恢复神通,坐镇学宫,还重要的。”
“什么?”
“若是沦落至此,是为了开始另一段机缘,倒也值得。”
“公子有所参悟。”
“是呢。”
“无极门怎么修行?”
“无为岸,不系舟。”(1)
“舟船不系绳子,就会随波而去,无法靠岸啊。”
“那就随遇而安,上天总有眷顾。”
“隋俞怎么样了。公子你最近见过他吗?”
白时寻:……话题怎么就歪到别人身上去了。
一山兀立,闲坐老道,数人排队。
白时寻带人悄然降在道观角落里。
应心瑭小声道:“现在人多,晚上就清净了。”
“过去看看,道门如何渡世。”
“哈哈,不外乎急急如律令。”
两人稍稍走近些,听那一把白须的老道解签。
“观主,怎么样,不会又是下下签吧。”
“去那边再抽一根。”
“再抽就是第四根了,你确定一日超过三次还能准?”
“不要限制自己。下一个。”
“观主,你看这事儿还有解吗?说了几次人家也不听。”
“你有空三天两头抽签,没空去骂放任自家狗,在你家菜地糟蹋的人?”
“可我骂不出脏话。有道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骂不出来,憋在心里,心就脏了,会生心魔。”
“啊?”
“去!来下一个。”
“观主,这签如何?我下辈子能过得好些吗?”
“我修道是为了长生,既没打算这辈子死,也不卜算任何人来生。走走走,下一个。”
……
应心瑭听见耳边一声轻笑,转头道:“看来公子喜欢在这里清修。”
白时寻双手握扇悬在腰前,目光舒展:“你与这观主很熟。”
“嗯,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这么解签的。”
“香火还挺旺。”
“十里八巷,就这一家道观。”
应心瑭看向观主,她入了仙门自然知晓,不能打通玄窍的修者,七八十岁,寿数将近。
她只能带一丝机缘过来,希望观主可得大能指点,多活几年吧。
“心瑭回来啦!”观主感受到注视的目光,转头招呼道。
“活着回来啦。”应心瑭头一歪,叫上白时寻走过去。
“我带了朋友,想在道观清修几日。”
观主抬头,皱纹满布的脸望了又望,怎么会有人穿得像根紫芦笋。
“我跟你说,我入仙门啦。”
应心瑭说道,暗示她带来的人肯定不一般,让观主不要乱说话。
“真真真的?点石成金会吗?”观主撂下解签摊子给弟子,拉住少年小声问道。
应心瑭:……总不能当着道家人的面,说道门障眼法,欺人骗世,我可不会。
“九大名宗,道门只占一个,其余可不是。”
“那你可学到什么了?”
“正在修《七十二路剑术真解》。”
观主一甩拂尘:“……你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还七十二路。”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也这么说。”
“你少贫嘴。还在找你师父呢?”
“那当然。”
“凡所求,皆所困。无量——天尊。”
……
一整日,应心瑭没打扰白时寻与观主论道,在道观自顾练剑。
用飚风剑刹这招会晕,只能勤加练习适应。
还要熟练第二剑式,绞。
不知配合扶摇决引动风力,用出来是什么样子。
云破月来,人影剑光,对月成双。
白时寻找到人,双眸顺着月色,看向严实衣襟。
月晕钻衣深却凉,目光侵人浅且烈。
有件事,在忎峄门不方便做。
“公子。”
应心瑭收起织月白隐纹长剑,侧身看过去时,白时寻的目光依旧谦和浅柔。
“这胡国灵气稀薄,所以他这么多年难以打通玄窍。除非换个灵气盛的地方。不过——观主大概不会离开这里。”白时寻耐心解释道。
“为什么胡国灵气如此贫瘠,生机越来越弱,气运好像也不好。”应心瑭不解,这岂不是道家没法修行,农家也不愿来,阴阳家更不待见。”
“唉,怪我。”
“公子?难道——你当年,是在胡国对付剑魔?”
“封印剑之前,她在胡国云下山一片,游荡已久,我来晚了。”
“怪不得云下山寸草不生,比不空山没有血肉生灵只剩草木更甚。原来剑魔和胡国传说中的灾星是同一个人啊。那可就不好解决胡国的贫瘠了。”
“灾星?凡人不知详情,道听途说。”白时寻望月,不知作何想。
应心瑭拾起旁边石桌浅盘里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下去道:“公子吃吗,山上的酸果。”
她顺着白时寻的目光,也朝夜空看去:“还是家乡的月圆。”
白时寻接过,也咬了一口,好一会说道:“青云不可及。”
应心瑭望月参悟不到什么,说道:“青云之上,实在遥远。”
“心瑭,你修行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找过客。还为了看得见摸得着吃得到的好东西。”
看得见的师长同门,摸得着的心法剑术,吃得到的灵食仙露。
白时寻好奇:“找过客?既是过客,何必再寻。为了——看得见摸得着吃得到的好东西。嗯,确实。看得见,摸得着,吃得到,才好。”
他眼尾一弯,神情甚是赞同。
非但没觉得出身里巷的少女目光短浅,还像是被鼓励了一般。
应心瑭咔嚓咔嚓啃完家乡山头的酸果,说道:“过客和过客也不一样。公子,时辰不早,我还要修炼,先进屋了。”
或许她是墨家修者举手之劳下的过客,但师父对她来说是亲人。
白时寻微笑默许。
俄而,捏诀在离去背影上,留下不可察觉的一团柔光。
今夜,宜结契,忌举棋不定。
他抬袖举扇,将按过应心瑭嫣红双唇的扇头一面,压在自己菲薄双唇。
一个时辰,应心瑭沉浸修炼之后,睡得很沉。
窗棂上,月光微弱。
风信紫修长身影逆光站着,倾听均匀清浅呼吸声。
少焉,白时寻坐在床边,盯着瑰丽睡相。
他有失去记忆不能恢复的忧虑,有承受一百六十七年折磨的怨怼,有对寂灭剑异动现世的惧怕,还有想让一人多陪自己一会儿的欲求。
原以为那点欲求,不过是清修太久的新鲜。
如今方悟,那是压倒其余所有情绪的想要。
握住纤韧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如此欲念引得魔印蠢蠢欲动。
可蔓草难除的苦楚未及到来,就被恬适安宁的掌心抚平了。
果然如此,白时寻十分满意自己猜对了。
就应心瑭那点功力,怎么可能轻易压制魔印。
道门丹药,未若她身边一待灵验。
墨门功力,不及她掌心一焐高效。
儒门法术,莫如她肌肤一触贯彻。
绝处逢生,往往和误入歧途,相伴共存。
白时寻清修百年深受魔印折磨,怎能不知“嗜欲深者,天机浅”。
可绝处逢生之人,管不了那么多,有解药吃就行。
无极门物我两忘,从不问为什么,允许一切发生。
他不知自己是谁,只知道看得见摸得着吃得到,欲壑可填,魔印能压。
应心瑭不愿意和他结契。
不要紧,想要就先占着。
违反一方意愿强行结契,还要隐藏契印,麻烦得很。
白时寻交叠右手骨秀两指,点在软下来的手腕上,虚虚实实顺着安分手臂,掠过露出一点的锁骨停下。
体会看得见,回味摸得着。
里衣衣襟宽松,圆柔指尖钻进去,都没碰到预想中的细腻,轻易就扯开一层阻隔。
这是吃得到的解药,合该守候在他心口。
他要实打实地绑定,从身到灵死心塌地。
参考文献:
(1)不系舟,典故出自《庄子·列御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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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今夜宜结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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